杨阮莫名地感到恐惧,他害怕方森真的做出这样的事,于是轻轻拉住方森的手。
方森回头看他,笑着后退了一步,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我们一起跳下去,那就叫殉情。不瞒你说,就在刚才那一秒钟,我确实动过这个心思,但是我不会真的这么做,我舍不得你跟我一起。我烂人一个,死了也就死了,我的阮阮以后要快快乐乐地活着。其实……在我来兰城之前,想的很简单,只想找个地方逃避一段时间,然后就去自杀。可现在遇见了你,我也开始想要好好活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方森说着这样的话,杨阮心中的恐惧却愈发加深,他攥着方森的手越来越紧,仿佛自己攥着的不是一具血肉之躯,而是一缕轻烟薄雾,一旦他放开手,方森就会消失了。
白茫茫的天地中,两个人陷入了某种无声的对峙,下一秒,杨阮听见了尖锐的警笛声。
在他们来水库之前,方森就已经拨出报警电话。他知道警察找来的速度会很快,但他依然有时间可以和杨阮说几句话。警车停在他眼前,几个训练有素的警察开门下车,方森全程没有任何反抗,他看着自己被铐上手铐,金属的质感冰凉硬冷,那一刻他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想,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他很满意了。另一边,有两个警察按住杨阮,杨阮的情绪显然比方森更加激动,他双眼通红,剧烈地挣扎了两下,又被人制止住。杨阮看着方森,隐隐约约明白了到底正在发生什么。
在这个时候,方森想到杨阮昨天许下的愿望——事已至此,他可以帮助杨阮实现它,眼泪已经在昨天被流尽,之后的路皆是坦途。方森忽然喊了杨阮的名字,扬起唇角,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杨阮,别忘了我说的话,也别忘了我。”
毕竟他们之间,还有以后要去兑现。
五年后,S市。
“天啊,杨老师的技术还是这么棒,我今天也太美了吧!”明亮宽敞的造型室里,女艺人提起裙摆起身,凑近眼前的镜子,反反复复地欣赏了几次,“这个造型肯定在今晚出圈,你就等着看热搜吧。”
杨阮收拾好杂乱的桌面,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嗯。”
女艺人叫上正在一旁等待的助理,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造型工作室。出道几年以来,她的广告、活动、私服造型一直由Navyblue工作室负责,Navyblue在业内称得上享誉盛名,审美出众,水平顶尖,但凡经手过Navyblue做造型的艺人,无一例外都对它赞不绝口。在Navyblue一众造型师里,如果论起资历,杨阮其实还排不上号,但她最喜欢与杨阮合作,他在妆发方面似乎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天赋,总是善于精准地找出一个人外貌上的优点,并将其大放异彩。她每一个被粉丝接连夸赞的造型都出自杨阮之手,只不过这人实在不爱说话,如果别人不主动同他开口,他大概可以独自沉默一整天。不过这也算不上缺点,充其量是个特点,一点也不影响她对杨阮的欣赏——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杨阮长得好看,而她刚好比较喜欢好看的人。
桌面重新整理得干干净净,杨阮打开手机一看时间,穿上外套出了门。原本在这位女艺人之后,还有一个预约,但被杨阮在昨天推掉了。
他今天还有事要做。
一件很重要的事。
五年前,方森在兰城被警方逮捕,又由老家S市的警方押解回本地受审,最终判刑五年。
杨阮在离开兰城前,回了春光美发店一次,是去同胡春梅告别。胡春梅像是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她问杨阮准备去哪儿,杨阮说S市,没说原因。但胡春梅知道,因为方森在S市。
胡春梅没有多说什么,她给杨阮拿了个信封,里面是一叠钱,算是杨阮这么多年来的工资和奖金。除此之外,她还给了杨阮一个联系方式。她刚好认识S市的一位造型师,如果杨阮去了那里直接找那人,说不定会少走些弯路。杨阮按照胡春梅说的话做了,他找到那个人,两人见过几面之后,那人又将他引荐给了Navyblue工作室的创始人之一——就这样,杨阮还算顺利地拥有了一份新工作。前几年一直在给其他老师做助理、当学徒,从去年才亲自给人做造型,开始被人叫杨老师。
今天是方森出狱的日子。
方森服刑的监狱被建在S市市郊,杨阮乘着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头靠在车窗玻璃上,中间还打了个盹儿,梦见方森问他中午吃什么。
他睁开眼睛,险些被自己的梦逗笑,但也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没过一会儿便有了答案,他决定带方森去吃火锅。
车开到终点站,杨阮在广播的指示音中下车,向S市监狱的大门走去。
将近正午的日头明亮到近乎灼目,杨阮在附近选了棵树,去树荫下乖乖站好,明明是来接人的,却更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学生。
这棵树上的花开得正繁茂,一片深深浅浅的粉,杨阮叫不出是什么品种,只觉得明丽绚烂。他仰起头,看着透过繁杂枝叶投射下来的阳光,忽然意识到,现在是三月份。
十几分钟过去,铁门被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高挑,瘦削,头发被理得很短,是方森。
杨阮一眼就看到了他,方森向他走过来,一步,两步,越来越近,杨阮再也等不下去,一颗心脏剧烈地跳动,他迈开双腿,同时奔跑过去。
方森提前张开双臂,稳稳当当地将杨阮接住,“阮阮。”
有风拂过,抖落一树肆意盛开的花,纷纷扬扬的花瓣洒下来,落在两人的身上。
严冬过后的春日悄然已至。而方森关于春天的全部幻想,早已被他拥入怀中了。
作者有话说:
电影正式杀青啦。原本想把结局停在两人分别的雪地,方森不知道两人还会不会再见面,但下定决心会一直寻找杨阮,不过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又补了一段,应该更贴合这部戏的名字吧。
第一卷 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主要就是讲他们拍戏,本来只打算写八九万,结果没收住写了这么多,估计之后的章节也会不受控制……
第一卷 的名字叫“游园惊梦”,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因为《牡丹亭》题记中有一句“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而陆声和李庭在年少时的相遇,本来就是一场游园惊梦。
总而言之,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小李小陆闯关娱乐圈啊!
第43章 :“我看得到。”
钥匙插进锁孔,旋转时发出细微的咔嚓一声,陆声打开房门,回到许久未见的出租房。电影杀青之后,他没有回老家的那处居所,而是回到了相对方便的S市——他之前在这座城市的电影学院念书,也在这边租过一个小小的单人间。
房子空了好几个月,地面和家具上满是灰尘,尽管一路舟车劳顿,陆声也只能重新打起精神,把屋子细致地打扫干净。幸亏面积不大,彻底清洁一番也不算个大工程,做完这一切,陆声换好衣服,甚至没顾上去洗漱,直接倒在了床上,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或许是拍戏几个月以来的疲惫彻底得以释放,第二天再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下午。陆声睡眠质量向来不佳,很少会一觉睡这么久,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仍然感觉没有完全恢复清醒。
陆声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以前总是太忙,少有这样的时刻,就算是重活一次,依旧没得到休息,毫无衔接的进了剧组,在那里他哪有什么属于自己的时间,一直被另一个人满满当当占据着——每天入睡前看到的人是李庭,次日一睁眼,眼前还是李庭。
现在再一回想,竟会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当初他接到《春光,春光》剧组的试镜电话时,同样是在这样一间破旧灰暗的小房间,一切尚未发生,他两手空空。而如今,他已经是庄平电影中的男主角了。没有哪个艺人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可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就连陆声也不可以。
陆声没忍住勾唇笑了笑,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真正的19岁的陆声身上,恐怕他会欣喜若狂,但他的心境早已发生了变化,甚至与出车祸那时相比也有所不同。
他确实热爱拍戏,热爱表演,甘愿忍耐多年的籍籍无名,一辈子投身于这一事业里,同时,他也过分迫切地想拥有一座奖杯来证明自己。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死在前去颁奖典礼的路上,甚至永远没有机会得知影帝的名号花落谁家。至于现在……在外人眼中,人们只会看到他年纪轻轻便与名导合作,只要他自己不出什么差池,以后的路只会顺风顺水。
陆声却不再去想,拍了庄平的戏能给他带来什么、他会靠着这部片子取得什么成就,放下这些东西之后,他反而感到一阵轻松,即使以后不继续当一个演员,走到这里,已经值得了。
可是……
陆声躺在床上,后知后觉地想,他家里的沐浴露,和李庭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好像不如那一瓶好闻。每晚他们二人离得太近,他总能清晰地感知到关于李庭的一切。他的气味,他的声音,他的呼吸。现在身旁空空荡荡,可他早已习惯了枕边还会有一个人。
房间没有开灯,窗帘也闭合着,陆声在一片黑暗里,重新闭上眼睛,静默地出神。离开兰城前那一夜发生的事又重新浮现在了脑海里。
当所有人的戏份结束后,剧组在兰城举办了杀青宴,一顿饭吃到后半程,李庭却忽然离席,陆声只当他是去洗手间,结果直到饭局结束,李庭还是没有回来。
陆声心中不免疑惑,向人打听李庭的下落,可其他人也是才发现李庭不见了,根本不知道这人去了哪里。
所以李庭会去哪儿呢?陆声站在酒店门口,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弯月高悬,零零散散点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跟他给李庭过生日的那一晚很像。那天陆声不告而别,李庭等了他一整天,而现在李庭不见踪影,他仿佛感受到了一阵同样的心焦。等等,李庭过生日那天……他带着李庭去了天台,他们看到朗月疏星的夜色……对了,天台!李庭会不会去了天台?
这个预感在陆声心中愈来愈强,他来不及多犹豫,直接向天台的方向跑去。顺着蜿蜒曲折的台阶一层层跑上楼,大气还没喘上一口,陆声就看到墙边有一个蹲着的人影儿。不是李庭又还能是谁。他一步一步走过去,那人听见脚步声,像是不太情愿看见陆声一样,直接将头扭到了一边。
这可怜见儿的……陆声不禁失笑,李庭现在不想见他么?
他没有说话,在李庭身边蹲下了。
半晌过后,李庭才开口,陆声听出他的鼻音很重,仍在哽咽着:“你过来干嘛?”
“我怎么不能来啦,也没见这天台外面贴着‘陆声禁止入内’的封条啊?”陆声逗他一句,又说,“没吃完饭就发现你不在,我可不是得去找你吗?结果你猜我刚才发现了什么,居然看到一个花季少男在这儿独自偷偷抹眼泪,你说稀不稀奇?”
陆声转过头看向李庭,而李庭的头却垂着,即使夜色可以帮李庭掩盖住通红的眼睛。陆声开口:“小庭,怎么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原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这人很通情达理的,也不会逼你讲。”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会儿啊,结果还被你发现了。”李庭又吸了下鼻子,声音闷闷的。
陆声不以为意:“我们俩什么关系,被我发现又不会怎么样。”
李庭停顿片刻,才慢慢将原因和盘托出:“我这几天……在你面前哭过太多次了。怕你嫌我烦。”
陆声反倒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李庭带着不满的目光向这边看过来,陆声这才敛了神色。这几天电影收尾,两人一边拍方森和杨阮的结局,一边给之前的戏份补拍镜头,无论戏里还是戏外,李庭总是流眼泪更多的那一个。其实换做以前的陆声也不会想到,那个总是被人说“不知道拽个什么劲儿”的男明星,意外的很爱哭,甚至从他这辈子见李庭的第一面开始——思绪回到他去试镜《春光,春光》那天,李庭急匆匆地推开房门,眼眶通红地叫他“哥哥”。没来由的,陆声心尖一颤。人总说桃花眼含情,看着别人的时候总要显得更深情些,在陆声眼里,李庭那样一双眼睛,流泪的时候也同样摄人心魄。
也同样会让人……舍不得。
“不会,”陆声说,“不会嫌你烦。”
李庭那边也收拾好了情绪,抬手一把抹干净脸上的眼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就是知道。”陆声笑笑,站起身来,主动张开双臂,“小庭,不哭了。来,抱一下吧。”
蹲久了难免腿麻,李庭险些一个趔趄,借着这股惯性,直接将陆声搂住了。
李庭感受到陆声很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他知道陆声是见不得他哭的,所以在有些时候,眼泪可以是他装可怜的手段,可今天偏偏不是这样。杀青宴上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告诉他该出戏了,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方森。借着另一个人的人生,他曾名正言顺地亲吻过陆声的嘴唇,听陆声亲口说出过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