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哪怕它们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还是能听到很远、很远处,朱利安和朱迪他们的交谈。
人类的交谈是窃窃私语,连语言都带着情绪。
那是虫族无法理解的炽热情感。
它们听到朱迪在闻朱利安的身体问题,也能听到人类虫母略显不安的身体摩擦,他似乎有些羞耻,更有些不安,试图去掩饰自己身体的变化。
但他的人类朋友都非常耐心,非常友好地安抚住人类虫母颤抖的情绪,然后,它们听到人类虫母小小声地说道:“我刚刚,刚刚被埃德加多带过来的时候,好像,好像感觉到它们动了。”
一种好似苦涩,但比苦涩还要甘醇的味道炸/开,带着羞恼和不安。
“这,它们是不是,活的。”
那个人类女性的声音带着轻笑和无奈,“你说什么呢朱利安,当然是活的呀。”这要是个死胎,才是大问题。
人类虫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话里的歧义,连忙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曼斯塔虫族,不是卵生的吗?”他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感到非常的羞耻,但还是逼迫着自己不得不说出来,“我,这,它们不应该会动啊!”他闭着眼说道。
要被迫面对自己开始肿胀起来的肚子就算了,再动下去就不礼貌了哦。
朱利安欲哭无泪,很想把自己敲晕。
似乎人类虫母的问题震慑到了他的友人,就连她也沉默了好一会,才干干巴巴地说道:“……也有可能是,胎生……?”
人类虫母的情绪好似要崩溃了,“胎生?”
他倒抽了一口气。
“这可是三个!”
他听起来像是要晕过去了。
虫子们想。
妈妈……
它们轻轻地叹息,带着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冰冷。
真好。真的,非常好。
有多少年,有多少年,曼斯塔没有新生儿了?
在最后一只虫卵都被孵化,在最后一只王族卵都被破坏后,它们原本以为灭亡的钟声已经敲响,谁能想到,会在万物如同开玩笑的时候,再度迎来它们的王。
是人类虫母又怎么样?
不喜欢曼斯塔王族又怎么样?
虫族们窸窸窣窣,露出狰狞的獠牙。
没关系。
因为妈妈太心软了。
他软得就像是一滩水,总是会忍不住被虫族的温情所蒙骗。
但虫子们不会伤害他,虫子们会保护他。
埃德加多躬身,背部的皮肤撕裂开来,露出一双漂亮的羽翼,轻易地飞了起来。
它揉去冰冷的表情,露出柔和的一面。
该去安稳情绪不安的妈妈了。
——只要给虫族足够的时间,它们会让妈妈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习惯。
*
第89章
在朱利安哀嚎的时候, 朱迪眉间的担忧褪/去了不少,她依偎在阿方索的怀里, 看起来似乎没了几天前的愁闷。
朱利安嘟哝着:“你都不安慰我, 还嘲笑我。”
朱迪笑容更大了些,忍俊不禁,“我可没有, 我是觉得高兴。”
朱利安歪着脑袋看她, “有什么可高兴的?”
朱迪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可能是因为, 你看起来比以前放松了许多吧。”朱利安不再是把什么话都藏在心里, 就连她原本担心的——朱利安会厌恶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这种问题也没有出现过。
朱利安抿住唇角,无奈地说道:“就算厌恶, 但这已经是事实, 再讨厌也无济于事。”更何况, 这是玛丽妈妈给予的身体, 朱利安并不想为此思虑过多。
至于这肚子……
好吧, 朱利安必须承认,他其实没有他表面看来那么放松。
朱利安一开始也害怕, 也会感到浓烈的不安。
这种异于常人的姿态就算是再心大, 也不可能完全无视。
更何况, 朱利安一直备受某种超乎人类承受极限之物的摧残, 精神状况本来就比常人还要敏/感。
……但是,埃德加多一直……
哪怕是在那种极致混乱的状态, 朱利安也忘不掉那只虫族捧着他的肚子不住亲吻的时刻,哪怕那是无比扭曲丑陋的姿态, 但它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的亲密呢喃, 在那不知沉浸了多久的黑暗里, 埃德加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它的喜欢和坦然,就好似朱利安的身体没有哪一处不让它喜欢,哪怕是一根发丝,哪怕是一根手指,对它来说都是无比珍视之物。
朱利安觉得羞恼,但虫族的语言却无比的真挚。
这让朱利安想生气,都无从生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明显的肚子,哪怕是用白袍子挡住自己的身体,也无法遮挡住那微微凸起的弧度。
朱利安无可奈何地说道:“就算我生气,难道还能把肚子里的东西扯出来吗?”
“如果朱利安生气,当然可以把肚子里的虫卵扯出来。”
一道理所当然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朱利安吓了一跳,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带着点埋怨地说道:“埃德加多,我不是让你不要偷听吗?”
虫族理直气壮地说道:“埃德加多没有偷听,埃德加多是光明正大地听。”
朱利安冷静地说道:“你们的听力范围是多远?”
埃德加多诚实地说道:“如果想要听的话,整颗塔乌星都可以。”
朱利安:“……”
朱迪:“……”
一直一言不发的阿方索:“……”
埃德加多扑闪着它的翅膀落下来,朱迪的眼睛几乎黏在它的翅膀上,看了很久,轻声地说道:“这看起来很像是代号A。”虽然她猜得到有关系,但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那只虫族居然会成长到这个地步。
埃德加多:“我记得你。”
一双冰冷的浅灰色眸子看向朱迪。
朱迪干笑,“你不记得我也不错。”
朱利安:“埃德加多,不要吓唬朱迪。”
埃德加多的眼神倏地落在朱利安的身上,撒娇地说道:“埃德加多没有,埃德加多只是想告诉朱利安,它们都是虫卵,不会是胎生。”
人类虫母在提及此事时,情绪最为激动。虫族就是生怕妈妈的心情不好,才会急忙赶来的。
朱利安:“……”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一颗暴栗敲在埃德加多的脑门上。
……他们这么大的身高差,还多亏了埃德加多单膝跪在朱利安身前。
埃德加多一点都不痛,但在它仅剩下的人类学识里,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要发出痛呼?但人类虫母知道它们的身体硬度,别说是痛倒在地上,就算是一声痛呼都让人奇怪。
最终,埃德加多只能干巴巴地说道:“朱利安的手指痛不痛?”
打了人还要被人安慰手指疼不疼,这真是奇耻大辱。
朱利安用力踢了踢埃德加多的膝盖,转身就走了。
埃德加多茫然,它不知道朱利安为什么突然发火,正想追上去的时候,它听到朱迪叫它的声音,“代号A?”
它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冷冰冰地注视着朱迪。
阿方索尽管脸色苍白,但也一下子挡住了朱迪。
朱迪深吸一口气,力图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虫族以前的生育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人类的孕育会让人负担很重,哪怕卵生的方式对朱利安来说已经减轻了不少负担。但他是男人,又不得不面临这种困境,他的心理未必会舒服。
“我知道人类和虫族是截然不同的物种,要你们理解这种微妙的东西过于强求,但如果你们想要朱利安在虫巢生活得更开心些,总有些隔阂是需要去面对的,不然,你们总会面临着他离开的那天。”
埃德加多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特属于虫族的嘶鸣。
“妈妈不会离开曼斯塔虫族。”
朱迪:“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离开,你们也拦不住。”
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朱迪已经能隐约品味出朱利安在这颗星球的金字塔地位。
有朝一日朱利安真的强求,难道虫族有谁可以阻止得了他吗?
埃德加多站起来,它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它的脑袋转动到了一起,恢复了原状。它沉默,而后问起了一个南辕北辙的话题,“朱利安刚才为什么发脾气?”
它不是觉得朱利安不该发脾气,而是这不符合妈妈的性格。
朱迪哽住,像是没想到虫子会问这个问题。
阿方索抢先一步说道:“人类怀孕的时候,会更加情绪化,如果身边有足够信任的人,有时候这些小脾气就会朝着身边的人倾泻。”
这是人的劣根性,这是人的本能。
有时候最丑陋的一面,反倒会朝着自己最亲近的人表露。
但也正因为如此,在见识过彼此的丑陋不堪后,仍然互相包容互相忍耐,感情由此而生。
埃德加多的眼睛亮了起来。
它略微动了动脑袋,朝着朱迪和阿方索点了点头,“好久不见,朱迪,阿方索。”它学着人类那样,发出了再次见面时该有的字句,然后转身去追朱利安。
朱迪的额头抵/住阿方索的后背,叹息着说道:“阿方索,朱利安好像真的快接受它们了。”
阿方索目视着虫族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了林间,身体放松下来,闻言笑了笑,“朱利安在的时候,你可是从来都不和他说这种话。”
朱迪:“我和他说这些做什么?给他增加心理负担吗?我只是觉得……”
人,和虫族。
不管朱迪怎么想象,都觉得那是跨越一切的亵渎。
如果这个人不是朱利安……
朱迪闭上眼。
如果这个人不是朱利安,她当然不会有这么多泛滥的情感,她最想要做的就是研究他肚子里那一群究竟是什么东西,钻研人和虫族结合后的基因变化,探寻……这些不能说丑恶的念头,落在实验体的身上,总归是残忍的。
可正因为朱迪自己同样身为研究员,知道人到底能多突破底线,在这个人是朱利安后,她才会更加担心。
如果朱利安真的彻底走到另一面……
那朱迪只能期许这些曼斯塔虫族真的能做到它们所说的保护,她轻声说道:“我只是希望朱利安过得快活些。”
他实在太不快乐了。
如果有什么能让他高兴一些,那就算是堕/落也未尝不可。
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朱利安已经快步走到密林的深处。
他似乎天然地知道虫巢在哪个方向,只是他暂时不想回去,循着水声,发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流,只是在他之前,这里似乎还有另外一个访客。
一位头发冰蓝,眼睛也是冰蓝色的大美人站在溪流中,循声朝着朱利安看来。
冰冷的冰雪好似一瞬间融化成暖流,它朝着朱利安走来。
但,朱利安恍惚间好似看到一根细黑的东西猛地扑向溪水底下,把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朝着溪流的下方飞快流走——那是什么东西?
刚才那根细黑的东西,是从它,这个虫族身上掉下来的?
不知为何,朱利安似乎对被抽打走的东西有点敏/感,下意识地问道:“霍尔斯特德,你刚才,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喃喃,带着一丝空灵出尘的飘忽,好似轻飘飘,无法着地般的悠远。
但朱利安自己似乎半点都没发现自己这细微的变化,只是感觉到最近容易走神。
霍尔斯特德轻声说道:“只是在清/理垃圾。”
清/理,垃圾?
朱利安站在岸边,有点踌躇不前。
霍尔斯特德的确是在清/理垃圾,它在清/理那些可恶的藤蔓没有收拾好的残肢——一块属于之前那些试图闯入虫巢的人类身躯,是一大块孤零零的手臂,尽管已经被藤蔓卷得几乎扭曲,但可惜的是有五根手指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分辨不出来这是属于人类的胳膊。
霍尔斯特德蹲在那里的时候,正在思考要怎么销毁它——原本吃掉是最简单的了,但是妈妈不喜欢虫族吃人,所以霍尔斯特德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霍尔斯特德从水中走了出来,长及肩膀的头发随着它的步伐轻轻晃动,伴随着它柔美的面容和温柔的声音——完美的假象——它在朱利安几步开外站定,没有过多侵/略属于朱利安的空间,却也足够接近人类虫母,“妈妈,您是和埃德加多吵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