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为这个想法而皱眉,那些小光点却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怎么样的,只要能和朱利安靠在一起,就能让它们高兴到浑身的光波都在颤抖。渐渐的,朱利安的情绪好像也放松了下来,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就在这温暖的轻松里,朱利安想起了代号A。
他想起了那只被他吃掉的可怜虫族。
朱利安的怀里抱满了可怜可爱的光点,却一门心思,开始在想那只被研究员从他怀里抢走的的虫族,只剩下一小团肉块,大抵已经死去。他在浑浑噩噩的实验中,零星几次听到研究员在抱怨代号A逃跑后,整个研究所都变得更严格起来,连出入都是麻烦。
也就是说,其实研究所的人并不知道,代号A并不是逃走了,而是……被他吃了?
朱利安扯了扯嘴角,也是,谁会觉得一个人能吞下那么多、那么多东西呢?
所以,代号A已经死了吗?
最近在实验中被摧残的理智逐渐拼凑起来,一直愣神的朱利安好像找回了不少神智,一种深藏在心里许久的愧疚感一点点蔓延上来,让朱利安想起他最开始对还未出生的幼崽怀有的期待,当他真的亲眼看到那只可怜脆弱的小东西从蛋壳里爬出来的时候……他不是不欣喜,不是不高兴的。
而在那之后,随着第一研究所的插手,朱利安对代号A的了解还是太少,他甚至都不明确虫族这个物种,也不清楚代号A为什么会有那种偏执,他连代号A的模样都没有真正看清过。可朱利安那个不断的噩梦,和他最终真的吃掉代号A的现实,仿佛是某种征兆,让朱利安开始认清自己的问题……他的手指拨弄着那些小光点,带着一点柔软的喜爱看着它们在追逐着指尖。
……如果代号A还在。
就在这个意念出现的时候,一团更大的光点恶狠狠地冲进来。
它横冲直撞,非常嚣张,将很多光点都狠狠撞飞,一路闯进了朱利安的怀里。它的撞击非常有劲,在冲进来后,又骤然变得柔柔弱弱,可怜唧唧地躺倒在朱利安的膝盖上。
不该叫它光点,应该叫它光团。
不大不小的光团在朱利安的膝盖翻滚,分明是无声无息,却硬雨_兮[*团是让朱利安品出几分唧唧叫的模样……他犹豫了一会,手指慢慢地抚上光团。
光团僵硬住,然后软化成一滩水。
它心满意足,好似发出一声轻轻的,柔软不可觉的“咕”声。
就像是一个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拒绝,却得到了垂怜的可怜虫。
朱利安猛地惊醒。
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还没消失,仿佛他真的能感觉到那么多如同光点的小小意识,他甚至有种错觉,他的手指轻轻一拨动,他就能轻易决定它们的生死。
嘎吱——
某种非常尖锐的、仿佛是指甲剐蹭着什么的响声,让人牙酸。紧接着,是羽翼摩擦的声音,嗡嗡,嘶鸣,然后是非常强烈的撞击声,撕裂声……那些声音实在是太过吵闹,不管是对朱利安的耳膜,还是对他的意识。
【■■】
太吵。
他以为自己是从嘴巴里将这句话丢出来,可实际上,朱利安并没有开口。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朱利安睁开眼,迷茫了一会,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在他被推进来舱体后,身后的舱门就紧急关了起来,他们躲闪的速度就像是在躲避什么恐惧的洪水。他疼得不想动,倒在地上缓了很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朱利安本能地觉得刚才状态不大对。
他慢慢坐了起来,抬手将额头乱搭着的湿卷发捋到脑后,想看清楚这舱体究竟是什么模样。他刚才躺着的地方散发着清淡的青草味,窸窣声随着朱利安的动作而躁动了一下,又立刻停了下来。他的视线越过生硬的人类建造物,然后……落在数千、数万,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虫族上。
它们千奇百怪,它们无一不是,它们即将死去,它们在上、在下、在左、在右,它们簇拥在朱利安的身旁。外形是恐怖扭曲的,却没有任何一只真的敢于靠近,细细密密的数量铺满了整个培养舱,却唯独给朱利安留出来小小的空缺,是扭曲又柔软的亲昵。是喜欢,是亲近,是纯粹的敬爱。
他躺着的地方,无虫侵扰。
它们的身体很小,比代号A小太多。
它们不动,它们沉默,它们安静地注视着朱利安。
无数双虫目,无数只复眼。
小而纯粹,仿佛倒映着星空万物,一切澎湃壮阔砸入朱利安的眼底。
仿佛一曲无声壮美的乐章。
…
培养舱外,实验室。
弗兰西斯的脸色扭曲起来,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亵渎。扭曲。不该共存。
一个不该打开的禁区。
“怪物。”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干巴巴挤出来这个词的时候,连马库斯都好像被烫了一下,猛地扭头盯着他。
“怪物!”
不知道谁又低低说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燥热的天,不如鲨了我,怎么会这么热……
*
第11章
朱利安在培养舱已经待了几天,实验室有研究员日夜不停地盯着他,也逐渐发现了一些行动上的规律。
首先,能够靠近朱利安的,都是个体较为强大的伪虫族。它们的体型较其他伪虫族要大一些,战斗也更为血腥凶残。但再凶残的伪虫族,在朱利安面前都是乖顺的小猫小狗,没有任何的傲气和凶性,只会乖顺地跟在朱利安的周围,仿佛任何一点亲密的接触都会让它们战栗。不管是哪一种伪虫族,在朱利安出现后,都没有之前那么凶残了,仿佛逐渐有了点理智……或者说,整个族群从不可控走向了可控。
深夜,朱迪站在实验室外,看着朱利安睡在他花了几天搭建起来的小窝,嘴巴干涩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出去。
她并没有回到研究所自己的房间,而是一路走到马库斯的房间外。
所长的房间和普通研究员的房间并没有什么不同,第一研究所内的布局都是从一开始就统一布置好的,马库斯也没有做出额外的改动。
朱迪没有权限,在等待马库斯授权的时候,她看到了阿方索。
阿方索是个安静的男人,金灿灿的头发和他浮夸的外表与他的性格截然不同,所以每次初见对他有兴趣的人,都会被起冷硬沉默的性格所挡住。
朱迪:“我猜,你和我,是同一个问题。”
阿方索冲着朱迪矜持地点了点头。
刷地,门打开了。
马库斯冰冷的脸出现在他们两人的面前,他很瘦,脸上还戴着那架眼镜,冷冰冰的视线从平光眼镜后望出来,“你们两个同时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在我门前对视吧?”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
朱迪:“所长,我只是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
阿方索:“我也是。”
马库斯看着他们好一会,“进来吧。”
他让开路。
他的房间整齐得过分,折叠成方块的被子,冰冷素白的墙壁,除了桌面稍有凌乱,看得出来刚才马库斯就是在这里作业外,其他地方就像是从来没沾过人气,透着一种死寂的冷色。
朱迪平静地看了眼阿方索,又看向马库斯,“所长,您之前在推进Ω-5方案的时候,是打算利用朱利安和代号A的联系进行研究。但在真正采用朱利安作为实验体之前,我听说您曾经让弗兰西斯多加了一道作业。”她说话很直接,也就少了拐弯抹角。
“不错。”
马库斯随意地在椅子坐了下来,让他们自己找位置。
朱迪坐下了,阿方索却背着手站在床的不远处,他不紧不慢接上了朱迪的话,“弗兰西斯在昨天之前,就将自己关在休息室不肯出来。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说……他犯了一个大错,然后一直低低絮语,说着一些,混乱的话。”饶是这个态度一直很温和的男人,阿方索都很难用更平和的语气去形容弗兰西斯的模样。
他混乱,疯狂,将自己彻底封闭。
仿佛见到了夺命的魔鬼,又像是神智破碎的疯子。
他吐露出来的话,凌乱不堪,难以拼凑起来。
阿方索只能勉强从弗兰西斯的话察觉出他做的事情和朱利安有关,也和马库斯有关。
阿方索是为此而来。
马库斯摘下了眼镜,用白大衣下摆擦了擦,然后又戴了上来。他突然笑了,这对一贯冷脸的他来说非常难得,“朱迪,阿方索,你们两个人,比起弗兰西斯那个废物,总是多了一点机灵。”
他像是很满意这两个人的深夜来访,挥手将桌子上凌乱的东西打开,露出放在底下的东西。马库斯用两根手指捏了一下,那轻薄的屏幕就悬浮了起来,让朱迪和阿方索都能看到上面的内容。
……上面,是一记隐秘的记录。
是从十八天前,就开始的记录。
朱迪倒抽了一口气,就连阿方索的脸色也算不上好。他们两人看着屏幕上逐日记录下来的东西,每一道记录的后面,都签署着名字:弗兰西斯。
——这是关于,人和虫族基因融合的实验。
朱迪肚子开始绞痛,有种莫名的反胃感。她想吐。
阿方索:“……所长,这违反了第九条例。”
之前对朱利安所做的实验,已经是在边界徘徊,但第一研究所拥有着其他研究所所没有的自主权,在紧急情况下,是可以绕过律法而操作一些不当的行为。
在遇到虫族这样的大事上,第一研究所当然有这个资格。
但在律法之外,对一些研究员来说,有些科学界内遵守的条例,反倒是更让他们铭记在心的戒律。
这些条例一共九条。
第九条,是伦理相关。
即,与人有关。
马库斯在听到阿方索提起第九条例的时候哈哈大笑,当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抹着眼角的泪花,笑得难以自制,“阿方索,遵不遵守第九条例,对朱利安来说有差别吗?你以为他就不恨我们?”
阿方索皱着眉头盯着屏幕,上面的记录清晰可见。
七月十九日,注射X。
七月二十日,X9浸泡。
七月二十二日,注射X,三针。
七月二十四日,X9浸泡。
七月二十五日,X9浸泡。
七月二十六日……
X是研究所在代号A身上提炼出来的基因萃取剂,因为过分珍贵,整个研究所也没有多少。而X9则是研究所根据X基因萃取剂研发出来的、尽可能靠近虫族基因的药剂。
可实际上不管是X还是X9都没有经过任何的人体实验。
朱迪:“所长,之前您的实验从来都不会这么冒进。类似朱利安这样的个体异常珍贵,Ω-5的实验过激粗暴,连对照组都没有。这不是您以往的习惯。”她的嘴唇苍白,说出的话却也很是冷硬,仿佛只是为了实验着想。
马库斯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他的眼镜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手指在光脑上速敲了几下。
“……据悉,HIKI星系沦陷后,主星外的空间跳跃点都被实时监控起来,目前,暂不知道虫族会从哪个方向出现,第七军团,第九军团已经集结。目前,联邦政府对此事发出第一警告令,主星所属……”
“捕捉到曼斯塔虫族的弱电信号,雅斯顿主星即日起全星球封锁,再次重复……”
…
凌晨两点二十五分,距离培养舱两星刻距离的实验室内。
低沉的女声机械化地响起来,紧随着是滴滴滴不断的播报。
“警告,实验体收容失效——”
“警告,实验室O12被破坏——”
“经检测,通风管道存在酸液,请及时处理——”
“警告,标本A①已消失,请及时寻回——”
…
哒哒。
朱利安半睡半醒,蜷缩在树叶与枯枝打造的巢穴里。他身上那件白袍透明又肮脏,已经蹭满了湿泥的印记。
他浓黑而微卷的睫毛颤动着,好像正从一个长久的梦里逐渐清醒过来。
他怔愣地睁开眼。
看着虚空的某一个点。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像是什么无声的轻喃,轻柔飘忽到听不清。可是人类安装在培养舱体内无处不在的收音仪器在调到最大时,总算能听得到他在说什么。
朱利安在说,“——”
守夜的研究员奇怪地偏了偏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他摸上自己的耳朵。
潮湿的,温热的。
他低头,看到一手的血红。
低到人类本不该听清楚的声音在实验室内振动,如同轻颤的羽翼。除了这个研究员外,其他人无不是捂住耳朵,或者突然尖叫起来。有个女性研究员猛地拽下了自己的挂牌,瞪大了双眼极其恐怖地瞪着培养舱体,她的嘴巴颤抖着蠕动,“不,别,别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