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刚建好的虫巢给毁掉啊!
外头的纷争……被吞没在最里面的朱利安半点都不知情。
他只听到了水声。
非常, 非常浓稠的水声。
在耳边不住回荡, 却也非常静谧的声响。
朱利安捂住还在刺痛的额头,呼吸在细细密密地颤抖着, 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就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苍白。
在他刚才看来非常轻松的意识跳跃, 在朱利安醒来后, 却对他的脑袋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这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小小的闷哼声似乎影响到了他身边的这些肉块……或者是弥漫的雾气,它们很快在朱利安的面前凝聚成一个扭曲的人形, 似乎是想抱住朱利安, 但还没有碰到他, 就让发现了的朱利安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有点尖锐,那团扭曲的人形怪异地晃动了几下, 委委屈屈地停留在了原地。
……是埃德加多?
那种剧烈的疼痛逐渐变成了朱利安可以忍受的痛苦,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气若游丝地说道:“你是, 埃德加多?”
听到熟悉的召唤, 那扭曲的人形一下子黏糊在了朱利安的身上,那种怪异的感觉让他一下子皱眉,但他没有后退,只是生生忍受着这种粘稠,诡谲的感觉……好似有什么肉块在他的身上爬行,留下了湿哒哒的痕迹,但奇怪的是,伴随着这种宛如亵渎的接触,他的痛苦似乎在轻微地减弱。
他的脑袋还在突突地疼,和埃德加多的接触可以缓解痛苦,那朱利安当然……只有丢掉恐惧和羞耻的感觉,尽量地将自己摊开,试图更大面积地去接触埃德加多……他让自己不要去想象这种疯狂的状态后究竟代表着什么……他怕想太多的话,会让自己发疯。
疼痛的感觉在缓慢、缓慢地褪/去。
朱利安松了口气。
不过,他也开始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埃德加多一直都没有回应他。
当他称呼埃德加多的名字时,它会有点回应,就像是呼唤小狗的名字,小狗会立刻从远处窜过来趴着他的膝盖,那种温暖的感觉的确很好,但是……它不会回应。
难道埃德加多还没有恢复?
想起伊莱克特拉曾经说过的话,朱利安默默地将刚才的那句话修正了一遍。
埃德加多一定还没有恢复。
……该死,茧化刚开始,为什么这蠢东西立刻就破茧出来了?
朱利安不自觉地开始挣动,好像是要在这粘稠的流动物体中抓住一点可以称之为“埃德加多”的东西,但摸来摸去都是一些稀软的东西。
呕……不行……
再触碰下去,朱利安深以为自己的神经快要受不了了。
“埃德加多!”
他开始用更为直接的办法,他选择呼唤它的名字。
既然刚才埃德加多可以凝聚出几乎是人形的东西,那现在应该也可以……吧?
朱利安忍不住蹙眉,对这只庞大虫族现在的脑子实在是提不起太高的期待。
“妈妈……”
若有若无的联系传来,朱利安心中一喜,原本以为是埃德加多,但仔细听,却是伊莱克特拉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阻断,难以听清话里的内容。
“虫母……埃德加多……伤害……保护母亲……所以才会……失败……”
太凌乱,也太破碎了。
朱利安几乎无法辨别出伊莱克特拉想说什么,但它提及的可能和埃德加多现在的状态有关。
埃德加多想要保护他,所以才会破壳而出?
可他有什么需要保护的?
朱利安蓦然想到他的意识在外面漂泊的时候,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的确是有点惊慌,因为他害怕会回不来……他也的确是没找到回来的办法,直到一股高度疑似埃德加多的意识保护了他,将他给带了回来。
难道是在那个时候,埃德加多就已经为破茧做了准备吗?
尽管这只是猜测,可朱利安却清楚这个猜测已经近乎接近事实。
他一时间不知心中涌动的柔/软到底属于哪种感情,却微涩到叫人眼睛都有点痛,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看着他眼前逐渐凝聚出来的怪异东西——真的非常怪异,可以看得出来,埃德加多是竭力想要将捏出一个人类的模样,但或许是因为它的力量正在流窜,那些不受控制的庞然力量正在因为它的提前破茧而变得愈加疯狂。
朱利安在看到那个扭曲的模样时,就伸手抱住了它。
借由肉/体的接触,他也触碰到了属于埃德加多的意识。
在朱利安的联结里,埃德加多的光团无比庞大,却有暗红色的光芒在其中闪烁,给他一种非常强烈的不稳定感。
朱利安皱眉,试探着触碰了那光团。
光团非常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它颤抖的可怜模样,就好像朱利安侵/犯了它的领域,但因为是人类虫母,所以它不得不允许人类虫母的靠近……
朱利安眼前一暗,猛地发现自己掉入了某种更加深沉的黑暗里。
他的眼前出现了两坨……不知怎么形容的东西,是那种出现在小孩的画册上都能立刻把人吓晕的怪物,而他似乎在和这两只怪物作战……
朱利安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那两只怪物是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
他入侵了埃德加多的意识?
埃德加多看到的东西,也会成为人类虫母看到的东西。
刚刚已经逐渐消失的疼痛再度涌现上来,强烈的头疼让他几乎看不清楚东西,但他出现在埃德加多意识里的同时,朱利安也感觉到了这里……有着某种不和谐的感觉。
假如每只虫族的意识都是个圆润的光球,除去有大有小外,埃德加多和德克斯特的意识最大的不同,就是埃德加多的光球似乎破了个洞。
洞内是明亮的,洞外是空荡荡的“虚无”。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法弥补,就算是要重新长出来,也需要至少六个月的时间。
朱利安没有意识到,属于虫母的冷酷思维在提醒着他要暂时抛弃这只王虫,选择新的王虫来填补它缺漏的位置,就如同阿西博尔德的请求。
尽管它的态度更加原始冲动,但不代表是错误的。
曼斯塔虫族不过是为了满足母亲的需求。
……但朱利安是不可能会选择其他的王虫,且不说别的因素,那些曼斯塔虫族可没有埃德加多和朱利安这样的孽缘。
他头疼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感觉自己的脑袋近乎要炸/开。
但不行……
朱利安绝对无法容忍埃德加多的脑子消失长达六个月这么恐怖的事情,他必须尽快,立刻让埃德加多的脑子给长出来,哪怕……
在他的脑子闪过这个想法的同时,朱利安突然感觉身体一空。
是那种无法形容的空寂。
好像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在他的耳边消失,而他无法形容那种怪诞的疯狂,他好像飘远到了不知名的星空之外,远远地注视着塔乌星。
但很快,粘稠诡诞的触碰,重新将朱利安的意识拉了回来。
他在这种疯狂的诡异里,蓦然想起了那些邪/教徒非常信奉的事情,他们将某些东西称之为圣物,认为它们具备着神奇的效果……哪怕是他在和埃德加多交/合的时候,它的确也非常喜欢……他该羞耻……在想起那些画面,想到那些淫/邪的东西时,他的确应该为此感到羞臊,难受,甚至想要挖个洞躲进去……但此时此刻,人类虫母的意识非常冷静,情绪冷酷到了几乎毫无波动的地步。
找到了。
他找到了能让埃德加多早点恢复的办法。
…
埃德加多,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它们闹出来的动静,早就让整个虫巢都惊醒过来。虫巢永不停息的窸窸窣窣声都在一瞬间停滞,仿佛所有的虫族都在那一刻知道人类虫母的去向,继而变得狂躁起来。
阿西博尔德,以及更多的王族都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可它们没有冒进。
它们不敢冒进。
埃德加多将人类虫母吞噬下去后,谁也不知道娇弱的人类是否能在那种环境下生存,伊莱克特拉险些发疯,但它们同样投鼠忌器,不敢用太多的力量去袭击埃德加多。
它们生怕会伤害到人类虫母。
可这些不痛不痒的攻击,对埃德加多根本没用。
就在那些王族蠢蠢欲动,彻底想要加入这场战役时,它们的动作突然僵住,好似是闻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气息,以至于它们转头的动作如此之快,险些要担心脑袋要掉下来。
它们的眼睛都盯着育儿室的深处。
如果有谁被遮挡了视线,它们会立刻“长出”更多,更加凶残的眼睛注视着那片浓稠的黑暗,好似在那怪诞的黑夜里突然长出了一朵名贵娇弱的花朵,它连绿叶都无比娇贵,连视线都会让它羞颤,但甜香粘稠的味道就如同毒/药般疯狂地蔓延出来,以至于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几乎贪婪地吸食起那气息……那味道……
如此甘美。
有那么一瞬,它们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还在哪里……
但那味道……那气息……
天啊,是虫母的蜜汁,是生命的源泉……
光是这么闻着,它们的外骨骼就不受控制地外露出来,连带着最原始的丑态都无法克制,口器内的触须疯狂地翕动着,好似这样的挥舞,就能把所有的味道都截留下来。
人类虫母……
妈妈在帮助它。
在帮助埃德加多……它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联手拦住了几只冲动的王族,尽管它们的复眼也狰狞地显露了出来,却还是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别,乱,来。”
嘶嘶——嘶嘶——
整个虫巢到处都是疯狂的嗡鸣声。
嘶嘶嘶——
嗡嗡——
怪异的振动,翅膀挥舞。
鳞粉大片大片地掉落下来,将整个甬道都涂抹得非常鲜亮,这些好似携带着剧烈毒性的粉末混合着碎石跌落,将整个甬道都变成人间炼狱。
振翅摩擦着,好似连续不断的回响。
触须拼命地摔打在各处,发出乓乓乓的声响。
虫巢的各种,属于这样的异动正在不断地震荡着。
但王族们都无暇去管顾。
诡谲,无名的香味疯狂地溢散出来,那是一种冰凉的,粘稠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吸附在它们的骨骼里,将它们所有强行压抑住的冲动全部都诱/惑出来,摧枯拉朽的信息素席卷了整个虫巢,甚至凌驾于星空之上,以人类无法分辨出来的速度疯狂扩散。
温热的液/体流淌。
是蜜色,是金色,是生命的颜色,是原初,是极致的快乐,是贪婪的恶欲,是疯狂,是万物。
流淌……流淌……潺潺地流淌……
干燥的,阴暗的育儿室内,如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潮/湿的感觉?
湿/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
还有那些窸窣着涌向育儿室的虫族们,那些密密麻麻的猩红色复眼,就好像是降临的怪物,它们的触须舒展了出来,带着肉膜,还有交错的暗纹,那不是人类能够接受的东西,但在这种极致的蛊惑下,它们都毫不犹豫地陷入了一种称之为狂热的状态。
好似是在捕食,好像是在狩猎。
它们涌来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令王族们都露出凶残的杀意。
它们之中再是失控,都不会陷入那种原始的野性。
或许是因为人类虫母的信息素还留有余地,也许是母亲的气息大部分都被埃德加多所吞噬,总而言之,这些王族尽管的确变得狂躁,但如果真的想控制的话,也并非是无法操控住自己的身体。
但……这些愚昧的低阶虫族们不是,它们已经被本能所操控。
任由它们涌入育儿室,不是被埃德加多所杀,就是会吓到娇弱的母亲。
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
杀了它们。
王族们露出嗜血的杀意。
吃了它们。
吞噬同族也并不是罪过。
将所有的威胁都消灭在摇篮里。
就在它们即将,也正是要这么做的时候,一道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从育儿室内传了出来,带着痛苦和隐秘的快乐。
就好似是一只可怜的天鹅被掐住了喉咙,发出最后的颤抖的呓语……
那种脆弱的,急促的柔/软,好似在一瞬间回荡在所有虫族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