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虫母慢吞吞地问。
“数量仍在增多。”德克斯特的心情变好了,具体表现是它露出来的尾巴晃动速度加快,“而且隐形的状态不解除的话,以现在这个形态,也很难看清楚它们的相貌。”
“以前在宇宙游荡的时候,你们也很少到死寂之海来吗?”朱利安问。
“附属虫族无法从这里经过,很少来这里。”
“死寂之海里的爆/炸严重,一直没有沉寂下来。虽然对本体的伤害不大,但很难受。”
“来过。”
一个不太眼熟的王族背着手,站在船长室的门口,麦可尔走进来,它是一只非常彪悍的虫族,它的外表非常粗犷,高大的身体几乎比其他的王族变化的人类还要大上一圈,是那种走在人类世界都要被人敬而远之的类型,“虫母冕下,”它的态度非常尊敬,跪倒在了朱利安的面前,“死寂之海被称为死寂,但其实非常活跃,星辰的死亡和新生一直在重复,这场大爆/炸到现在,都处在活跃期。”
“你来过不止一次?”朱利安问,从他自然而然说出来的态度中,也能看出来少许。
“是,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百年。”麦可尔低声说道,但他的嗓门实在太洪亮,就算压低了声音,也像是雷声一般轰隆隆,“我曾经捉到过那些透明的小虫,它们只能生活在死寂之海,只要离开了这片区域就会立刻死亡。死亡后尸体会立刻变成粉末,很难研究。
“冕下,它们的身体带着一圈圈的纹路,每一只小虫都有上百条,会啃噬任何进入死寂之海的外来者。”
“它们不会伤害死寂之海内的东西?”
朱利安突然问道。
“是。”麦可尔回答。
“那为什么它们不会靠近曼斯塔?是因为害怕曼斯塔王族,还是因为,它们不会伤害曼斯塔王族?”
这结果听起来一样,但过程可截然不同。
麦可尔:“虫族来自于塔乌星,和死寂之海没有关系。”
朱利安看着飞船的数据正在缓慢下跌,有点出神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毕竟他清楚地认定,曼斯塔虫族和那些小虫并不是一类的东西,但是……
嘎吱,嘎吱,嘎吱——
他仿佛能听到那些细碎的,仿佛不存在的声音。
在重复。
在不断的重复。
它们成千上万地聚集在黑刺号上,正在不断啃噬着这艘宇宙飞船,它们身上充斥着混乱无序的味道,仿佛要将黑刺号也融为一体。
朱利安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他仿佛听到了……
什么。
哒哒,哒哒,哒哒……
古怪,复杂。
哒哒哒。哒哒哒。
他好像看到了一张裂开的大嘴,在幽深黑暗的宇宙尽头,正在悄悄地等待着,哒哒,哒哒……伴随着令人发麻的嘎吱声,仿佛有什么浓郁的黑暗在融化,在那些古怪、奇异的振动声下,星云的运转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死寂之海内咆哮的星光交织成黑暗的皮囊,浑浊的光线起伏着,在那些嘎吱的啃噬声下,不断、不断地弹动着,仿佛……
“朱利安?”
扭曲,暧/昧,蠕动的暗影降临下来。
无数光影爬行着。
仿佛从亘古之外,一直都在注视着他的存在。
他的皮囊……
束缚着他。
应该撕下来……要……挣脱……成为伟大,不可名状,无法言喻的存在……
是……
■■——
一个古怪的词汇就在他的舌尖蛰伏着。
“朱利安!”
宇宙仿佛正缓慢地呼吸着,哀嚎和窃窃私语,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但又非常轻微,好似那些悲惨,绝望,黑暗的存在,都成为了白噪音。星星莫名地鼓胀起来,成为另类的存在,它们在粘稠的星云里,满足地发出哀叫……惨白,肿胀的面孔从宇宙间的间隙探出来,带来了毁灭的……
“朱利安——”
一个声音凶猛地撞入朱利安的耳朵,将他从某种古怪的瞬间脱离了出来。
猛地,在刚才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所有声音,画面,记忆全部都倒灌了进来,令朱利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无声地软倒了下来。
他甚至发不出声音,整个人都在细细密密的颤抖。
他好像……
朱利安仿佛听到自己在尖叫着什么,但是他的身体却完全没办法控制住那些痛苦的颤动,用力到痉挛的手指被冰冷的触感握住,它非常用力却仔细地掰开了朱利安的手指,避免了对手心的摧残,亲密冰冷的吻不断落在他的额头,鼻子,嘴唇,然后又回到额头,“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埃德加多在这里,不要去听那些东西——”
黏糊糊的触感捂住了朱利安的耳朵,好似一瞬间外的嘈杂都被挡在外头,只余下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朱利安哆嗦着,他想笑,却好似在哭,“怎么……还能……冒气泡……”他以为自己在说话,可是喉咙里能挤出来的,却只是气声。
意识在一瞬间接收到了太过遥远亘古的冲击,以至于本能在那一瞬间就要促使着某种转变。
朱利安的耳边仿佛一直回荡着那些可怕的哒哒声,哪怕现在被埃德加多捂住了耳朵,但那些声音是在他的心里,在他的意识,在他的本能上敲打的节奏,仿佛每一次的弹动都在生生敲碎他的理智。
他的身体弓起,好似在抵抗着什么。
人类虫母死死地抓住埃德加多,冰蓝的眼睛瞪大,仿佛闻到了某种浓烈的腥臭味。
那种味道……
好熟悉。
朱利安不自觉地想……
不不不,不行,不可以,绝对……他艰难地,挣扎着,在理智尚存的时候,用力地在他和埃德加多的联结里敲打了一下,“让我……”
他的话还没传递出去,但埃德加多已经明白了人类虫母的意思。
在那刹那,埃德加多的身体融化成某种软塌塌的存在,那些古怪粘稠的液/体爬上了朱利安的身体,不只是耳朵,连他的眼睛,鼻子,甚至于嘴巴,都被这些黑暗的粘液所填充,在那一瞬变化出来的怪物将朱利安彻底地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部。
咕哒——
哒哒,哒哒,哒哒——
重复,无序,混乱。
重复,重复,重复,重复地敲打。
有那么一瞬,朱利安的身体显得无比渺小,仿佛某种扭曲,伟大,不可名状的存在要从他的身体挣扎而出,变成……某种……啊啊……
埃德加多仿佛在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触须更加往下,在拥抱着人类虫母的那个瞬间,彻底地违抗了他的意识,开始与虫母进行交/配。
遥远的,世俗外的,来自远古的召唤,令人类虫母变得无比的古怪,那躯壳好似要变成某种破败的玩物,再从中滋长出万万物……
但是。
呜啊……
但是。
咕噜噜……
粘稠的水声,古怪的粘液挥舞着浅灰色的痕迹,虫族的嘶鸣声在远处传来,若隐若现,一瞬间,好似整个联结都变得怪异起来,那些震颤般的嘶嘶声,那些越来越明亮的光点或光团,它们的存在冰冷而恐怖,却在瞬间迸发了无比清楚的光亮——
[妈妈!]
[母亲,母亲……]
[虫母冕下!]
[虫母,妈妈,妈妈,虫母……]
[朱利安冕下——]
[冕下!]
[妈妈妈妈,妈妈——]
聒噪,厌烦,令人不喜的嘶鸣,聚集在死寂之海外的曼斯塔虫族,这成千上万疯狂冰冷的造物似乎在某个瞬间变得狂暴起来,它们发出可怖的尖啸声。它们的身体……好似变得微妙地肿胀,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加持在它们身上,令它们变得越来越疯狂。
残暴的杀意令它们的复眼都变得猩红起来,晦涩,邪恶,冰冷的造物仿佛在濒临发狂的边缘。
“它们在发什么疯?”
一艘原本靠得有点近的星际海盗船立刻远离了它们,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抖动不下来,那种渗人的寒意仿佛钻进了他们的骨髓,令他们想下意识逃离这恐怖的时刻。
他们并不以为耻。
远离危险,本来就是他们该做的。
但是曼斯塔虫族不是在虫母出现后,已经被套上了枷锁吗?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又开始发狂?
虫母诞生的消息,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不是秘密。
因为虫族古怪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各方的注意,他们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些疯狂的物种突然变得安顺的变化,想要从中得到答案虽然很难,但在雅斯顿主星和玛莎矿星这两件事结束后,许多消息灵通的人就已经将得知了虫母降临的讯息。
更进一步的,是人类虫母的存在。
毕竟进出太空港口时,盯着的人可太多了。
总有人能探知点什么。
如果之前让狂暴,疯狂,冰冷的曼斯塔虫族变得温顺的原因,是因为人类虫母,那现在它们变得残暴嗜血起来,那岂非是——
嘎吱,嘎吱,嘎吱……
埃德加多幻化出本体时,其他王族也在那个瞬间显露出了狰狞的本体,它们并没有和埃德加多抢夺空间,而是在那个瞬间全部都出现在了黑刺号外,它们庞大的身体和死寂之海接触的瞬间,原本盘踞在黑刺号外表的透明生物开始逃离。
德克斯特的尾巴恶狠狠地扫过黑刺号的外表,管它到底能不能看到,全部都被纳入了它的身体;康迪斯丑陋的触足猛地拽住了黑刺号的船尾,拖着黑刺号迅速朝着死寂之海的外部离开。
濡湿的摩擦声一再重复,仿佛黑刺号的外表已经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所拖拽着,[伊莱克特拉。]
伊莱克特拉瞬间顶住了黑刺号的船头。
重量,不对劲。
黑刺号,仿佛变得非常的沉重。
渗透着某种潮/湿,异样的绵软,好像这艘飞船在某个瞬间被……
它们将危险的预感丢在脑后。
尽管下意识的,它们本能地知道将这艘飞船丢在死寂之海,快速离开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但……
怎么可能。
要虫族抛弃虫母,就仿佛是要让它们彻底崩溃。
它们如此疯狂地孺慕着,它们的母亲……
怎么可能……那些闪烁的复眼变得不祥而狂暴,发出暴躁的嘶吼,抛下母亲?
怪异啊……
星星,光线,天幕……死寂之海,宇宙的尽头……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注视着这里;仿佛有无数只嘴巴,在咀嚼着无用的努力;贪婪的舌头舔舐着虫母,仿佛在催促着这初生的、孱弱的、娇/小的存在做出祂本应该做到的事情。
“——”
恍惚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哀鸣。
但整个宇宙好似在这个瞬间都安静下来,仿佛在注视着这场注定失败的抗争,仿佛都在倾听着祂的回答。
“……”
莫尔顿抓着的试管跌碎在地上,下意识地看向还在医疗舱内的人类,朱迪和阿方索仍然毫无变化,而他每天都会固定时间过来给他们添加药剂——这其实让护士来就好了,但是莫尔顿总想做点什么。
他低头看着那碎开的药剂,下意识抓住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看起来有点颤抖。
这是……
莫尔顿抓住自己的手,却感觉到一种无比奇怪的寒意,令他的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却不知道自己知道了什么。
他颤抖着拨打了一个通讯。
雅斯顿主星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的地震,卡文迪什家倒是没什么影响,只是书房里的书刚刚从书架上栽倒下来,有一本砸到了辛西娅的脑袋上。
这原本会让亚瑟发笑,但他却发现女孩刚刚还在微笑的表情变了,那变得很奇怪,好像是悲哀……或者绝望,她沉默地倾听着外面下人的叫声。
“只是一场小地震,”亚瑟不由得出声解释,“主星上有完整的措施,不会影响的。”
辛西娅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本书。
翻开来。
她缓缓地念道。
“起初,只是一场暴雨,一场地震,一个小型物种的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