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件纯粹排他的行为。
虫母会拥有很多只王夫,如果祂愿意的话,随便把它们当做食物也是经常的事情。祂带领着子民存活在黑暗国度之中,祂便是无上神明。
这是王族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当虫母出现时,追逐保护祂的存在,不过是开始。
可非常、非常奇怪的是,在度过那么漫长的、没有虫母的岁月,跋涉而归的母亲却拥有着人类的形态。
它们在思维联结里窃窃私语。
脆弱。无比的脆弱。要好好保护。
可是阻碍,埃德加多在阻碍它们……
耐心等待从来不是某一只王族的好习惯,它们本性就是掠夺和残酷,靠着无比的残暴才能存活下来。自然,也容忍不了埃德加多的霸道和独占。
它把整一艘红宝石号都吞下去,其最本能的深处,不过是为了阻挡同为王族的窥探。
轰隆——
无声无息的爆/炸在星空响彻,一场无声的厮杀早就开始了。
饶是埃德加多,再是强大,它要分神操控这个小小的人类分/身——作为初次尝试,它必须将大部分的心神放在这里——可它本来就不够完全,分出心神的后果就是它在王族的围攻中无法牢牢占据上风。
毕竟,那可是整整六七只王族。
埃德加多的形体溃散了一部分,露出狰狞的外表,一直掩藏在雾蒙蒙的、无数触足下的埃德加多露出了残酷的形体,丑陋的节肢被外骨骼所覆盖,透着深渊一般的黑色。伤口处的地方,正在扭曲成可怖的肉芽,紧接着蠕动在一起缓慢恢复。
勾爪在蠕动的肉芽覆盖下狠狠撕开另一只王族的触足,几近不死不休。
这是弥漫在红宝石号外的残酷气息。
而在于红宝石号内,顶层的一处小房间,埃德加多捏出来的人类躯体,还在眼都不眨地看着朱利安。
盯着久了,埃德加多的身体不自觉颤动了两下,几根不受控制的触足钻了出来,用最柔软的尖尖戳了戳朱利安的脸,然后整只人都僵住。那过分柔软的感觉是“他”从未感觉过的。
“他”带着一种钻研的精神,两根触足溜进去朱利安的衣服里,先是捏了捏小肚子,然后往上爬行,又趴在左右两边的尖尖好奇了一会,触足转来转去,然后奇怪地覆盖了上去。沉睡的人类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翻了个身,将手抱在身前,却压住了正在他衣服里捣乱的触足。
埃德加多的身体差点崩溃,四散成怪物的形状。
“他”的喉咙叽叽咕咕了起来,发出轻/颤的嘶鸣声,像是奇怪,像是不懂,又带着残酷的天真,又用力地戳了戳。朱利安哼哼得更大声了,然后又翻了个身。两根触足立刻窜了回来,竖起摆在埃德加多的身前。
软绵绵的、耷拉着的触足透着诡异的粉,还诡异地抖动着,令虫不解。
埃德加多歪着脑袋看着朱利安,它怀揣着一种过分急躁的情绪,但这种无名的躁动却不知从何而来。
…
朱利安起初睡得很沉。
他实在是太累了,从通道跑出来遇到小队,然后再经历了实验室的事情后,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致,迫使着他借助睡眠恢复。
但梦里总有些奇怪。
好像有什么柔软的、古怪的小东西在触碰他,那让朱利安微微蹙眉,挣扎着想要逃离,很痒,有些难受……嘴巴,像是被柔软的触肢触碰了一样,有东西爬了进去。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湿腻、冰冷的感觉滑进了朱利安的食道,紧接着继续往里面钻。他开始拼命地颤抖,反射性想要把东西吐出来,但是他仿佛在梦里被无形之物镇压,只能勉强用牙齿磨了磨,那也是他能做出来最后的反抗。
他疯狂地想要醒来,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尖锐的恐惧爬满了他的后背,只能痛苦地感觉最后一串东西也消失在他的喉咙口。
那种诡异的感觉几乎逼疯了朱利安。
就在这时候,一连串紧急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红宝石号,尖锐的声音从上到下,只要还活着,只要还在飞船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警报,飞船尾部受损严重,已进入自毁倒计时……”
朱利安猛地醒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趴在床边不住干呕,抽搐的疼痛和诡异的恐惧纠缠着他的理智,让他险些没有听清楚这警告声。
他的身体不住颤抖,仿若脆弱到极致的花朵,却让人恨不得揉碎在指间。黑色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去,遮挡住他大半的神情,只隐隐约约能听出少许尖锐的抽气声。
“朱利安,朱利安,你在吗?“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叫声,紧接着有人闯了进来,“朱利安,我们得立刻赶到逃生舱去,红宝石号要炸了!”
埃德加多缓慢地收起掩盖在阴影角落里、布满牙痕的触足,冰冷地看向闯进来的亚伯。
朱利安半睡半醒地被叫起来,茫然地听着一声又一声尖锐的警报,他的脸色微变,“飞船要炸了?”
亚伯闯进来,一手抓着埃德加多,一手抓着朱利安往外走——他没意识到埃德加多原本想拧断他的脖子,却在朱利安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收了回去——他急促地说道,“外头的虫族不知道在发什么疯,自己虫打自己虫,结果把红宝石号的侧翼和舱体都打穿了,刚好波及到了要害。根据飞船的底层逻辑,系统会在判定危险的时候自爆。”
而自毁系统刚刚已经启动了。
埃德加多的本体震荡了一下,才发现原本包裹着红宝石号的身体破了一个小洞,肉芽正在缓慢蠕动着闭合。他的喉咙发出低沉的振动,带着含糊不清的迷惑,人类的造物如此脆弱不堪,让虫不解,但朱利安在这里。
埃德加多的眼眸变得恐怖残暴起来。
——这是个大威胁。
第29章
雅斯顿主星上。
布莱克站在指挥室门外, 嫌弃地看着站在里面的指挥官,一点都不想进去。他身后突然响起一把温柔的嗓音, “布莱克叔叔, 您再继续堵在门口,父亲也是不会放您走的。”亚瑟笑着说话,稍矮的个子几乎被布莱克挡得严严实实。
指挥官这一次请布莱克过来, 本就是有什么烦心事, 自然不会让人给跑了。布莱克不满地摸了摸自己有点花白的头发,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亚瑟就跟在他身后一起进去。
指挥官的面前, 一张硕大的星图就凭空挂在他的身前, 正随着他的手指摆弄变来变去,只瞧着他的背影, 都能看得出来指挥官的疑惑。
布莱克没好气地说道:“虫族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主星的防御网也都攒够了能量打开了, 短时间内就算再来一次也不怕, 你在这里焦头烂额个什么?”他说话的声音洪亮中带着嫌弃, 但人已经走到指挥官身边, 与他一起看着星图。
“那只年轻的虫母肯定还在这里。”指挥官的脸色微沉,并指点了点星图上的某个位置, “所有的虫族都被吸引到那里去, 如今都不曾离开。红宝石号虽然被吞了, 可是约瑟芬至今还能感觉到飞船系统的存在, 只是无法联系上。就说明,埃德加多并没有吞噬掉那船人, 它想做什么?”
虫母在飞船上,但他既然是虫母, 那也就不是人了。
不是人的存在, 这到底是在顾忌什么?等下, 虫族会有顾忌的情绪吗?
“如果我们弄得清楚虫族是怎么想的,就不会到现在都是仇敌。”布莱克不耐烦地说道,“你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这件事吧?”他最近为了处理第九军团的事情,忙得有些脚不沾地,这一次还是被指挥官找来,才特地抽空挤了时间。
第九军团背着军方和第一研究所私下做了不少研究,这其中还牵扯到了联邦内部的事情,布莱克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政务,结果还是得听着那群人腻歪,烦得要死。得亏主席一早就派了人过来联合处理,不然布莱克早就想撂担子不干了。
指挥官:“他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姑娘就突然出现了。她一下子嗷呜吞掉了星图,然后抱着洋娃娃在他们几人面前转悠了个圈,抬手放出另外一段影像。
那是……
在幽深的星海中互相厮杀的虫族。
约瑟芬:“曼斯塔王族内斗了起来,埃德加多落在下风。”
简短的话语,压根无法形容那段影像。
众人默默地看着那段影像,只感觉眼球都在突突生疼,带着某种诡异的干呕感。
亚瑟揉了揉眉心,他这段时间连轴转处理事情,精力再充沛,还是有点疲倦的,“看来是它们找到虫母这件事,激发了曼斯塔虫族的本能……也可能是那只虫母处在了孕育期,或者是散发了想要寻找伴侣的信息素……”
这些都是他最近恶补来的知识。
毕竟身为军人,他平日里怎么会用到这些?
他们打仗又不是学生物的!
约瑟芬:“就在五十星秒前,埃德加多的部分/身体被击散,露出了一小部分红宝石号。约瑟芬借此与飞船系统联系上了。非常可惜的是,攻击穿透了飞船的重要部分,系统已经开启了自毁系统。“
布莱克猛地抬头看向约瑟芬,“飞船上还有多少人?”
“还剩余185个生命体。”
“中止红宝石号的自毁系统!”
一直很冷静的布莱克显得有点冲动莽撞,他的语气快速而冰冷,带着某种愤怒。约瑟芬的女声再度响起,“很抱歉,约瑟芬虽然是联邦的智脑,但无法直接越过飞船系统内的底层逻辑进行修改,我没有这个权限。”军方飞船的自毁系统从一开始就被刻在底层逻辑里,约瑟芬无法更改。
布莱克没有说话,但腮帮子突起了一块,咬得死紧。
红宝石号上还有一干不知详情的军人,自毁一旦开启,就无法终止,也意味着他们全部都会葬身在虫腹。
亚瑟:“红宝石号是三年前的型号,按照军方的规定,大概会配比10%的求生设备。”
布莱克的声音粗粝沙哑:“虽然第九军团的团长是个蠢货,可是他手底下的兵不是。飞船上还有一百多人,求生设备是无法完全把他们装载进去的。到时候,你猜他们会怎么选?”
约瑟芬:“红宝石号的自毁计时,有一星刻。”
饶是如此,再漫长的时间,在死亡面前不过一瞬,须臾而过。
…
“数量不够。”
队长铁青着脸色,看着已经被警告的红光布满的通道,就在刚才,他们已经清点过飞船的逃生舱。可或许是因为在几次震荡中损毁了,如今逃生舱只剩下几十个,但他们足足有百来个幸存者。
就算把全部的军人都留下,饶是不够。
朱利安被亚伯催着赶来这里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的视线在这里一扫而过,只见挤在这里的幸存者的脸上都带着仓皇和害怕,还有的神色麻木,像是已经被接连不断的事情搅和得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是痴呆地跟着人走。
这和他之前躲在底层通道时的景象多么相似,一下子就勾起了潜藏在朱利安心里隐秘的恐惧。他的手指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子,哑着声音说道:“逃生舱数量不够的话,那……”
一把尖锐的嗓子盖过了朱利安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恶毒,“你们不是说会保护我们的吗?啊!什么狗屁!我们都死多少人了?现在把我们带到这里,又和我们说逃生舱不够?你们是想逼疯我们吗?”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穿着华贵的衣服,看起来有点秃头,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球里布满了可怕的红丝,感觉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拼命挥舞着手,像是要和人拼命。
他的领口已经不知道被撕扯了多少次,领结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几个刺目的红手印,不知道是怎么印上去的。
随着这个男人的率先爆发,挤在逃生舱门前的人们爆发了剧烈的争吵。过度的恐慌,蔓延的畏惧,对死亡的害怕,还有无法逃脱的恐惧……这些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们的理智,让他们差点陷入永恒的疯狂。
人都是自私的,在发现逃生舱的数量不够,而飞船又要开启自毁程序的时候,谁都想成为那个能挤上逃生舱的人。
数量不够?那就去抢,总之,只要死的人不是自己,那过程是怎么样的……离开这里后,谁会知道呢?
丑陋的情绪在不断滋长,哪怕是手握武器的军人,都未必能够镇压得住这份不断蔓延的恶意。
朱利安被无比吵闹的声音弄得头晕目眩,只感觉刚才那股令人作呕的反胃感犹在,时不时想要吐出来。
亚伯就在他的身边,脸色非常难看。
那些谩骂,自然也把他列入其中。
朱利安无力地抓住亚伯的袖子,然后靠在他的胳膊上无力地说道:“你们该走。”他的声音有点轻,只有他和站在他身后的埃德加多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