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谢酬秋的床上,苏认面无表情地将大脑放空。
可母亲的话言犹在耳,丧父之痛刻心蚀骨,恨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似乎要将苏认压垮一般,是以苏认亟需找一个人,去发泄自己无用的愤怒。
所以,他也不是必须要睡最大的床。
只是他讨厌寄人篱下,讨厌谢家,也讨厌谢酬秋。
苏认不知道,谢酬秋是如何做到这样轻松地面对父亲的死——或许白眼狼的儿子,也是白眼狼。
只可是这小白眼狼太讨厌,天天趴在他的门边,用那双炙热又真诚的眼睛看着他,问他:“苏认,你很难过么?”
“我要做什么,可以让你开心一点儿呢?”
苏认笑一声,冷漠道:“不用,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永远讨厌你的。”
谢酬秋垂着脑袋溜走,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苏认母亲的死讯接踵而至,办过了丧事,谢妈妈终于带了谢珧和苏言共同的战友,来家里做客吃饭。苏认记得那个叔叔,因为父亲和他关系很好,饭桌上,便听张勋委婉地说:“阿认啊,你妈妈是含着怨气死的,我们劝不住,哎,没能解开她的心结,是我们的无能啊……”
苏认冷笑一声,将薄凉的目光投向谢妈妈。
便见那个明显苍老了的优雅女人,满面愁容地犹豫开口:“我去医院看过弟妹,所以才把张勋带过来,和你们说说话,也是……不想让你们对我们家有误解。”
张勋点点头:“抢功的事……确实是弟妹误会了,在部队里,谢珧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这次他们两个没能回来,所有人都惋惜,可是……在军功的分配上,确实是公平的,弟妹,的确是误会了。”
苏认微微愕然地掀起眼,墨黑的瞳仁里蓄满了少年意气的情绪,和明知不该的愤怒。
苏认闭了闭眼,冷俏的脸上布满汗水,冷白的额上青筋暴起,但闻他冷笑一声:“什么意思,张叔叔是特地来提醒我,我父亲不如别人优秀的么?”
张勋张了张嘴:“……我,我哪有这个意思。”
丧父又丧母的少年,勉力挺直了脊梁,却脆弱得像是一张碰就碎的琉璃纸。
“那您请回吧。”苏认梗着脖子。
苏认的颓丧有目共睹,即便苏认开始玩命地学习,但所有人……其实都害怕苏认步了他母亲的后尘,连苏识都只敢抱着娃娃,远远地看着哥哥,不敢上前去说话。
只有谢暮冬,像一个小天使。
谢暮冬当时才和苏识一样大,软乎乎的一个漂亮小团子,整日里扎着两只小辫儿,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极喜欢笑,却不太爱说话。
不知是受了谁的命,谢暮冬每天都会跑过来,给苏认一颗糖,用甜甜的声嗓对苏认讲:“阿认哥哥,吃了糖糖就不苦啦。”
或许谢暮冬说的是“哭”,但苏认偏偏听成了“苦”,又或许这两字本来的差别就不大。一个月后,苏认终于将软乎乎的奶团子抱紧怀里,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就见谢暮冬咯咯笑着,柔嫩嫩的小手,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阿认哥哥,我这里有两张票,陪我去听歌剧好不好呀?”
当谢暮冬拿出两张剧票的时候,苏认才知道,谢暮冬究竟受了谁的指使——因为除了逃课成性的谢酬秋,不会再有旁人有这个空闲和闲心,会在酷暑难耐的烈日下,排那两小时的长队了。
为那两张票,苏认辗转反侧了多日,终于打开抽屉,拿出一只跟了他好些年的名牌望远镜,“还”到了谢酬秋的桌子上。
当日下午,苏认牵着谢暮冬回家,便被一只人形犬扑了个满怀。
谢酬秋的身上没有一点味道,但皮肤却十分温热,唇瓣无意地蹭过苏认的侧颈时,是柔软又湿润的触感。
苏认只觉心如擂鼓,连呼吸都屏住,从此默许着谢酬秋克制又热烈的接近。
即便谢酬秋的热烈让他承受不住——跑到他的床上蹭来蹭去,还把柠檬味弄得到处都是——越来越没有边界感的谢酬秋,一度让苏认望而却步,时常思考着一个似乎无解的问题:谢酬秋究竟喜欢他什么呢?
自己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冰石头,无趣,乏味,并不可爱,甚至不是Omega……
根本配不上这样的谢酬秋——像谢酬秋这样的人,起码不该和他在一起,因为不需要情感和牵绊的自己,不值得任何人选择,也不会选择任何人。
苏认从回忆中抽出心神,看了眼又睡到他床上来的“谢酬秋”。
更大只,也更丑陋——还不如小时候的那只顺眼和可爱。
苏认垂着眼,轻轻地将谢酬秋的脑袋摆正,“睡”在了自己的枕头上。
苏认轻轻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想要给张叁发了条短信。
便见谢酬秋的信息跳了满屏幕:
十分钟前:
[在?]
五分钟前:
[我病了]
三分钟前:
[消息都不回了?]
[王八蛋这么吸引你?]
一分钟前:
[开门]
[门外也有王八蛋]
苏认 :?
还没走?
苏认趴在猫眼上,看了眼,却不见任何人影。
直到苏认向地上瞥去,但见一只鳖和一只蛋,被放在了自家门口的地上……
而谢酬秋的狗言狗语又发了过来:
[笑死]
[你不会以为你爹我站在门外吧?]
[给你的王八蛋煮王八蛋吃吧]
苏认:?
谢酬秋:我发起疯来,连我自己也骂。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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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苏认没什么和谢酬秋旖旎的心思, 摇了摇头,很淡地笑了笑。
他把鸡蛋放进冰箱,又将鳖放进谢酬秋用过的洗脚盆里, 养着。
苏认将自己清瘦的身体,裹在纯黑色的长羽绒里, 咳嗽着,步履稍急, 去取了钥匙, 出门。
公寓楼的每个走廊的尽头处,只有一个电梯,苏认一直坐最近的那一架, 可这电梯停在一楼,好一会儿都没动一下。
大概约莫三五分钟,苏认不想等了,正要往走廊的一边去走,便见电梯上升,停在了5楼,又是好半天不动弹。
苏认微微凝眉, 看了红色的数字5一会儿, 转了个身, 大步流星地下楼。
推开逃生通道的厚门,苏认便见一只硕大的行李箱, 抵住了电梯,有两个精神小伙正从电梯上, 源源不断地搬下一些东西, 譬如成套的被子褥子, 和装满了锅碗瓢配的大袋子, 俨然一副正在帮人搬家的架势。
苏认再一抬眼,便见514的房门,正大剌剌地开着。
苏认微微蹙眉,那张秀丽俊美的脸上,写满了警惕和疑惑。
他家楼下这家,明明是齐琛的住所。
齐琛连对象都没有,家属也不在本地,什么人能有他的钥匙?
没一会儿,便听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514里面传出来,声音朗朗:
“苏教授?是你么?”
苏认认出了这个声音,眉头蹙得更深。
张叁?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碰,只见张叁仍旧穿着质地良好、剪裁得当的黑色西装、擦得油光锃亮的圆头皮鞋,一头茂密的头发,显然是被精心打理过,梳得优雅而得体。苏认看向这人一尘不染的眼镜镜片,将唇线抿直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弧度:“张律师。”
张叁高大英俊、热情友善、教养良好,而且最重要是,张叁表达好感的方式,并不似谢酬秋那般的桀骜和粗蛮,只见身材高量的男人,走上前来,再次向苏认伸出手掌,温雅道:
“苏教授,今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
苏认闻言,腰背本能地绷紧,压下心中的不适与怪异,点头颔首,与张叁双手交握。
然而意料之外地,张叁的手掌干燥有力,掌心似有薄茧,握手时,似乎有极强的控制欲,似乎要比这人表面看上去更加强势,然而正因如此,苏认的眉头却顿时舒展开,露出一个极其清淡也极其漂亮的笑,礼貌回敬道:“张律有需要帮忙的,也可以随时叫我。”
张叁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苏认的手背,在苏认反应过来之前,便适时地松开苏认瘦削的手掌,只见张叁笑容优雅:
“苏老师不问我,怎么得到的钥匙么?”
苏认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指尖儿,清矜漂亮的侧颜,有几分淡淡的倦意,像美好的一幅画。
“我大概能够猜到。”苏认说。
“哦?”张叁温善的声音微微上扬,一脸饶有兴致。
苏认挑眉,“我猜人事安全局……大概是可以申请现有住宅的钥匙吧,只要做了登记,审核通过,便可以搬?”
张叁抚掌大笑,很有一副好人缘儿:“完全正确,我都没什么可以补充的了。”
苏认垂眼,转头看了眼已经被清空的电梯,又看了眼手表:“那您先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张叁挑眉:“嗯?去找谢老师?”
“不是。”
“好的,”见苏认不想再聊,张叁极有分寸地停住了话头,绅士道,“那您先去,我们改天再聚。”
苏认手臂一伸,按止电梯,抬步迈入,声音像清冽的泉水,“好的,回见。”
眼见电梯门正要闭合,苏认按了1楼,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而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微微一挡,只见张叁又站在门外。
苏认淡然蹙眉,语气略微不悦:“还有事?”
便听张叁道:“刚刚见到苏教授太过紧张,忘记问苏教授一个问题。”
“请讲。”
“苏教授,可听说过‘边缘人’?”
苏认沉黑的眸子一顿,轻轻刮了张叁一眼,“边缘人?”
只见张叁唇角带笑,镜片在电梯的白亮照明下,泛出湛蓝色的微光。
“有听说么?”
“没听说过。”
“嗯,那就好——如果遇到,苏老师最好离边缘人远一点。”
“……怎么?”
“我听说,边缘人,会吃人。”
**
谢酬秋很饿。
谢酬秋像是一条……为给家属囤粮,而被饿瘦的公狼,饥饿,饥渴,用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极力克制着自己愈加明显的攻击性,却克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和荷尔蒙——生理反应使他频频上头,禁不住要做出一些,会被苏认视之为“蠢”的举动。
可他给苏认发短信,说自己病了,却实则没有撒谎,谢酬秋确实觉得自己有点病了。然而事实上,在学习克制易感期的阶段,谢酬秋都没有过现在这般强烈的感受——想碰,想摸,想草,想蹂.躏,想撕扯,想毁坏,然而最诡异是,这些奇怪的欲.求,不仅是在面对苏认时生效,而且甚至在看见张叁那张欠揍的脸时,也同样不见消退,只是在注视苏认时,更忍不住罢了。
谢酬秋亟待见到更多的人类。
去证实自己的异常。
谢酬秋有点不想继续在苏认的身边呆下去,所幸除了关东煮店的那次亲吻,苏认也再没给他半点近身的机会,看上去并不是迫不及待地要做任务。
所以,谢酬秋半推半就地借了易千章的邀请,暂时离开了苏认身边。
但是,仅仅分开了半小时,谢酬秋的心底便升起一股难缠的感受,像是要将他那引以为豪的强大意志力,彻底压垮一般。
自从系统昨天更新了天气系统,今天的天有点阴,风很大,西北风呼啦啦地吹在谢酬秋的脸上。谢酬秋面色很差,印堂发黑,表情阴冷,一张俊朗无俦的脸,也拯救不了这人脸上的凶相——浓眉一横,眼睛一眯,便吓走三四个成群结伴的小Omega。
谢酬秋的身形高大、瘦长、笔挺,身穿一件很拉风的呢子大衣,提着一只易千章派发给他的警棍,四处去制止斗殴打架——试图凭借殴打他人,抢夺积分的心怀不轨者,或许是因为顾子琦靠攒够积分,回到了现实世界的事情,已经被很多人给搞明白,所以自从谢酬秋义务上岗以来,恶行治安事件频发。
巡逻了不多久,谢酬秋便面色冷冽地,拎着一只浑身是韭菜味儿的疯狂Omega,从另一只Omega的身上下来。
谢酬秋一闻韭菜,本能厌恶韭菜的恶心感,和最近犯病的变态“食欲”,竟然同时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