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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打生桩
虽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小城的这隅旧地,还沿袭旧时习俗,刚一入夜鞭炮声便噼噼啪啪不绝于耳,拉着长哨的二踢脚被熊孩子故意炸在窗沿外,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宋吉祥关于“年”的记忆断了六年,如今依然用彩色的闪灯装饰窗口,屋里没开灯,只有频闪的光源明明灭灭。高挺的男人在用新购置的电磁炉热昨日的剩菜,逐渐浓郁的菜香缓缓占据了小小的屋子,会同明灭变幻的光线让此时的静隅显得脉脉含情。
方元坐在沙发上看着男人的背影,宽衣旧衫、落胯松肩却不掩体魄雄健,一手夹烟一手翻炒,散漫无状,却也性感无边。
温馨的年夜与人间烟火,让方元生出了几分贪眷。
大头跑了过来,跳上沙发趴在他的身边,它似乎一直对方元透着几分亲昵,不知是不是记着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救命之恩”。
方元轻轻撸着大头,在变幻的彩色灯光中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也有一只狗子曾经与他这样亲昵无间过。
那年方元十一岁,刚刚被亲生父母从繁华的大都市带回闭塞的小城。身世多舛、养父冷漠,连同陌生的环境,重重加压之下,本应烂漫的男孩将沉默寡言作为发泄反抗与自我保护的壁壳,越发不讨喜起来。
那时闻军在工地开挖掘机,据说他已经跟着那个叫董建新的老板干了十年,亲眼见证一个工程队的包工头发迹成一个牛B闪闪的开发商。
年初,董建新的新项目动工,项目名几经推敲最后定了“红星之光”,印着“38层巍峨如云,打造H城首高,让您手可摘星辰!”的宣传单当时发遍了大街小巷,街上路上,一脚下去,最少能踩到好几个“星辰”。
只是自打开工,施工现场便事故不断,今日翻了工程车辆,明日伤了建筑工人,用餐后出现集体食物中毒,连刚刚建好的旱厕都会坍塌,将几个工人砸入粪坑,臭气熏染了二里地。
凡此种种,让此地“不安生”的说法迅速流传,胆小工人的甚至辞工保命,一时工地人心惶惶。
已经成为地产大亨的董建新对那点天星风水、地脉凶吉的封建糟粕深信不疑,遂急匆匆的请了一位道士做法驱邪。可道士做法后的第二日,董建新便收到坏消息,楼盘新址发现古代暗河河道,深层土壤沙化严重,若想建基盖楼必须追加不菲的投资。
董建新将“新仇旧怨”都归于鬼神作怪,不日又花重金请了一位得道高人,研究破解之道。
那人仙风道骨,出语惊人,竟要以“打生桩”破解灾祸!
“你们听说过打生桩吗!”
工棚里有人聊天,彼时十一岁的方元蹲在门口角落摸着养在工地上的一只小狗。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几天,闻母带着弟弟妹妹去了农村参加亲属的婚礼,敢上假期便要多住一阵。本意也曾想带他同行,偏搭得便车少了一个位置,闻母就将方元送到了闻军的工地上,让他照看几日沉默寡言、冰冷阴鸷的大儿子。
方元乐得不去凑热闹,在工地闻军也不管他,交代了何时何地吃饭,便上工忙去了,一日也与他说不上一句话。
此时,工棚里换班的工人又在议论工地上发生的“怪事”,也越发往妖神鬼怪方向靠拢。
“知道,打生桩就是活人祭,把人活活埋入地下或者筑进水泥里面。那个,干建筑这行有一句行话:小区楼盘打不下桩,打下1根活人桩马上能成功,以前是坟场的地盖楼打不下桩,只要打下1根活人桩立马就能成!”
“以前修路架桥没少干这事,太缺德!”
“听说咱们老板又请了道士来,也不知这个老道行不行,别又是个江湖骗子。你们说他会不会给咱老板出主意也打打生桩?”
“去去去,可不好乱说,让老板听到第一个炒了你。”
“不不不,让老板听到第一个把他填坑了。”
哈哈哈哈~工棚里回荡着粗狂的笑声。
简易的木门在笑声中被拉开,一个工地上的小头头探进半个身子,他踢了踢蹲在脚旁的男孩和土狗,一脸嫌弃:“去去去,边上玩去。”
然后转身,向身后招手:“把东西放屋里的空床上吧,然后跟我走,你帮我看看账目。”
“好好。”一个谦卑讨好的声音传入方元的耳中,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见走进工棚这人穿着干净得体,头发梳得也整齐,与室内的脏兮兮的工人截然不同。那时的他对大人的相貌不甚注意,只是看到那人眼角颇为明显的红色胎记时定睛瞧了两眼。
那人走了进来,在一个空木板床上放下一个破旧的手提包,转身与闲坐的工友笑笑,就跟着小头头出了工棚。木门缓缓而关,方元的视线越来越窄,那个背影逐渐掩于门后,直至消失。
门关了,隔绝了明亮的阳光。
......
第33章 失踪的男人
昨夜的饺子在油里滚过,皮被煎得金黄,卖相诱人。方元夹了一个,想到昨夜令人血脉喷张的种种,不免有些无法入口。
他放下饺子,换了道菜,问宋吉祥:“你爸爸妈妈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一双筷子停在半空,久滞未动,继而夹了颗饺子。宋吉祥将饺子送入口中咬了半个,另外半个塞入方元口中,他嬉皮笑脸的凑到方元耳边,故意往里面吹气:“媳妇,以后你每次吃饺子是不是都会想到我是怎么压着你C的?”
方元冷肃了神情,囫囵吞了半颗饺子,目露不屑:“抱歉,我记性不太好,尤其对印象不深刻的事情。”
宋吉祥从善如流的点头,手摸上方元的腰:“印象不深刻便要加深,没事,无非是我再辛苦辛苦。”
方元去拍那手,却已经让宋吉祥揽入怀中。男人箍着他的腰,将头委进肩窝。
“别动,让我抱会儿。”
嬉笑顿敛,宋吉祥安静下来,这处肩颈的弧度似他的港湾,令他心驰,也让他依恋。方元觉得他喷在脖颈上的呼吸都好似含着悲伤,不由得心下一软,伸出手在男人的背上轻轻的拍了几下。
“我妈...得了癌症,放疗化疗挺了三年,在我十四岁那年没挺过去,走了。”宋吉祥的声音有些嘶哑,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些话说出口。
“她当时已经控制得不错了,医生说最少还有5年的存活时间,只是...”宋吉祥离开了颈窝,离开了他的港湾,直视方元的眼睛,“只是我爸那个时候失踪了!亲戚、朋友、警察多方寻找,也没能找到他,最后他成了警察口中的失踪人口,成了压倒我妈的最后一根稻草!”
方元:“!!!”
目光浓烈似火,这双含着愤怒的眼睛方元似乎在哪里见过。雨夜?沉默中的黑暗?暴怒的白亮闪电?他放在男人后背的手越来越冷,越来越抖...一个二踢脚忽然炸裂在窗外,方元手上青筋顿时凸起,好似噩梦中的那个惊雷再次响起一般......
十一岁的方元好似那只土狗,外来的,不讨喜,遭人漠视。
在工地上,起初还有工人逗他,但大人们对小孩儿的要求出奇的一致,虎头虎脑、嘴甜可爱。因而沉默冷淡的方元,不过三日便无人搭理。
他还是有朋友的,一只带死不活的小土狗。因病病殃殃无法看门护院,已经被工地淘汰,剩饭都不肯施舍一口。
方元便从自己的口粮中省出一些分土狗,因而一人一狗常常在半夜饱受饥肠辘辘之苦。
这夜转醒,方元在鼾声震天中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继而手向身侧去探,并没有摸到毛茸茸的一团。工棚没有窗子,漆黑一片,方元斜耳细听,此时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还有雨点砸在铁皮房顶留下的噼啪声。
八月中旬,已经进入雨季,下雨已是常态。但方元不喜欢雨天,下雨就意味着停工,一停工闻军便会空闲下来,即便与工友打牌他也会时不时用审视和不耐的眼神看几眼方元。
方元讨厌那眼神,却又无处可逃。
细听过后,工棚中并没有小动物睡觉时发出的呼呼声,好像也没有闻军勾子似的打呼声,用脚一探,相邻的床上确实无人。方元从闻军的枕头下面摸出一个打火机,缓缓起身下了床。
可能闻军起夜撒尿,小土狗跟了出去,这样的雨夜,如果它跟不回来,在外面淋雨一晚,是会要了命的。
工棚的雨伞都立在门口角落,虽然没几把伞骨健全的,但好过没有。方元摸了一把,撑开搭了一角的伞迈出了工棚。工地多土,遇雨成泥。路不好走,方元有些踉跄。他边走边小声呼唤小土狗,他给它起了名字,叫小黄。
工地建设初期,除了几栋工棚和刚刚打好的几根基桩,再无其他建筑。方元将工棚附近寻了个遍,没看到小黄的身影。他又向基桩的方向走去,那里晚上停着一些建筑用车,没准小黄躲到了车底避雨。
方元还记得他前些日子看到过一些伸着常常机臂的车辆在那处作业,但这些日子那些车辆又开走了,工程也停了下来,只剩一些零散工作。做的少赚便得少,工人自然抱怨。方元在那些怨声中听到了“古河道”、“土壤沙化”等字眼。
可是这些与他无关,他只想找到小黄,擦干它的毛发,一起好好睡一觉。
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只是脚下泥泞难行,方元深一脚浅一脚向那个方向而去。
深暗的夜色中矗立着几个水泥石桩,像巨大的怪兽,在方元眼中参天且惊人。
前方好似传来低调的挖掘声,仿佛不想被人听到。深暗的雨夜,停工之地,何人还在作业?
天空中的积雨云更厚了,雨量也有加大的趋势,让周围看起来鬼气森森。虽是仲夏,凄风冷雨也让单薄的方元有些颤栗。双手抱胸,正打算积聚一些热量的他忽然听到了几声狗叫声从远处传来,是那种被扯着后脖子无助的惨叫声。
“小黄!”方元心中一惊,顺着那声音摸了过去。
挖掘机挖土的声音越来越大!挖掘机?方元止住脚步,他的爸爸闻军就是开挖掘机的,而且刚刚他并没睡在工棚。
他不想被闻军发现,那样会必然会招来一顿责骂。小小的身影隐于停摆的机械与车辆间,遥遥的寻找着小黄的踪迹。
此时,挖掘机收回了铲斗,好似完成了作业,下一刻方元看到从旁边的暗影中走出几个人,影影绰绰,大概四五个之多。
“放开我,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一个男人的呼喊声骤然传来,撕开了只有雨声的阴森的夜。
第34章 惊雷
“放开我,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一个男人的呼喊声骤然传来,撕开了只有雨声的阴森的夜。
啪!不远的那处忽然亮起一片光亮,是挖掘机打开了照明灯!方元将细瘦的身子贴在了冰冷的机械上,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躲,可身体的机能下意识的为他做了主。
伞被收得极窄,只能罩住一个脑袋,他向着光源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铲车驾驶室中闻军。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方元眯起了眼睛。
那个呼喊的男人被人推推搡搡,还有人在质问为什么封口的胶带不贴得紧一点。因为有光,方元可以看到那个人,可又因为他头发凌乱,遮挡眉眼,看不清面目,只觉得身材瘦削,并不是一个孔武之人。他被两个人架着走到闻军刚刚挖好的坑边,即便一直挣扎也难脱桎梏。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你们非法绑架,这是犯法的!”
那人还在呼喊,却无人理会。方元见旁边一个穿着西装,打着大伞,大腹便便的男人与一旁道士打扮的人低语几句,便做了一个推下去的手势。
寒风乍起,雨势忽然加大,一个白亮的闪电炸裂在阴浊的苍穹,正此时,被压着的男人忽然仰首,他的发丝被劲风掀起,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胎记!业火一样红色的胎记!方元身体一震,瞪大眼睛,他认识这男人,是今早那个新来工地的男人!
轰隆!虚空之中一声炸雷随后而至,震荡环宇一般的嘶声怒吼,像是对正在发生的恶行的咆哮与警告!
所有人皆被一惊,面上露出几分惊恐。
被压的男人两眼血红,充满了恨意,脸色惨白,雨水顺着脸颊而下。
绑架?方元咬紧下唇,他听到了男人喊的话,此时正在心中思量回工棚偷手机报警的可能性。
“快点动手!”那个老道似乎厌倦了夜雨,出声催促。
惊雷过后,几个人谁也不敢动手,连架着男人的两个人都松了几分力气。
“动手啊你们!到现在怂了吗?”西装男暴躁的骂着,最后看向坐在铲车上的闻军,大喊到,“老闻,你想不想要新房了?”
转身要走的方元忽然回视,他看到了闻军的犹豫与慌张,看到了他用手扫了扫鼻子,面色几经变换,最终定格为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