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吉祥还没摆好舒服的姿势,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依次进来了三个人,刚刚的民警去而复返,后面跟着衣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最后进来的才是曾帆。
“律师约谈,谈话时间不得超过三十分钟。”民警看了一眼表,随后找了一个位置靠墙坐着。
曾帆手中提着刚刚经过检查的苹果,探身问道:“宋总,你好些了吗?”
病床上的人简单的点了一下头,伸手点了点床边的凳子示意两人落座。
宋吉祥的案件性质并不复杂,故意杀人未遂,连带翻出了陈年的失踪旧案,两桩案件犯罪事实清楚,嫌疑人皆已归案,若说还有什么“难点”,便是在宋吉祥的量刑上。因案件性质特殊,虽说法不容情,但近些年司法判案也曾有酌“情”考虑之时,律师觉得宋吉祥的案子有争取“酌情”的可能性。
“幸亏你没把他们真埋了,我们还有争取的机会。”律师合上记录本,“那几个人身体已无大碍了,就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现在已经从医院转到公安局收监了。”
宋吉祥眼中冷光一现,转瞬就被压了下去,只神色淡淡还了一句“有劳”。
谈完正事,会见的时间还有富余,曾帆挪着凳子向床边蹭了蹭,他倾身向前,意欲低声,话还没脱口,便听到民警的警告。
“有话大声说,不然取消会见。”
宋吉祥陪了个笑脸,曾帆也坐直了身体,用正常音量说道:“方助理想见你,你还是不见吗?”
“啧”,宋吉祥落了眼皮,盯着曾帆手里提着一袋苹果问道:“给我带的?”他伸出没被扣着的那只手从袋子中掏出了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几下便一口咬了下去,“有点酸,超市怎么选的品?”
本是一句玩笑,只为岔开那个让他烦躁的话题,没想到话音未落却在曾帆的脸上看到了愁容。
“怎么了?”宋吉祥问。
曾帆下意识的搓着一截塑料袋,几经犹豫青年抬起头看向宋吉祥:“苹果是我在路边买的...方助理把家家喜卖了。”
家家喜在本地还算有些名头,律师和民警都瞟了一眼过来。
宋吉祥一怔:“卖了?”
“想来你也不知道,”曾帆将水果袋子放在床头柜上,“你现在官司缠身,我本来不想拿这事烦你,但方助理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他为了与嘉德利竞争,同意了收购方开除所有管理层及40岁以上员工的条件,其他人倒也算了,换一份工作而已,可是李伯他们哪里会有人用了。”
家家喜在宋吉祥接手之后盈利方面并没有显著的增长,可员工数量却增加了不少。
非贤非能,一帮老弱病残。一些无儿无女生活困苦的老人被宋吉祥聘用,会算数的便帮着盘点库存,什么都不会的便看仓库、值夜班,钱开的不多,倒也保证了温饱。
方元曾经评论过此事,他半笑不笑的看着宋吉祥:“不知道还以为宋总会造势,奔着慈善企业家的名头去的。”
宋吉祥当时扬着眉,问道:“那知道的呢?”
“知道的?”方元走过去帮宋吉祥平整衣领,“知道的觉得你爱心泛滥的像个二B。”
思及此,宋吉祥急急踩下刹车,回避着记忆中接下来的笑闹。那些自己曾经视为幸福的瞬间,其实只不过是一场一厢情愿的骗局。
“这段时间我才真正的见识到了方助理的雷霆手段,原来做助理时他一直是收着性子的。”曾帆轻轻的叹气,“宋总,你什么时候将超市的店面过户给方助理的?超市的法人变更成他的?”
过户?变更?
宋吉祥的手指蓦地一动,面上却毫无异常,口气平淡的问道:“方元连店面都卖了?”
听到问话,曾帆露出一点惊讶:“这个你也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宋吉祥笑了一下:“卖了就卖了吧,一切由他做主。”
曾帆老实胆小,但也忍不住出言提醒:“宋总,我知道你信任方助理,但...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啊,我怕你...被骗。”
宋吉祥忽的一笑,又将苹果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含着满口汁水豪气云天:“老子若不心甘情愿,谁他妈敢骗我?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他岔开话题,用正常偏低的声音问道:“你不是说要离开H城吗?怎么还没走?被我的事耽误了?你别,该走走,别让那个人渣缠上你。”
曾帆垂下头,细白的脖子上还留着浅淡的吻痕:“我走不了了。”
“为什么?”
“......”
“为什么?”宋吉祥再次追问。
“...方助理不知和仲清斌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他将我要离开的消息透露给了仲清斌,所以,我房子也没卖成,人也没走了,还被他关了一个星期,要不是我...做了保证,现在还出不来呢。”
“方元把你卖了?”
“嗯。”
“草!”
曾帆本就不愿拿自己的事给宋吉祥添堵,看着面前愤然的男人,他扶着床沿小心翼翼的安慰。
“宋总,别伤心了,谁年轻时还不遇上几个渣男。”
宋吉祥趴在病床上放挺:“谁?咱俩!”
......
法官确有“酌情”,宋吉祥判了四年。
宣判那天,方元没有去旁听。曾帆走下高阶,考虑了很久才拨出了一个号码。电话瞬间被接通,对方沉默,是方元的作风。
“判了四年。”没有任何客道,曾帆平白直叙。
“知道了。”电话中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欸...”曾帆咬了咬牙齿,“谢谢你帮宋总聘请了省城的律师。”
“这事不需要你谢。”
对方的冷漠激起了曾帆怒意,即便如此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不算尖利:“那你不应该向我道歉吗?”
“向你道歉?”对面的言辞毫无起伏,“你需要我的道歉吗?你需要的是仲清斌的。”
电话被挂断,曾帆踢了一脚台阶,愤然骂道:“渣男!”。
......
第57章 【二更】 扔了
四壁紧合的暗室中,只有超大的电影幕布散射着光源。
一行字幕在荧幕上滚动,最后落幅在某某电影制片厂几个字上。
啪!开了灯,璀璨的光线填满了华丽的房间,众人起身鼓掌,为一部在商业上即将取得不俗成就的电影。
“恭喜啊小闻,电影很棒,我坐等看着票房大卖了。”
白发苍苍的老者伸出手,方元姿态恭敬的握了上去:“白主席过奖了,电影还没上映,真不好说票房怎么样。”
“今天的预售数据我看了,情况喜人,况且有堇辰担纲,票房自然不会差的。”
众人的目光合拢,投向了一个青年男人。他站在方元身边,清雅出尘,一段墨香、一阵清风似的,在庸脂俗粉的电影明星中让人移不开视线。
闻言,年轻人谦逊的躬身,不卑不亢:“白主席您过奖了。”
对于一份颇有分量的褒奖,这种回语显得过于轻飘飘了,方元及时出声,填补了空缺:“堇辰一直将您对青年演员的规训作为自己信条,时刻记在心上。”
矍铄的老者在方元臂上拍了拍,留了句“后生可畏”便被簇拥着离了场。
观影会后连着酒会,杯盏觥筹、绣衣朱履,名利场上竞技,无人能够逃脱。
作为电影的出品人之一,方元备受关注,这个年轻的投资者,四年前带着资金杀入电影圈,成立了万吉电影公司。他没有将钱投入时下热门电影与大制作,而是目光精准地锁定小成本的悬疑电影。
前期的市场调查,寻找投资制片人,选导演、剧本、演员、赞助商,方元跻身电影界投资的第一部 电影便成为当年的一匹黑马,在宣发基本为零的前提下,用口碑实现了票房逆转。
万吉电影公司虽小有战绩,但在电影投资界想占有一席之地,并不是易事。方元乘胜追击,当年便用复刻的模式再次推出一部小成本悬疑电影,依然取得了良好的成绩。
至此,万吉电影公司以每年投资两部电影的速度稳步发展,不但形成了自己的商业模式,万吉出品也被定上了精品悬疑电影的标签,这家刚刚成立四年的电影公司迅速吸纳资金,不断壮大,在诡谲翻涌的娱乐圈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而方元,作为万吉电影公司的创始人,同样成为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但他的光环之后却藏着引人窥探的秘密,如此的年轻的投资人,他的资金来源到底是什么?当年六千万投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却追逆不到源头,这在没有秘密而言的娱乐圈实属罕见,因而方元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根基,有着什么样的靠山,就变成众人想窥探的秘密。
而,每每有人试探,那个年轻斯文的男人总会将话说得云里雾里,让一切变得好似有迹可循,却又更加扑朔迷离。
“又在闻方那里碰了避?”轻歌慢吟的宴会厅中一个美人唇角轻掀,“他爱男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倚着壁角稚气鲜嫩的小花眼波流转,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大厅中央被簇拥的男人身上:“不过是打了个招呼,姐姐说什么有的没的。”
美人摇晃着酒杯,杯中的液体似翩跹的裙角一样华丽:“这宴会厅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闻方你我心里都清楚,他在这圈子中虽不算什么重量级的大佬人物,但若想捧红一个新人倒也不费吹灰之力,你看他身边的苏堇辰,不是轻轻松松就火了,听说最近闻方打算弄一个经济公司,为的就是给苏堇辰接戏。”
女人瞥了小花一眼:“他们的事算是公开的秘密了,据说苏堇辰为了闻方连芭蕾舞首席都不做了,两个人现在正打得火热,别说做姐姐的没提点你,你这会儿撞上去是讨不到什么好的。”
小花厚重的睫毛缓缓抬起,眼中带着冰冷的笑意:“谢谢姐姐提点,但你好像提点错了对象,我没有爬床的癖好,也不像姐姐那样有雄心壮志。所以姐姐别怕,我是不会抢了你在公司中的位置的。”
流光溢彩的裙摆款款远去,美人挑眉,轻嗤一声:“谁信?”
......
酒已半酣,方元作为宴会的东道主之一自然喝得不少,他酒量极佳,却开始厌烦室内陈杂喧闹的气氛,借着送别一位新闻界大佬,留在室外透了口气。
夜已至,天上垂着暗淡的星,若不细看便会忽略。这个城市的灯光太璀璨了,人们习惯了看近处的霓虹,没人仰头去看暗淡的远星。
量体裁剪的礼服贴身,为保持流畅的线条,并不能藏烟。方元有些犯了烟瘾,这些年他越发嗜好这口,在片场时他几乎烟不离手,即便不燃,也会翻转在手间。长指白皙,松松夹着香烟,矜贵的气质中无端多了一份漫不经心的懒散。有女孩因此爱上了他,寻着机会表白,他听后只是笑,指尖刮着香烟,话说得可有可无:“吸烟有害健康,以后我在你面前尽量少吸。”
拒绝的得体却也伤人,这样的事情多了,圈子里便有了闻先生吃素的传言。后来方元带了苏堇辰入行,流言才不攻自破,原来年轻的闻先生不是喜欢吃素,只是没遇到合胃口的。
方元叫来侍者,要了颗烟,就着他的手点燃,又从托盘中取了杯酒。他现在有些烦躁,女人或男人的香水熏得他头疼。他不喜香,这点矫情的毛病只有苏堇辰知道,所以那人身上向来是干净清爽的皂角味儿,有时见方元烦了,还会悄悄用身体隔绝一些香源,给他制造出相对舒适的空间。
方元有些出神,远星在他眼中已经模糊。他其实应该想想新电影的发行,或是如何约到那个犀利的影评人喝一杯下午茶的,可他脑子现在却是空的,除了一颗曾经望过的远星,其他什么也装不进去。
“闻先生。”侍者轻轻的唤他。
“嗯?”方元回神,拨动香烟,弹去长长的烟灰。
“有一个人托我...”
又有客人离席,与门前的方元过了招呼,打断了侍者的话。
待人离去,方元面上的笑容散了七分,三分留给了侍者,转头问道:“谁要见我?”
他代入了惯常思维,这样的酒会上免不得有人想与他单独见上一面。
想见方元的人很多,十八线的小明星,不入流的剧作者,没名气的导演,加之无孔不入的记者,攀不上业内大佬的人,都视他为一个不错的跳板,期待搭上他目前还算顺风的车。
“叫什么?”方元在等侍者递上名片,这是规矩,也是一种社交礼貌。名片递上了,想见便让侍者引来,不想见就寻一个借口推掉,求见者不至于冒犯,拒见者也不至于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