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性子疏淡,但若想讨好谁也从未有过失手,他急走了两步,弯腰接过老妇手中的菜篮,亲切地扶着她:“您眼神好着呢,这么多年还能一眼认出我。”
老妇和善,拍了拍方元的手:“亏得你长的精神,人群里打眼。”她抬头看了看刚刚方元望着的地方,“你这是来找吉祥?”
方元“嗯”了一声,音量不大不小。
“他现在不常回家住。”老妇有些惊讶,“他开了一个修车店你不知道?”
方元微怔,但他惯会避重就轻:“他现在住在店里?”
老太点头:“十天半个月回家换洗换洗衣服,你要是找他就去店里吧。”
方元问出了地址,又将姚老太送上了楼,才招了一辆出租,向宋吉祥的店去。
修理铺开在主城区的次干道上,道路两旁商铺林立,却没有什么像样的店面,多为平房一间、伙计两名的家庭作坊。
“吉祥名车专修”几个字在这条街上算得上醒目,蓝底白字的牌匾一看就没挂上多久。
方元下了出租车,天色已经稍有暗淡。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年轻人推门而出,翘着脚按下檐下的开关。
牌匾蓦地亮起,明亮的光线扎入方元的眼中。他多看了“吉祥”几眼,收回目光时心里有些发紧。
年轻的活计反身而回,却没听到门撞在门框上的声音。回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扶着门橼,顺着那手看过去是一张清冷俊逸的脸。
“修车?”小伙计问道,他抻着脖子往外看,“什么车?”
“找人。”方元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抖,他甚至没将目光送出去环顾,只落在了近身之处,“宋吉祥在吗?”
“啊,找我们老板,没在,出去吃饭了。”
紧绷的神经倏地松弛了下来,方元跟着小伙计进入店内:“你们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小伙计耸肩,不太爱搭理人的样子:“不知道,他没说。”
修理铺店面不大,200平左右的样子,除了右侧靠里的一个角屋关着门,其余一眼便能看透。
左侧修车,右侧用玻璃做出了一处隔断,摆放着坐垫、脚踏等车上用品和各类机油、玻璃水、防冻液,是处销售商品的区域。
修理汽车的店面多杂乱肮脏,可这里却规规整整,休息等待区的椅子上套着浅色的座套,茶几上除了茶叶罐竟然还摆着花儿。
方元的指尖在花瓣上撩过,细软水嫩,竟是真花。
宋吉祥是什么德行方元最清楚不过,他不相信四年的牢狱生活能让一个不重视生活品质的人变得如此规整细腻。
他想到了宋吉祥口中的“赵谦”,应该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吧,能和宋吉祥一起看电影的男人?
“赵谦常来?”方元忽然问道。
小伙计正趴在一台雪铁龙的发动机舱中,闻言头都没抬:“谦哥?谦哥当然常来,他跟吉祥哥啥关系!”
方元手下一顿,没有追问两人到底什么关系。他取出手机又给宋吉祥去了一个电话,这回电话接的倒快,可率先传来的却是杂乱纷扰的声音,等了半晌,宋吉祥似乎才靠近听筒,问了一句“谁?”
“方元。”
那边顿了一下,倒也没找一个安静环境,只是提了提嗓门:“呦,这么早?我还在外面吃饭,要不,你说个地方,我吃完饭去取。”
“我在你店里,吉祥名车专修。”
对面显然有些诧异,静默了片刻才道:“找那儿去了?我这一时半刻结束不了,要不你把东西给小敏,就是我那个伙计,改天我再谢你。”
方元坐在椅子上,指尖一动拉下一片花瓣,捻成花泥的同时挑起声音:“怎么,宋老板这是怕见我?”
电话里传出了一声笑,随即男人说道:“你想等就等吧,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回去。”
方元挂了电话,看向残缺的鲜花。花儿不名贵,却娇艳的扎眼,如今缺了一角显出我见犹怜的姿态。
高级皮鞋一蹬,茶几晃动,高脚花瓶不稳,摇晃了几下跌落在地,残片与水迹四散,衬着香消玉殒的鲜花。
小伙计听到声音,蹙眉看了过来,方元只是笑笑,坐在椅子中解开西装扣子,不咸不淡说了句“抱歉”。
宋吉祥回来的时候,看到那辆下午刚刚送修的雪铁龙的发动机舱中撅着一个圆润漂亮的屁股。
西裤面料细薄且垂坠,贴在身体上勾勒出饱满的线条。可能是过于合体,腰肢下弯,导致面料滑进臀*缝隙,一个引人遐思的桃子直入了宋吉祥的眼。
男人错开眼,犹如绅士,晃荡了几步来到车前,脱口的话却是揶揄:“闻先生,这是唱得哪出啊?”
方元猛地抬头,差点磕到顶起的机盖,他只着黑色衬衣,袖子高挽,露出一截小臂,均称有力,白得耀目。
他将手中的修车工具递给叫小敏的伙计:“问题应该出在火花塞,接下来你来弄吧。”
小敏此时一改刚刚带理不理的态度,面上带着崇拜,热络的回道:“好的方元哥,我按照你说的试试手,谢谢你教我的那些东西。”
方元笑得温和,用手背推了下眼镜才看向宋吉祥:“大专我学得是汽修专业,你忘了?”
宋吉祥笑着挑眉:“原来只记得你学习好,倒是一直忽略了你的专业,主要是闻先生仙气飘飘,与汽修画不上等号。”
“还是叫我方元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吉祥的大嗓门压了过去,男人向门口的方向嚷嚷:“谦儿,磨叽什么呢,还不进来。”
方元的指茧随着推门声一痛,他听见有人抱怨:“小电驴缺电了,我给充上电,你当初设计电源的时候用不用放那么高啊,除了你这种大个子,谁还能够得着?”
对于娇嗔的抱怨,宋吉祥只是笑,他长臂一勾将矮他大半个头的年轻男人拉到身前安抚:“明个儿重新布一下线,省得你插个电还要踩板凳。”
“叫人,闻先生。”宋吉祥轻推瘦削的男人,“人家特意给你送苏堇辰的签名来的。”
“真的?”年轻男人眼中闪现光彩,乖乖的说道,“谢谢闻先生。”
他搓着手,意欲明显。方元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心中给出了评价,黑皮,圆眼,尖下颌,活泼俏皮,中等。
在娱乐圈混得久了,只需一眼方元就能对一个人的外貌和性格做出基本评价,而他的结论往往简单到“高中低”等。
他笑了一下,藏起眼中的锋锐:“你就是赵谦?”
赵谦连连点头,圆眼弯起:“今天我让吉祥哥陪我去看电影,谁料撞上了苏堇辰,我特别喜欢他,吉祥哥说能帮我搞到他的签名照,当时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他的星星眼看向身边站着的男人,“吉祥哥你太厉害了!”
宋吉祥开始犯二,叼着一颗烟吹牛逼:“没有哥搞不定的事情,只要你想要哥给你摘星星。”
赵谦刚要捧臭脚,就被方元冷淡的打断:“赵谦,在哪里洗手?”
洗过手,方元坐在椅子上整理衣服,高挽的袖口被慢慢放下,长指挑着袖扣一颗一颗的系上。
以前,宋吉祥爱看他脱衣服,更爱看他穿衣服。他曾说方元一件件穿上衣服,系上扣子的时候,像顶级的斯文败类,也正是这种傲慢邪肆的样子更加让人想将他撕碎、征服,压下身下欺负得彻底。
而如今,宋吉祥倚在一旁的壁角吞吐白雾,眼中看的却是地上支离破碎的花瓶和即将枯萎的鲜花。
方元套上西服,才从公文包中掏出苏堇辰的签名照,他笑着递给赵谦,贴心的问了一句:“明天我们在H市还有一天行程,如果你想和苏堇辰合照也可以来找我。”
这话是说给宋吉祥听的,方元想看他的反应。果然,宋吉祥搭了话,他摘了烟面上带着笑:“你们忙,我们就不再添麻烦了,让闻先生专程跑一趟已经过意不去了。”
方元无所谓的摆手,忽然勾起唇角问道:“宋老板在电话里说要谢我?怎么谢?”
这话太像朋友间的玩笑,只有言语双方才知道其中暗藏的机锋。
“谢,当然要谢。”宋吉祥不急不缓,“我和谦儿请你吃饭,可就怕贵人事忙...”
“不忙。”方元提起公文包,他随意碰了碰头发,“随时给我电话。”
......
第60章 我心里有人了
H市的夏夜比京城凉爽,可苏堇辰还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将显示屏上的数字调到了22,是方元喜欢的温度。
加了一件薄薄的空调衫,苏堇辰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衣物。衣服一路拾到了浴室,他听到了磨砂玻璃后传出的水声。
方元向来整洁,他对自己的克制与约束几乎体现在了生活和工作中的方方面面。所以,像这样乱扔衣服的情况只会发生在醉酒之后。
苏堇辰略略回想了一下,觉得刚刚酒局上的“薄酒”并不能醉了方元,虽因晚到,他入席便打了一圈,后又单独厮杀了几轮,但也不至于醉至如此。
方元可担一句“海量”,可也并非千杯不醉。这几年拉关系、跑路子、装孙子的时候没少喝醉,为了利益,红的白的啤的眼睛都不眨的便倒进肚子。
酒后的方元人前总能端得沉稳,不论如何推杯换盏也能撑到最后,待众人离去才会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可以体会。
可今天,确实不应该醉。
苏堇辰收了衣服,搅着手指在酒店的沙发上坐了片刻,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起身从酒柜中拿了一支红酒出来。
浴室的门被推开,湿润的水汽浸漫开来,遇到屋中横扫的冷气,相较了一番,最终只能灰溜溜散去。
黑色的浴袍将白润的皮肤称得几近晶莹,方元从浴室出来,习惯性的叫了一声“大头”。
“出差呢闻总。”苏堇辰失笑,后又换为苦笑,沾了酒的方元第一时间想到只有那只“大头”。
方元只是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如今也想起来身在何处。他缓步走到琉璃台前,桌上两只高脚杯中酒香馥郁。
“刚才没喝够?”方元挑眉,苏堇辰不好烟酒,若非一些场合为自己挡酒,他平日基本滴酒不沾。
苏堇辰站在巨大的琉璃台后面显得更加纤丽,俗常的白色空调衫也穿得风流蕴藉。
步子稳健、言谈清晰,毫无醉态的方元,让他心中的问号更加清晰,轻推酒杯,他状似无意:“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吗?与我说说?”
指节上的茧子蓦地一疼,方元落了眸子,他拖过靠近自己的酒杯轻轻晃动,加速了红酒中单宁的氧化。
“累了一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只需见一下本地的宣传部门,走个过场,没有那么多事。”
托起杯子他一口饮了酒,红酒醒得时间不够,还有些酸涩。本欲转身离开,却被苏堇辰隔着案台拉住:“就知道你不会说,不说便不说,再陪我喝一杯吧,奔波了这么久,我今晚想放松一下。”
苏堇辰的确尽心尽力,无论在角色塑造还是后期推介,任谁都看得出他为的不是本己。
方元扫落了一滴湿发上的水珠,语气柔软了几分:“改天吧,要不明天我陪你,今晚...我真的累了。”
他勉强露出安抚的微笑,想走,可还是没能如愿。
苏堇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他向来是沉静的性子,从不做什么逾矩的举动,今天却有些反常。
“我帮你吹一下头发,湿发睡觉会生病的。”
没人能够拒绝这样的温柔与善意,即便耐心几近耗尽的方元也迟疑了片刻,计较着如何措辞拒绝才不伤人。
然而,苏堇辰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坐到沙发上等着。”
吹风机嗡嗡作响,手指温柔的拨弄着发丝。苏堇辰立在方元的身侧,微微垂目,眼中皆是他沉郁的神情。
独处的时候,方元常常会有这样的表情。空寂的、忧郁的,甚至带了些淡淡的悲凉,也正是这样的方元,让苏堇辰产生了爱意,即便知道他满腹心思,接近自己,撩拨自己,带走自己,只是为了报复他曾经的养父,让那个男人失去引以为傲的高徒,以及赞誉满身的荣耀。
但他还是爱上了他。
爱他坐在无边落木中的萧瑟神情,与回视自己时乍然而生的笑容,那声轻轻吐出的“小辰”,让他毅然决然的丢下了芭蕾舞首席的交椅,进入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
手指下滑,从发尾落到了颈上,方元的皮肤极好,摸在手中软腻细滑。还欲下探,苏堇辰的腕子蓦地被人抓住,方元的声音响起:“已经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