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思图放大图片仔细看,发现照片里是一名新泰本地男人,大约二三十岁,肤色黝黑,身躯非常强壮,身上穿着一袭笔挺的新泰军装,看起来像是一名特种兵。
应晚言简意赅:“他是我的人。”
“他身上带着消释你们体内药物副作用的血清。我会让他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以发放缓释剂的名义,偷偷给你们所有人都注射血清。但我需要你和我配合,让公司的人还有姓于的都不会起疑。”
青年给出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龙思图一时半会还没办法完全消化。
他微微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这……这要怎么配合——”
“很简单,”应晚说,“我要你成为这一次比赛的赢家。”
经过面前人的一番解释,龙思图大概明白了整个计划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这场杀戮游戏中被淘汰的人,并不意味着直接死亡,而会被送进这家什么斯皮尔公司的实验室当作实验对象,直到被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才能得到解脱。
现在情况危急,敌众我寡,青年还没有办法让自己和其他人直接离开。更别说周围全是地势险峻的山谷,即使他们有机会逃出生天,安装在体内的芯片也能定位到他们所在的位置,随时将他们抓回来。
青年口中的计划,是等所有人注射完治疗血清,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后,再让他们以淘汰者的身份登上公司前来运载人员的直升飞机。
直升机一旦飞出锡隆府空域,就会有警方尝试拦截。即使拦截失败,直升机顺利抵达公司总部的实验区,血清也已经消释了他们体内的药物,从而为他们赢出更多营救的时间。
然而,青年并不打算和警方一起行动。他会留到自己赢得这场比赛后,再和自己一起坐上飞往SPEAR集团总部,专属于比赛赢家的直升机。
“他们切断了通信基站,我的人正在尝试用其他的办法和我联络。”从他的手里拿回老人机,青年低声叮嘱他,“直到我和你离开这里为止,我今天和你说的这一切,你一个字都不能告诉姓于的,听到没?”
现在并没有别的办法,只要出了这里,一切都好说。
龙思图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缓缓点了点头,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有些犹豫:“……那莎昂怎么办呢?”
“……”
对了,还有那个和龙思图形影不离的新泰女孩。
在一开始制定计划的时候,应晚也没想过这小子会和别人达成同盟。接触了龙思图几次,他也知道由于正义感作崇,少年一定不会扔下女孩子独自离开。
他原本打算让莎昂和其他人一样,注射血清后上淘汰者的飞机,等之后再统一进行营救。但看到少年眼中的顾虑,他忽然间改变主意了。
看了眼角落里,双手抱膝蜷缩在羽绒服下的女孩,应晚压低声音,在龙思图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听完青年的话,龙思图有些惊诧地睁大眼睛:“……真的可以?”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应晚没再继续多解释什么。接下来,就要看计划是否能够顺利实施,还有就是尽力避免中途有任何环节出差错。
在坚硬的岩石前靠了一晚上,应晚感觉后背被硌得慌。他从已经熄灭的火堆前站起来,正准备伸个懒腰再活动一下筋骨,就听到身后的龙思图悄声问自己:“你这么做,是为了复仇吗?”
录像里的每一帧画面依旧历历在目。坐在神像前的小男孩虽然高高在上,如众星拱月般被人群簇拥,但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在那一刻是恨的。
他怎么能不恨呢?
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如此血淋淋的现实,明知那些白大褂手中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却还要如同傀儡一样任由他们摆布。
他不明白青年为什么要重新回到那个令他感到痛苦的地方,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为了报复。
听到自己的疑惑,青年倏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来。
“我只是想要做个了断而已。”青年淡然出声,“要是能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怎么?”
他听到面前人笑了笑:
“一把火,全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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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芭蕉叶随风摇曳,日光在岩石的缝隙间透射下清浅光斑。
于白青在中午返回了山洞,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背包大饼和两罐刚挤好的牛奶。
拎着食物弯腰钻入山洞,他发现三人早就已经醒了,正坐在不同的位置各干各的。
小孩蹲在角落里用木棍在地面涂涂画画,看到自己出现在洞口,他赶紧扔下木棍,匆匆朝着自己走来:“哥,回来了?”
“嗯。”
将包里的食物依次拿出来,于白青一边拆塑料袋,一边吩咐面前的人,“手上都是泥,去洗了手再吃。”
拍走手上的泥土,应晚用手背无意地蹭了蹭鼻尖,结果连鼻子上也抹上了一点点脏东西。
这下倒好,在他哥面前跟个泥猴一样。
装了两口袋刚摘好的山果,他打算去溪水边洗个手,顺便把果子也都给洗了。
听到应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鞋子踩入泥土发出沙沙的响声,于白青停下了拆袋子的动作。
转身走到龙思图的面前,他二话不说,朝少年伸出了手:“有没有录到有用的东西?”
龙思图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将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录音笔拿了出来,乖乖递还了面前的男人:“有,有不少——”
今天早上,他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紧紧攥着这玩意,手心已经渗出了薄薄的汗。
要不是青年光顾着和他解释整个计划,以他的这股紧张劲,恐怕早就已经露馅了。
他半夜拿着莎昂给的信物,去洞口找于警官的时候,于警官给了他一根录音笔,让他录下自己不在的时候,青年说过的所有话。
于警官早就知道青年是在故意支开他了。
按了两下按键,确认所有录音已经保存,于白青将录音笔放回了登山包的内胆里。
捧着洗好的山果钻进山洞,应晚捡了其中最大色泽最好的一个,献宝似地递到了于白青手里:“哥,这种绿色的好甜。”
接过应晚递来的果子,于白青冷硬的脸部线条渐渐柔和下来:“好,先坐下吃饭。”
眼睁睁看着对面两人坐在一起,开始其乐融融地吃起了水果和大饼,龙思图隐隐开始有些怀疑人生。
他总算体会到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打不过就玩阴的。
互相都在给对方下套,居然还能这么面不改色。
大人的世界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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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关星文一起抵达锡隆府的,除了个被市局派来跟组当后勤的陈安阳,剩下的全是总区前辈。
在出发前的交接会议上,高局特意让总区的各位多多关照他,称他是第一次执行境外任务,难免会有生疏。
几位总区的警督人挺不错,一路上都在夸赞他年纪轻轻已经算是网络信息方面的专家了,以后一定大有可为。
刚出机场的入境大厅,众人就见到了正在等待他们抵达的诗查雅下属,还有几名新泰警方派来接洽的人员。
坐上专车,在前往下榻酒店的路上,关星文连接上当地的信号,拿出手机给卷毛发了条消息。
Nicholas.Guan:【我已经到了,你怎么没来?】
之前听说卷毛和于哥待在一起,他以为这人也会在迎接他们到来的那帮人当中,却没有想到完全没有见到这家伙的影子。
直到他们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卷毛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Dennis:【为什么要来?我又不是条子】
冷着脸哼了一声,关星文正要把手机扔回裤兜,忽然听到手机又振动了两下。
他划开屏幕,看到卷毛给他发送过来了一处定位。
定位的地点也在锡隆府,是一家市区的快捷酒店,离他们住的地方只有几公里,不算很远。
Nicholas.Guan:【我六点有个饭局,吃完还要开任务介绍会,晚上十点过来找你?】
对方秒回信息:【爱来来,不来拉倒】
【你是来抓人还是来陪领导应酬的?】
关星文:“……”
他快被卷毛这德性整得没脾气了。
临时和几位前辈道了个歉,说自己要去见一位在新泰工作的老同学,介绍会前一定会赶回来,关星文在制服外套了件运动服,站在路边挥手叫了辆出租。
傍晚的锡隆市区几乎快要被务工回家的摩托车大军所淹没,在路上整整堵了快半个小时,他才终于到了卷毛给的地址楼下。
半小时前告诉卷毛自己已经出发,他没想到路上堵了那么久,这人居然还一直在楼下等着自己。
看到卷毛顶着鸡窝头,拖着双人字拖蹲在大堂门口吸泡面,关星文三两步走上前,笑得分外愉快:“你这是大晚上的捅谁鸡窝了,那么寒碜?”
“滚蛋吧你,”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卷毛头也不回地就往大门里走,“赶紧的,别墨迹,找你有正事。”
跟着卷毛一起上楼,刚走进酒店房间,关星文便听到背后传来清脆的上锁声。
卷毛带他进门的同时,顺便把酒店的房门给反锁上了。
没等他开口问卷毛到底要干嘛,就看到卷毛一路走到窗边,拉上了酒店的窗帘,接着扭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直到床前亮起昏黄的灯光,他才看到酒店的大床上堆满了各种型号的笔记本和硬盘处理器,每台电脑都在运行着非常复杂的程序。
无意扫到了其中一台笔记本正在跑的代码,关星文一下子变了脸色:“你在尝试侵入通信运营商的专网?”
“于大哥和老大被困在你们要去的任务地点,暂时失联了。”
卷毛光着脚丫坐在床边,两只手快速敲打着面前的键盘,“我初步筛查了一下,应该是SPEAR的人在给当地的通信运营商施压,让他们暂时切断了山区的局部信号。”
看到卷毛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字符串,关星文站在床边怔了半晌。
片刻后,他放下背包,也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你打算怎么做?”关星文笔直地坐在床前,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先说好,我这可不是在帮你忙,是因为于哥——”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卷毛戴上一只耳麦,“放心吧,不会让你关大警官惹祸上身的。”
嘴里一边嚷嚷着,卷毛转过身,给关星文扔了一罐冰可乐:“喂,要不要和我一起偷星星?”
关星文微微一愣。
偷星星,这是“黑帽子”之间使用的专属暗语之一。
在大气层以外浩瀚星空飞行的,不止有各国和大型组织运作的人造公有卫星,也有很多私人使用的小型卫星。
这些卫星的物理安全网防御级别并不算太高,只要拥有高超的解码技术,手上有一台能够顺畅运行的电脑,顶级的“黑帽子”便能够破解加密算法,对其进行控制和干扰。
卷毛能想出来的,他也想到了。
既然无法使用当地的通信基站和于哥他们联络,他们可以通过控制一颗坐标在酒店和帕班村之间,距离地面半径不超过五百英里的私人通信卫星,就能够重新连接上帕班村与外界的信号。
根据警方目前得到的线索,帕班村里危机重重,现在更是连从不会出差错的于哥也没了踪影。
虽然通过这种方式的信号连接时间很短暂,但对于他们而言却非常宝贵。
没有多问什么,关星文索性也在床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和卷毛背靠背坐在一起,低头打开了笔记本。
四周只有敲击键盘的清脆响声,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这便是他们之间赖以沟通的方式,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十五分钟后。
将刚编写好的程序上载至终端,关星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对着面前的空气出声:“Dennis,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你的技术比我要强,也比我更有能力。”关星文抿了抿唇,说,“你为什么不选择和我一样,为警方效力?”
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他察觉到卷毛在自己身后轻轻笑出了声,连带着双肩也跟着微颤了起来。
关星文忍不住皱眉。
他说的这句话很好笑吗?
“不是我不想,”好不容易停下笑声,卷毛缓缓转过头,唇角还噙着几分笑意,“而是我不可以啊,关大警官。”
“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当警察。”他说,“我被条子抓过,蹲过大牢,身上有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