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星文微微张了张口,仿佛对他的这番话无言以对。
他其实想要告诉卷毛,自己严格意义上也算是弃暗投明,当年是在于白青的引荐和担保下才被招揽到刑侦支队麾下的,没必要这样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于哥曾告诉过自己,这人的身份并不简单,很有可能是干情报交易工作的。但和情报有关的职业更加危险,很容易就会把小命给搭进去。
有人说,磁场相同的人之间总是惺惺相惜。
他确实有一点为卷毛感到不值,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
撬开可乐罐喝了一口,关星文直截了当地问:“那你为什么一直在帮警察的忙?”
按照卷毛的说法,那他应该非常憎恨自己这类人才对。
搭在键盘上的手指顿了一下,卷毛稍稍收起了唇边的笑意。
当关星文以为这人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淡淡开了口:“因为有个人曾经告诉我,哪怕我永远躲在电脑背后,也可以当个好人。”
“……”
不知道是可乐太冰,还是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太低,听完卷毛的话,关星文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心口有些忽冷忽热。
全身上下僵硬了一瞬,他侧过身,用手肘抵了抵背后人的胳膊:“……谁啊?这么非主流?”
卷毛正在垂眼看着电脑上运行着的程序,脸上的神情非常认真,没有马上回答关星文的问题。
“我生命中的唯一。”过了一会,他听到卷毛说,“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第60章 愚者
清晨七点, 山谷间升腾的雾气逐渐被拂晓驱散,等候在山顶的青少年们一起看到了日出。
距离上一次缓释剂投放已经过去了两天。
在上一次的争夺中,优胜劣汰的趋势更加明显。由于身体机能比其他人要好,一开始就注射过缓释药物的人在抢夺的过程中获得了极大优势。三个固定的投放地点中有两个地方都出现了伤亡, 最后成功拿到手的全是已经打过一次缓释剂的人。
聚集在猎场的几组人在争抢过程中大打出手, 让鸡群受到了惊吓, 导致身上挂着缓释剂的那只公鸡扑腾着翅膀跳进了河里。鸡当场淹死, 缓释剂最后也沉入河中没了踪影。
昨天傍晚, 工作人员用村里的广播通知大家, 最后的比赛将会于明早在山顶进行,谁获得了“礼物”,谁就将成为最后的赢家。
应晚和龙思图爬上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上了山头。
找了处比较隐蔽的灌木丛作为掩护, 两人透过树丛的缝隙观察外部, 只能看到七八个年轻人聚集在空地中央,每个人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状态。
终于到了最后一关,原本组队的同盟阵线已经因为人员的伤亡和相互之间的不信任而分崩离析。
空地上的每个人中间都隔着一段距离, 满脸警惕地防备着站在左右的人, 生怕有谁对自己暗中下黑手。
淘汰的人都在前几日被直升机带走了, 剩下的人中大部分都注射过缓释剂, 所以才能坚持到这一关。
屏息凝神地蹲在树丛里, 龙思图伸出手拔开挡在眼前的枝叶,小声询问身旁的青年:“晚哥,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
是青年让自己这么称呼他的。这人好像挺享受自己把他叫“哥”, 这两天当着于警官的面, 每次听到自己这样喊, 他都会乐滋滋地回个“哎”。
听到自己开口发问, 青年转过头,用充满威胁的眼神警告自己不要再发出声音。
龙思图马上闭嘴。
怎么于警官一不在,这人马上就变脸了啊!
昨天夜里,四人一起围坐在火堆边吃完晚餐,天刚刚暗下来,于警官便倒头睡了过去。
他后来才知道,青年为了让计划万无一失,居然还在于警官吃的罐头里加了安眠作用的药物,像是打算让于警官就这么一觉睡到他们走人。
离开山洞的时候,青年只带了他一个人,却把莎昂独自留了下来。
他原本还有些不太放心,毕竟莎昂到目前为止只打了半针缓释剂,身体情况不是很稳定。
令他没想到的是,青年只是用新泰语快速和莎昂说了几句什么,莎昂便马上回到了火堆前,目不转睛地守着昏睡过去的于警官,怎么都不肯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即使心里清楚这是青年计划的一部分,龙思图在上山的路上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和莎昂说什么了?”
他觉得青年一定是用什么话术对莎昂洗了脑,否则莎昂怎么会突然对这人那么言听计从,眼中更是燃起了一股带着熊熊斗志的小火苗,与之前那个对人疏远而又戒备的新泰女孩判若两人。
青年微微勾起唇角,对他说:“放心,他俩都不会有事的。”
杵着手中的“登山杖”继续往山上走,他没有再做更多解释。
最后一缕雾气在山野间消散殆尽,随着周围可见度增高,天边渐渐浮现出了两道深色的机影。
沉重的轰鸣声在山谷内回荡,两架双旋翼直升机悬停在上空,带出的旋风刮得众人的衣摆呼呼作响。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号,等候在地面的人们宛如看到了远道而来的救世主,纷纷朝着天空抬起双臂,用各种各样的语言朝着盘旋的直升机呼喊起来。
较大的那架直升机率先从半空中降落。首先打开机舱门,放下舷梯的是几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枪械,下飞机后便站在直升机周围原地待命。
很快,后方的另一架小型直升机也跟着往下降,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出现在了舱门口。
看清了走在后面那人的脸,龙思图转过头,用眼神询问身旁的青年:就是他?
青年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算是默认了。
拎着急救箱来到众人面前,为首的中年人缓缓环视了一圈空地,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英语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孩子们,恭喜你们。”
“能够坚持到现在,你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向神证明了,你们是多么忠实的门徒。”中年人脸上洋溢着和蔼的笑容,他举起双手,掌心朝上做了个往空中抬的手势,“当然,为了奖励你们的忠诚,神也让我们给你们带来了礼物。”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打开急救箱,向众人展示里面的东西。看到箱子里放置着一排排淡蓝色的液体试剂,围聚在空地前的青少年们纷纷发出了欣喜而又讶异的议论声。
“双手抬高举到头顶,都待在原地别动。”中年人乐呵呵笑了一声,“只有乖孩子才会得到奖励。”
一边说着,中年人一边示意身后的男人可以开始了。
肤色黝黑的男人拎着急救箱,从箱子里取出一根一次性注射针筒,率先走到了一名精神状态非常糟糕的女孩跟前。
他半蹲在地,用针管熟练地抽取了半管淡蓝色液体,对着女孩淡淡开口:“卷起袖口。”
看到自己马上就能注射缓释剂了,女孩连忙拉起袖子,朝着男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双手。
再三确认女孩的身上没有携带武器,男人接着下了第二个命令:“闭上眼睛。”
女孩赶紧闭上了双眼。
这时,龙思图察觉到身旁的青年轻咳了一声。
顺着青年的视线往外望,他看到那个男人抬起针管,用带着白手套的左手扣住了女孩纤细的脖颈。
看到男人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龙思图蓦地睁大了眼睛。
在所有人的视觉盲区,只有他们这个角度能看见的位置,男人将中指和无名轻轻交叠在一起,两指内侧露出了另一根纤细的针管。
针管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微光,盛在注射器里的液体却并不是淡蓝色,一半是沉淀在底部的暗红色,另一半则完全呈透明状。
掌心同时持着两根注射器,他用白手套挡住管部位置,只露出了针头的部位。
如同变戏法一般,在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男人自然而然地将两根注射器在指缝间对调了位置,然后便抬起其中一根针头,朝着女孩的颈部缓缓按压了进去。
注射进女孩体内的并不是那管淡蓝色的缓释剂,而是红色的血清。
注射完毕,将针头从女孩的皮肤内拔出,男人缓声开口:“可以睁眼了。”
看到女孩忐忑地睁开眼睛,睫毛还在因为害怕而止不住地颤抖,他抬起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真是乖孩子。”
龙思图本就像铜铃一样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就在抚摸女孩发梢的时候,他看到男人利用女孩一头凌乱的长发作为遮挡,再一次用两根手指调换了两根针管的位置。
将已经注射完毕的血清针管原封不动放回急救箱,装着缓释剂的那根针管在垂下手的那一瞬间被他藏入了袖口,淡蓝色液体瞬间推出针管,顷刻间便被潮湿的泥土所吞没。
整个调包行动行云流水,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龙思图原本以为这就算结束了。没想到男人走到旁边的另一名男孩面前,一边重复着刚才的那番话和手中的动作,一边将藏着针管的那只手伸入了白大褂的口袋。
只是短短一秒钟功夫,等男人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那根原本装着缓释剂的空针管里就再次盛满了红色的血清。
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震惊,一旁的青年用极低的声音开口:“他口袋里藏着一管血清,置换一次后马上再抽取一次,障眼法而已。”
好家伙,这也太强了吧??
龙思图刚在心里感慨,就感觉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从背后抵住了自己的腰。
僵硬地扭过头,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青年的手里凭空多了一把枪。
青年一直蹲在他的身边,两只手臂也一直处于他的视野范围内,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把枪是在什么时候、从哪里拿出来的。
“这些都是可以练的。”
缓缓往上抬起枪口,将手枪重新推回袖口,青年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别只知道一惊一乍,小子。”
树丛外,在一群安保雇佣兵和中年人的注视下,男人默不作声地绕空地转了一圈,用同样的方法为每一个人都注射了替换用的血清。
整理好所有的空针管,男人拎着急救箱回到中年人的身边,向他汇报:“教授,已经全部注射完毕了。”
中年人点点头,对他说了一句“辛苦了”,看样子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注射完缓释剂后不久,围坐在空地前的青少年们便发现自己的身体状态渐渐有所改善。四肢的那种疲惫感和肾脏的压迫感开始消失,血液加速循环到身体各处,开始源源不断地在系统之间进行着新陈代谢。
看到了众人的变化,中年人拍拍手,转头吩咐背后的士兵们:“一人带一个,马上上飞机。”
遵从中年人的命令,身强力壮的士兵们纷纷举着枪上前,抬手制住青少年们的肩膀,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走。
众人显然没料到事情最后会演变成这样。
大家都是在听到广播后才聚集到了这里,原本以为等待他们的是新一轮的残酷竞争,却没想到工作人员不但给每个人都提供了缓释剂,看起来似乎还准备带他们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偏僻村落。
然而,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这帮人不会那么随便就放他们离开的,肯定还有什么事情在背后等着他们。
眼中渐渐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人们的目光互相交汇,却绝望地发现自己被枪口紧紧抵着后背,完全没有办法逃脱。
漠然地看着士兵们将人挨个带上远处的大型直升机,中年人的目光顺着青少年们的脸一个个扫过去,脸上的神情恼怒中带着几分失望。
“今年没有很成功的案例,”看着搭载着所有人员的直升机缓慢升空,他有些忿忿地出声,“这次回去又不好交差了。”
这时,站在他身旁的男人忽然开口:“等等。”
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一台追踪记录用的平板,男人在屏幕上点击了两下,递过去给中年人看:“教授,目前的剩余幸存人数和上飞机的人数好像对不上。”
“刚才送上飞机的有八人,已确认淘汰和死亡的有八人,还有两个人没有出现。”
蹙着眉接过平板,中年人顺着档案页面一条条往下翻,视线忽然落在了其中一人的档案词条上:“……这个男孩,Long Situ。他的抗药性是最高的,而且一直没有降过级,他在刚才那群人里吗?”
接过平板确认了一番,男人对着中年人摇摇头:“没在。”
听到外面那两人用新泰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龙思图一下子屏住呼吸,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动动喉咙,刚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身旁人,便看到青年从地上倏地站了起来。
青年突然的动作惊动了停留在头顶枝头上的鸟雀,小鸟们扑腾着翅膀在丛林中四散奔逃,顿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