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行动前最需要的就是养精蓄锐,于白青仍旧一晚上没睡。
一个人站在警苑小区的宿舍阳台上,他抽完了烟盒里的所有香烟。
吐出最后一口缭绕烟雾,他将脚边的烟蒂拢在一处,用纸巾包着捡起来,又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跟着烟头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找回那个人以后,他再不抽了。
清晨六点,于白青准时坐上了前往锡隆府的航班。专机降落在锡隆机场的时候,位于首府度柬尔的SPEAR听证会才刚刚开始。
刚坐上前来接应自己的皮卡没多久,于白青就再次接到了诗查雅打来的电话。
还没等他来得及出声,诗查雅就在电话里匆匆开了口:“你们已经出发了?”
“刚到机场,”他问,“怎么了?”
“抵达园区以后,你先带着我的人在园区外待命,暂时不要入内。”电话另一头的风声很大,使诗查雅的声音模棱两可有些听不太清,“除了你们,好像还有两批人马正在同时试图闯入园区,有一批人已经和SPEAR的私人部队交火了。”
于白青微微蹙眉:“谁?”
“……等等。”
转过头问了身旁的怀特几句,诗查雅对着他压低了声音,“有一批也是IFOR的干员,但并不隶属南亚地区的执行部队,他们的这次出动没有经过我的授权。”
诗查雅话音刚落,怀特便伸手接过了她的手机。
“另一批是情报机构‘HELS’的突袭先遣小组。”他在电话里沉声发问,“于先生,您想救的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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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SPEAR科技制造园。
水位渐渐降至锁骨以下,受到外部挤压,大量空气朝着罐内涌进来,令应晚感到耳膜有些钝痛。
随着输送管道源源不断地将置换完成的水流冲走,培养罐的内部压强也跟着起了变化。
从水中艰难地抬起被铁链束缚的手腕,他缓缓拔去了插在口鼻处的换氧仪。
肌肉松弛剂的效用已经过去,应晚却仍然感到四肢有些使不上力。肾脏的耗氧量陡然大增,令他感到双眼隐隐有些发黑。
在培养罐内微微喘着气,他只能仰着头,缓缓靠上背后的玻璃壁,耐心地等待所有的液体沿着输送管排放出去。
【怦——怦——】
周围万籁俱寂,他听到了自己剧烈而又沉重的心跳声。
这回和十几年前不太一样。
第一次被关入罐子里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因为气泡实验需要在实验体休眠的状态下进行,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注射药物后昏迷不醒的状态,换氧仪只是用来维持他最基本的生命供给。
这次的时间虽然很短,不到一周,但不知是乐于看他受苦还是为了刻意折磨他,路易一直没有给他注射过任何安眠药物,只是派人定期给他注射肌肉松弛剂。
白发男人每天都来这里待一下午,却什么也不干,就这么坐在沙发前气定神闲地喝他的下午茶,低头看手中的平板和报纸,偶尔会抬起头看自己一眼。
看向自己的时候,路易的眼神里总是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时而平静无波,时而又充斥着浓烈的危险和探究。
那种眼神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也不像是在看一个任他摆布的实验体。
像在观察一件未经雕琢,没有生命的艺术品。
泡在罐子里的过程并不好受,他也并不想面对路易日复一日的深沉凝视,于是在大部分时间都会进行自我催眠,强迫自己进入沉睡。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他渐渐意识到这人想要干什么了。
身体悬浮在没有重力影响下的透明液体中,无法着地也无法用力。在肌肉松弛剂的作用下,他的双腿肌肉逐渐萎缩,早晚有一天会丧失走路的功能。
原本以为路易看自己无用,很快就会拔掉供氧装置,把自己给处理掉。没想到整整一周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却等来了一直想见的那个人。
博士今天早上来到了实验室。
这段时间被路易百般用酷刑百般折磨,眼前的中年女人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她坐在轮椅上,在培养罐外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但由于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壁,自己完全无法听清。
博士其实也知道他听不见,却仍然在罐外喃喃自语般地说了很久,仿佛像是在交待什么遗言。
博士所说的所有话里,他只看懂了最后一句。
她说,孩子,你当我在赎罪。
说完所有的话,他眼睁睁看着博士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小巧的电子磁卡,放入了罐子底部的夹层里。随后,她摇着轮椅移动到了角落那堆复杂的仪器前,关闭了所有培养罐的外周期循环系统。
隔着玻璃壁,看到中年女人推开实验室的大门,摇着轮椅渐行渐远的身影,应晚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随着罐内的液体降到安全水位以下,头顶的封闭金属盖也开始自动朝外侧缓缓打开。
身上的白色实验服一直在沿着膝盖往下滴水,又湿又沉,但他里面什么也没穿,总不能脱了衣服光着身体跑出去。更别说手脚还仍旧被铁链紧紧拴住,一时半会还无法自由活动。
抬头望着有自己一个半高的玻璃壁,应晚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也没有想到,只是短短几天而已,路易真的把他弄成了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废物。
这时,他隐约听到天花板上传来了沙沙的电流声响。
电流的噪音越来越大,直到一阵震耳欲聋的杂声过后,一道熟悉的年轻男声从实验室的公共广播里传了出来:“喂——喂——老大你在吗?”
“……”
应晚很快便认出来了,广播里正在讲话的人是白腹。白腹是跟着灰背一起加入情报机构的前EPI核心成员,算是灰背的半个徒弟,也曾是圈子内鼎鼎有名的“黑帽子”之一。
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应晚忍不住在心里吐了个小槽。
这家伙不问的是废话吗?
公共广播是单向传播途径,他也不能立刻高声回答白腹,告诉他自己在。
像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白腹在广播里咳了一声,接着开口解释:“老大,智者已经带我们潜入了园区的总控中心,我现在能够看到你那里的实时监控。”
“你现在往后扭转身体四十五度,看到后面悬挂着的那个解除安全模式的装置没?你先按三下红键——”
“不对,等等——”白腹愣了一下,匆忙改口,“按三下黄键,再按一下红键,拷在你身上的链子就会自动脱落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有些后怕地补充了一句:“吓死我了,要是老大你真按了红键,那罐子好像会直接自曝……”
应晚刚伸出去的手陡然僵在了半空。
“……”
别说,这家伙和灰背还真挺像,都在朝着坑队友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大约五分钟后,凭借着一具肌肉僵硬,四肢无力的身体,应晚硬是手脚并用,像一只全身湿透的落汤鸡,从培养罐里狼狈地爬了出来。
他逃出生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培养罐下方取出了博士藏起来的电子权限卡。
这张权限卡拥有整个SPEAR园区最高的权限,整个集团只有博士和老斯皮尔有。只要拿着这张卡片,就可以进入所有的数据库和密码串,不会再受到二次拦截。
博士一直都明白他想要什么。
握紧手中的权限卡,应晚没有趁着这个机会立刻离开,而是拖着沉重的四肢,扶着桌椅踉踉跄跄地走到实验室唯一的那台台式机前,用权限卡启动了电脑主机。
顺利登入系统后,他马上接进内网后台的广播系统页面,让白腹通过电脑系统,远程搭建一个双方能够随时沟通的私密线路。
“现在情况怎么样?”
戴上电脑前的头戴式耳机,应晚问白腹。
广播里传来几声刺耳的枪响,眼看几名闯进来想要杀死自己的雇佣兵接连倒地,白腹放下手中的枪,三两步回到了广播台前:“除了我们,还有一批条子也刚闯进园区,正在前往‘白屋’的路上。但他们人数比较多,推进速度没有我们快。”
“行。”应晚拉开电脑前的椅子坐下,点进了“白屋”的内部信息库,“你们随时观察着园区内的动静,帮我打掩护,十分钟以后在‘白屋’顶层汇合。”
看着监控里在屏幕前快速敲打着键盘的身影,白腹一时间有些膛目结舌:“原来师父说的是真的,老大你眼睛真能看见了?”
没理会白腹的一惊一乍,应晚一边在信息库里按照索引检索关键词,一边问出声:“你师父呢?他没跟着来?”
“那个……”
白腹纠结了半晌,还是选择和老大坦诚相待,“老大,我就实话说了吧。师父他上周被国际刑警那帮人发现了行踪,在度柬尔的酒店里被逮捕后遣返了。”
应晚正在敲打键盘的手微微一顿:“……”
“另外还有,那个和师父待在一起的小子,叫做关什么的,他——”
【嘟——】
白腹的声音忽然从广播里消失了。
短暂的寂静后,一道陌生的男声出现在了广播中:“Noctis先生,请问您是否能听到我的声音?”
“……”应晚的眼皮禁不住一跳,“……能。”
“好的,”对方说,“初次见面,我是国际刑警日内瓦总区的驻外网络技术专员Luke,我的身份信息已发送到您实验室的主机端,请查验。”
“如果您确认我的身份无误,请点击我给您发送的安装包,里面有一份专门为您安排的撤退路线。”
点开Luke发送过来的链接,应晚听到Luke在广播里继续开口:“Noctis先生,我们的人马已经进入园区,正在对您开展救援行动,请耐心等待。”
“另外,我们还在园区内发现了‘HELS’的人马,也就是您所卧底的那间情报机构。”Luke公事公办地发问,“您是想要跟他们走,还是想和我们离开?”
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秒,应晚随即反问他:“你们上周逮捕了一名‘HELS’的核心情报人员?”
广播里的人声音一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您是指EPI的那位?”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应晚盯着系统搜索出来的结果页面,在键盘前按下了进入文件夹的“Entered”键。
“我跟你们走。”应晚淡淡回答,“让你的人来接应吧。”
“是。”广播里的人立即应下,语调变得肃然而又认真起来,“欢迎归队,调查官。”
切断了和Luke的线路,应晚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了屏幕前。
十几年前,他在一次又一次实验中活下来的唯一念头,就是想要找到那个杀害了他父母,又送他来参加杀戮比赛的无眼男人。
而现在,他在信息库要翻找的,就是关于那个男人,还有他身上纹身的信息。
等待文件加载的过程中,应晚再次听到广播里传出白腹骂骂咧咧的声音:“我靠,刚才是哪个傻B在和我抢线路,硬是把我给挤下去了!”
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陈列在眼前的文件夹,应晚对着广播里的青年下令:“转告智者,拷贝完成‘白屋’所有的数据后,立刻撤退。”
听到应晚的话,白腹微微有些发愣:“……直接撤退?那老大你怎么办?”
“我去见见IFOR,”靠在椅背上,应晚淡淡出声,“把你师父给要回来。”
“好,那我——”
白腹刚准备说些什么,线路又被人为给切断了。
Luke在广播内对着自己汇报:“Noctis先生,突发消息。路易听说园区遭人闯入,临时乘坐私人飞机从度柬尔飞了回来。我们收到消息的时间比较晚,他的飞机目前已经进入锡隆上空,预测还有八分钟在园区停机坪降落。”
“时间够了。”应晚在电脑面前眯起眼睛,“想办法替我拖延一下时间。”
“是,我们的人已经全部抵达半山腰,随时准备接应。”
电脑上的加载条终于走到了尽头,应晚屏住呼吸,点开了这个文档名为“度柬尔圣罗兰儿童福利院_存档”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保存着很多老旧的照片,包括他们这群孩子刚抵达时在福利院门口拍下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