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晚活动了一下被手铐铐住的手腕,却发现完全挣脱不开。
计划有变,他现在无法确认这几名警察是否是自己人。唯一的办法就是通知跟在押运车后面的IFOR部队和他们的指挥官于白青,让IFOR把这辆车拦截下来。
可是他现在双手无法自由活动,手机也没在身上,完全没有办法联络上于白青。
正当应晚靠在座位前,脑子转得飞快的时候,他听到坐在副驾驶座的那名警察抬手敲了敲铁栏杆,回头对众人说:“马上到Fundidora了。”
冯蒂多拉是萨瓦尔东北部的一座卫星城,沙漠包围中的绿洲,也是“黑庭”的管辖地带之一。
为首的那名警察点了点头,用西语吩咐其他三人:“通知埋伏的人,杀了他们。”
应晚这回总算是听懂了。这个“他们”指的不是别人,就是跟在车队后面的IFOR的人马。
这帮人果然有鬼!
他刚要出声,就被其中一名警察用裹成团的领带堵住了嘴巴。
押运车的车门朝两侧打开,应晚听到耳边传来左轮手枪转轮的声音。紧接着,一阵纷乱嘈杂的马蹄声从门外由远及近,“砰”地一声枪响,有人朝半空中开了个空枪。
眼睛无法视物,嘴巴也一时半会不能出声,他只能依靠敏锐的听觉来判断周围的情况。
他原本以为援兵的到来会将外面的IFOR部队打个措手不及,双方很快就会陷入胶着之中。没想到于白青的人马似乎早有准备,随着两名副官高声令下,车门外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和马匹的凄厉嘶鸣。
他听出来了,IFOR的人已经做出了防御布局。首先开枪射杀敌方马匹,等到敌方丧失了远距离作战行动能力,再冲上前开始近战。
马蹄声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他听到了门外的几声沉闷枪响,没过多久,押运车的铁门就被人从外面“哐”地拉开了。
耳边响起一道平稳而又熟悉的男声:“跟我走,快。”
用军刀挑开覆在他眼睛上的黑布,于白青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半抱着他就准备往押运车下跳。
跟着于白青连滚带爬下了押运车,应晚放眼望去,发现IFOR的越野车队正兵分三路朝着沙漠公路的不同方向开,大范围分散了援兵的火力。
押运车的门口并排躺倒了三四个人,全部都是直中眉心一枪毙命。
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应晚这才发现,三个警察裸露在外的手腕和后颈处,都纹着一个肉眼很难注意到的纹身图案。
——呐喊的无脸女。
看到于白青拉开一辆吉普车的车门,应晚眼疾手快,当即跟着跳上了副驾驶座的位置。
车轮摩擦沙面发出“呲啦”的响声,于白青在原地三百六十度倒转方向盘,狠狠踩下油门,越野车立刻朝着不远处的冯蒂多拉城疾速驶去。
风声混杂着沙土从车窗外呼啸擦过,应晚侧过头,对着正在沙漠飙车的于白青大喊:“其他人呢?”
他指的是于白青的那群下属们。
“他们走撤退路线,先引那帮人离开。”于白青紧紧盯着道路尽头的郊区补给站,全神贯注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我和你直接进城。”
应晚立刻明白了,这是他哥在紧急情况下抛出的障眼法。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暂时还没有追兵追上来,一旦他们混入了城镇的人海之中,就很难会再被城外的那帮人找到。
越野车驶入城外的补给站,汽油也完全耗尽了。趁着站点工作人员给车加油的功夫,于白青带着他打开车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补给站,混入了正在巴士站外排队搭乘的士入城的人流。
用外套罩住应晚的后背,于白青摘下上面的指挥官衔章,用衔章的针头开始不着痕迹地替他撬开手铐。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在售票处用于白青的钱花十比索买了一张的士车票,应晚一边跟着排队的队伍往前走,一边悄声问跟在身后的于白青。
取下挂在应晚手上的手铐,于白青用一张纸巾包住,默不作声地扔进了右侧的垃圾桶:“上车的时候。”
“怎么发现的?”
“看到了他们身上的纹身。”
“……”
应晚的心跳突地漏了一拍。
他没想到于白青居然也知道纹身的事。
这人到底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暗自调查了自己多久??
没等他开口再问,一辆去市中心的的士就停在了两人面前。
等到两名乘客上了车,司机问于白青和应晚:“两位客人要去哪?”
于白青用流利的当地语言回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公用电话亭,谢谢。”
他的手机在萨瓦尔没有信号和网络,需要找到一个可以拨打跨国电话的地方,才能联系上刚刚撤退的那帮下属和部队基地的人马。
按下计程器,司机搭载着两人朝市中心慢悠悠地驶去。
坐在后车厢,应晚用嘴叼着外套的拉链,试图拉拢领口把里面的囚服挡住。他刚刚抬起头,突然发现的士司机好像在用一种非常好奇的目光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自己。
坐在身旁的于白青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正当应晚准备直接无视的时候,他听到于白青忽然开了口:“您为什么一直在盯着我朋友,这样很不礼貌。”
“啊……那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司机连忙摆了摆手,匆匆收回了目光,“我只是觉得这位先生有点眼熟,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
司机的心里其实也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这两位客人明明一眼看上去就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自己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在一座门口有公用电话亭的市民公园前下了车,于白青从窗口给司机递了车票,转过头对应晚说:“把拉链拉上,领口竖起来,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脸。”
“……为什么?”
应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却还是乖乖听他哥的话,将拉链拉到了最上方,把鼻子以下的部位挡得严严实实。
于白青蹙眉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肃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发现刚才的司机,还有路上那几个负责押送的“警察”,看应晚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对劲。
带着应晚走到公用电话亭前,他让应晚在电话亭旁找了个阴暗的角落等自己,从口袋里取出两枚硬币,塞进了公用电话里。
刚准备按键,一名当地的导游晃动着手中的小旗子,带着一队外国游客浩浩荡荡地从电话亭前走了过去。
“考古学家发现雕像的位置是城外一座六、七世纪的神庙遗迹,距今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
导游拿着手里的导览图,对身后的游客们介绍道:“还有不到十五分钟,冯蒂多拉城的奇迹,著名的海市蜃楼景观‘主神的怜悯’就要在沙漠里出现了。我现在带着各位去公园的空地占位,让大家能够从最佳角度观赏到蜃景的整个过程。”
随着太阳升起,周围的温度往上爬升,空气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干燥。
正午的烈日渐渐被大雾挡住,射向地面的光晕越发模糊不清。
【嘟——嘟——】
于白青拨出去的号码正在拨号中。
半分钟后,坐在公园空地上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了一声激动的惊呼,有人抬起手,指向了沙漠尽头的地平线:“出现了!”
扑打着脸颊的热风停了,天地间缓缓浮现出了一道巨大的白色蜃景。海市蜃楼的虚影足足有几栋高楼大厦叠加起来那么高,在浩渺雾气中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人群和游客们纷纷举起手机和相机拍照留念,于白青抬起眼皮,看到天边薄雾消散,巨型人像的面部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目光落上“主神”的面部,于白青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时,他听到身后人轻轻喊自己,声线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抖:“哥……”
用手拉紧挡住脸的领口,应晚微微抬起头,眼中映满了占据整个天幕的庞然大物。
于白青知道,应晚和他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半阖的眼睫,挺俏的鼻梁,如天工造物般精心雕琢的五官——
除了眼眶中空无一物,笼罩着整座冯蒂多拉城的巨型蜃像,有着和应晚一模一样的脸。
第73章 黄金人体
空中日头正盛, 犹如一盏照耀着冯蒂多拉城的明灯。
游客们在公园里或站或坐,全都在抬头仰望着云雾中的那座巨型蜃影。
五官栩栩如生,宛如真人。明明处于完全静止的状态,在漫天黄沙和缭绕雾气的交织中, 神像低垂着的眼睫却仿佛正随着呼吸的起伏而微微颤动。
“Oh, God……”
仅仅过了几分钟, 游客的队伍里忽然有几个人捂着额头跌坐在了草地上,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舒服。
公园的后勤人员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端着冰矿泉水和消暑的水果走上前, 递给那些出现心悸状况的游客。
大漠深处出现海市蜃楼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那么高大的东西满满占据在整个天地之间,给人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引发了人们内心深处对于巨物与生俱来的战栗与恐惧。
此情此景,与其说是“主神的怜悯”, 实则更像是“主神的威压”。
电话另一端传来占线的“滴滴”声, 于白青握着手中的听筒,手心渐渐冒出了冷汗。
抬眼遥望着天边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人脸,他也觉得脑子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晕眩又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 背后响起一个略带担忧的人声:“……哥?”
“你还好吗?”
小孩的声音令他的神智顿时清醒了过来。控制呼吸的频率, 让胸腔内紊乱的气息平静下来, 于白青把听筒放回原位, 转头看向那道站在电话亭外的人影。
从空中出现海市蜃楼的那一刻开始,应晚便高高拉紧外套的拉链, 将整张脸都挡在了衣领里, 只露出了一双明亮的黑眼睛。
看到于白青的脸色不太正常, 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一时半会也没了主意。
出了公用电话亭, 于白青让他站在原地别动,直接折返方向,朝着几十米开外那名旅行团的导游大步走了过去。
应晚将身形隐匿在墙角的阴影下,看着他哥面色严肃地和导游站在空地前搭话,像是在询问他有关海市蜃楼的事情。
过了一会,于白青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份冯蒂多拉城的旅游景点导览图。
回到电话亭,于白青压低声音对他开口:“别出声,跟我来。”
带着他远离了人群,于白青在路边挥手打了一辆的士。
上车后,于白青非常直接地告诉了司机他们的目的地:“Carranza Antiguo(路易莎集市),谢谢。”
Carranza是冯蒂多拉市郊的一个大型哥伦比亚风俗集市,是萨瓦尔境内最大的综合零售市场之一。这里汇集了来自五湖四海许多国家的商户,什么商品都有。
在集市门口下了车,应晚一头雾水地跟在于白青身后,看于白青跟着地图的指引,带着他来到了一条专门卖本地服饰的商业街。
走进路口的第一家服装店,于白青用审视的目光缓缓扫过挂满墙面的长袍,问他:“你喜欢什么颜色?”
应晚:“……”
他紧紧拉着胸前的领口,余光看到两名热情洋溢的当地人店员正在身后打量着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默默走上前两步,伸出一根手指悄悄戳了戳于白青的腰,他低声提醒道:“哥,这里是卖女装的,走错了。”
于白青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在店里简单转了一圈,他哥指着穿在门口模特身上那套花纹精美的斗篷长袍,平静地回头告诉店员:“就要这件。”
看到于白青拿出比索正准备付款,应晚一把拉起他哥的衣袖,准备带着他哥离开服装店,问清楚他哥到底怎么回事。
没想到刚伸出手,他就被于白青反手扣住了手腕。
“去,”于白青朝着店里的更衣间抬了抬下颌,“先把衣服换了。”
应晚:“……?!”
在于白青的眼神迫慑下走入更衣室,他拎着手中这套绣着金边,一看就是当地女孩才会穿的传统服饰,眨巴了一下眼睛,陷入了沉默。
在更衣室外的木椅上翘着腿坐了很久,于白青听到帘子后面传来应晚闷闷的声音:“……好了。”
帘子被掀开,一道清瘦修长的人影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