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注意力分散,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某一点,神色愣愣的正想事想得入神,连撞了人都没察觉。
祝微生在女生面上转了一圈,很快收回目光,跟上沈健两人,离开了这里。
学校发生学生跳楼事件,这一天接下来的事件,祝微生班级群里的消息就刷着没停过,于是祝微生也知道了那个女生的一些信息。
女生赵晓兰,也是今年入校的新生。
赵晓兰性格有些冷淡孤僻,入校这么久以来一直都独来独往,属于那种无论在班上还是在寝室里都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八卦的人从赵晓兰几个舍友那里也了解到,赵晓兰貌似和家里的关系很不好,寝室里的人每次听到她和家里通电话,往往没讲几句就会吵起来,最后不愉快地结束对话。
就在昨天晚上,那几个舍友还听到赵晓兰又一次和家里人在电话里吵起来。但这一次比较不同的是,以前结束对话后的赵晓兰只是冷着脸不吭声,这一次她们看到赵晓兰默默无声地哭了。
很多人都觉得,赵晓兰的死亡和她家里应该脱不开关系。
事实好像也是这样,警方查了赵晓兰的死因,结论系自杀。又查了她所有电子设备,在赵晓兰手机里发现了一个某社交平台的账号,里面的每条记录都和家庭有关。
祝微生去看过,赵晓兰那个账号注册有两年多时间,一直用的是默认的系统头像。账号ID也只是一串初始数字,没有简介。
账号里面,留下的是长达两年的一些心情记录,它们偶尔怨愤,偶尔郁怒,偶尔丧气。
从这些记录里,祝微生拼凑出了赵晓兰的过去。
赵晓兰是家中独女,但她并没有获得父母的爱,因为她的父母极为重男轻女。之所以为独生女,完全是受生育政策约束,她父母因为工作没法再生二胎。
赵晓兰从小一直遭遇来自父母的各种冷暴力。
赵母因为生了个女儿,在赵父面前唯唯诺诺,也逼着赵晓兰低声下气。又因为赵晓兰是个女儿,她觉得自己身上的不幸都是赵晓兰造成的,于是将生活里的所有怨气都发泄在赵晓兰身上。
而赵父生子无望,就把所有寄托落在了他弟弟的儿子身上,也就是赵晓兰的堂弟,把什么好的都留给了堂弟。
小时候的赵晓兰只能逆来顺受,长大后的她虽然知道反抗,但也才刚成年不久,反抗成效不大。
最后一条记录,赵晓兰说等她大学毕业,她一定会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见到那些人。
现在她永远见不到那些人了,却很遗憾地是以另一种方式。
群里也讨论过赵晓兰的父母,好些人都说那完蛋了,以赵晓兰父母的尿性,赵晓兰就算是自杀,他们肯定也会找学校闹一笔赔偿的,而且最后那赔偿肯定也会便宜了他父亲那个侄儿。
事情发展也和同学们说得差不多,第二天赵晓兰父母来了后就在学校里闹开了。最后有人出来透露,学校的确是赔了赵父赵母一笔钱,甚至还有人拍下两人离开时照片,是面带笑意走的。
群里的人好些都说,如果他们是赵晓兰,死了也得气活。
所有人都对赵晓兰的死因没有产生怀疑,认为她就是因为和父母的矛盾才会轻生。
但祝微生还记得那条丝带落在手上的触感。
赵晓兰账号里的记录虽然充满了负面情绪,却很少会有那种妥协的消极。她一直在对抗父母对抗原生家庭带来的压抑,她还有对将来大学毕业的祈盼。
丝带上的不甘,隐约落入耳中的哀泣,都是对生发出的渴求。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在众人讨论赵晓兰期间,赵晓兰的大部分资料都变得透明,祝微生没有什么困难就拿到了赵晓兰的生辰八字。
他想将赵晓兰的鬼魂召唤过来一解心头之惑,但最后竟然失败了。
这世上祝微生无法通过寻常的招魂阵法召唤过来的鬼混,只存在两种,要么投胎了,要么魂飞魄散了。但祝微生祷香问过,赵晓兰并没有投胎,她的鬼魂也还在着世间存在着。
这让祝微生想到了第三种可能:赵晓兰成为了谁的役鬼。
役鬼的存在,就像祝微生和打杂小姐妹俩的关系,是一种人鬼合作的契约关系。只不过祝微生和打杂小姐妹签的是正常的人鬼契约,并不存在压迫,他还给俩姐妹开工资的。
但役鬼,却是被强行驱使的仆役,被迫付出体力性命却毫无报酬,没有鬼生自由,做什么事都身不由己。
役鬼被迫和役主绑定在一起,成了有主之物,祝微生用寻常的方法是无法召唤过来的。但若强行召唤,却是相当于役鬼对役主的强行反抗。役鬼受役主约束,强行反抗必定会伤及自身。
在不知道役主的强弱和役鬼的承受极限之前,祝微生不打算试。
但这恰好说明了赵晓兰的自杀,的确没表面那么简单。
现在想要知道赵晓兰地鬼魂在哪里,祝微生只能用提气寻踪这个方法。只是寻常人对死人都比较忌讳,赵晓兰留在学校里的东西,在她父母离开之后就已经被全部处理了,包括寝室里的东西。
现在,赵晓兰的床铺,应该就只剩个空空的床架子。
祝微生算算时间,床架子的话也还行,上面应该还有赵晓兰残留下来的气,毕竟也睡了几个月。
不过那是女生宿舍,祝微生要收集赵晓兰的气也没法过去。这事儿他拜托了人面比他广的沈健,最后通过朋友联系朋友的方式,辗转成功地将一张提气的符纸压到了赵晓兰的床铺上,收集七天大概就差不多了。
在符纸送过去的第三天,祝微生去经常去的地方,给打杂小姐妹供香。
在返回寝室的路上,祝微生遇到了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走在祝微生的前面,她怀里抱着两本书,走路慢慢的,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她穿着黑色大衣,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女生拿出手机查看的时候,没注意带出了兜里的什么东西。
祝微生捡起来一看,眼眸微凝。
那是一束丝带。
红色的细长的,和赵晓兰自杀那天手上勾着的丝带一模一样。
这时,前面女生看完了手机,她将手机放进兜里后,似乎察觉到兜里的丝带不见了,忙一边在兜里找一边回头。
然后她就看到了祝微生,以及他手里的红色丝带。
“不好意思。”女生说,“这束丝带是我的,刚才不小心把它弄掉了。”
祝微生将丝带递还给女生,在女生拿起丝带道谢后准备转身离去时,祝微生开口道:“冒昧问一句,这束丝带是您妹妹生前留下的么?”
女生猛地顿住脚步。
“你怎么知道?”她眼神带着浓烈探究,“你是什么人?”
女生震惊中带着一丝警惕。
祝微生道:“赵晓兰自杀那天,我见过你。”
她就是那天在愣神中撞了祝微生一下而不自知的那个女生。
短短一面祝微生能记这么清楚,记性好是其一,其二是那天他注意到女生兄弟宫颜色发灰发暗,气机枯竭。
兄弟宫代表着兄弟、姐妹,结合女生整个面相,祝微生算出她之前应该有个妹妹。兄弟宫颜色灰暗枯竭,说明女生的妹妹前不久才去世了。
若只是单纯的红色丝带,祝微生不会这么冒昧地提一句。
但就像那天握住赵晓兰那条丝带一样,祝微生恰好在这条丝带上感受到了一丝残留的,几乎快要消失的绝望。
第60章
两条一模一样的丝带,都带着亡者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丝情绪。虽然情绪不同,但祝微生认为,赵晓兰和女生已经去世的妹妹,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祝微生看着女生,“你妹妹和赵晓兰一样,也是自杀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女生面色冷漠,“只要认识我的人稍微打听就知道。”
祝微生指着她手里紧紧捏着的红色丝带,“但她们都有这样一条丝带,你不觉得奇怪吗?”
女生那天就在赵晓兰的自杀现场,不可能不知道赵晓兰手里那条丝带和她妹妹留下的这条有多像。
女生这次的神色有了明显的变化,她一把抓住祝微生手臂,情绪有些激动,“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妹妹的自杀果然有问题对不对!”
祝微生:“我不确定,我需要查证。”
说着,祝微生并指在空中迅速画下一道符,在女生没反应过来时,将符推到女生的眉心处。
女生一愣,下一秒她震惊地看着手中的丝带,“这是什么?”
“这是你妹妹生前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抹情绪。”祝微生刚才让女生感受了一秒残留在丝带上那股快要消失的绝望。
“我妹妹?!”女生一下子崩溃了,声音带上哭腔,“这是她死之前最后的情绪?”
那情绪非常绝望痛苦,女生和亡者血缘相连,触动只会更深。
女生将丝带紧紧贴在胸口,彻底泣不成声。
祝微生安静地不打扰她,等女生缓过那阵情绪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
两人也找了个花坛坐下。
女生说,她叫汤霞,大三生。她死去的妹妹叫汤芸,上个月跳楼自杀的,死的时候还没十八岁。
和赵晓兰一样,汤霞和汤芸姐妹俩,也是打小就生活在一个问题家庭里。不过她们和赵晓兰的情况不一样,汤家姐妹俩的父母并不重男轻女,但是控制欲非常可怕。姐妹俩从小大到学业选择,小到房间不许锁门,甚至吃饭咀嚼的次数,都被父母严格要求。
姐妹俩常常被这样的控制压得无法喘息,汤霞在上了大学后才有了一丝喘息余地。但是汤霞走了后,汤父汤母施加的控制就全部落在了汤芸身上。
因为有这样一对父母,姐妹俩从小抱团取暖,感情十分亲密。汤霞上大学后,每天都会给汤芸打电话,在汤芸诉说痛苦时给她鼓励,给她打气,让她坚持,只要考上大学就好了。
汤芸崩溃的时候虽然不少,但大多数时候是很坚强的,她不止一次憧憬地和汤霞提起过两人彻底脱离父母控制的那一天。
在汤芸跳楼的前一天,她还在给汤霞发她偷偷网购的两条裙子,问她哪条好看。
所以当汤霞得知妹妹死讯,甚至是在见到妹妹遗体之时,她都还觉得不敢置信。是直到整理了妹妹的遗物,推门进去的房间没有熟悉的身影,发出去的短信一直得不到回应,耳边也再没有了一声姐姐,汤霞才终于接受了妹妹的确已经自杀身亡的事实。
而汤芸在自杀前,她因为晚归问题被汤父汤母严肃地教训了半小时。父母教育完后,汤芸回到自己房间,就推开窗户跳了下去。
都说汤芸是因为晚归被教训了才冲动自杀,但汤霞总觉得原因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汤霞在那之前就已经有一个小发现,汤芸至少在两个月前,就多了一个比较亲密的朋友。这个朋友,不一定是现实里的人。
祝微生道:“你没有亲眼见过,为什么这么肯定?”
“女生大部分时候都是很敏锐的。”汤霞说,“芸芸每次和我聊天,聊来聊去都是那几个表情包。但那段时间,我发现她的表情包频繁更新,我就知道她除了和我,也在和别的人频繁地线上聊天。”
祝微生推测,“兴许是她的同学?”
汤霞含着苦笑摇头,汤父汤母对她们强烈的控制欲,也表现在限制她们交友这一方面。
凡是他们不喜欢的觉得不好的人,都是不允许她们来往的。她们的手机、电脑隔几天就要被检查,一旦发现她们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不止她们会被教训,对方也会被她们父母找麻烦。
因为这一点,班上的那些同学也不会和她们走太近。又因为她们是学生,每天过着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所以想要认识新朋友也不太可能。
至少汤霞就是这样,高中三年,她在学校里基本都是独来独往。上了大学后,这种情况也没有多少变化。有那样一对父母,在她依靠自己彻底脱离他们之前,她不想给别人带去任何麻烦。
而且,在父母的控制下,她们姐妹俩也从不被允许打扮,穿着总是中规中矩,就是看起来像个学生样,或者大人眼里安分守己的女生样。但汤芸那天发给汤霞看的裙子,是汤父汤母决不允许她们穿的那种。
汤芸发来的时候,汤霞就意识到,汤芸的状态看上去有点像有了喜欢的人,或者有了什么暧昧的喜欢的对象。
汤霞当时其实问过一句,但汤芸只是用一个抿嘴笑的表情包把她的疑问给揭了过去。妹妹已经被父母控制得近乎窒息,汤霞不想再压榨妹妹所剩不多的私人空间,所以她也就没再追问,只叮嘱汤芸平日做什么都要注意安全。
还有那条丝带。
汤芸留下的这束红色丝带,在汤霞回去的时候,都还静静落在她们的房间地板上。
汤霞查过,红色丝带其实是一种编发丝带,很多女孩子喜欢拿来做发型。扎头发向来只能按父母要求用最普通的黑色发圈的汤霞,也只在网上和学校里看到过别的女生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