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善便又谢恩,可脸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尴尬。
他和其他人不同,他对朱祁镇有真心,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拿出家财来为朱祁镇的回归出力,更不会在后来帮助朱祁镇夺门,但再真心,被明晃晃点出自己所获赏赐不足也先所得,心中终究有些不舒服。
【朱祁镇被迎回,朱祁钰捏着鼻子认了,将其囚禁于南宫,但也就是囚禁,朱祁镇本人过得不错,短短四年,得三子四女。】
【朱见澍,生于景泰三年,母高淑妃。】
【崇德长公主,生于景泰三年,母杨安妃。】
【广德公主,生于景泰五年,母万宸妃。】
【宜兴公主,生于景泰五年,母魏德妃。】
【隆庆公主,生于景泰六年,母高淑妃。】
【朱见泽,生于景泰六年,母周皇后。】
【朱见浚,生于景泰七年,母万宸妃。】
朱元璋整个人都懵了,天幕所播画面仿佛重杵砸在他心上,令他心神震荡,脱口而出:“这只是过得不错?四年里得三子四女,其母还几乎各不相同,这小子也过得太滋润了!不行,俺好气,他凭何过得如此滋润!大玄孙子,你是不是不会杀人?不会杀人你学学俺啊!找人把这畜生的皮一扒,风干后往太庙一挂——嘿,得劲!”
【除此之外,朱祁钰还给朱祁镇二子——朱见清、朱见淳分别封荣王,许王。此儿子皆未足五岁,而朱祁钰本人封王时也才七岁,还是父亲驾崩,新帝登基后,顺带给他封了个王。】
【至于朱祁镇所住的南宫……】
镜头一转,是一座并不破旧,十分有太上皇应有规格的宫殿。
明,嘉靖年间。
恰逢万寿宫失火,严嵩请嘉靖皇帝朱厚熜暂住南宫:“陛下且看天幕,南宫规模不小,装饰尚算华美,陛下不若暂迁之?待万寿宫修缮完毕,再归来?”
朱厚熜不悦:“此为英宗太上皇时所居,晦气。”
【朱祁钰给予朱祁镇的待遇可谓是十分优厚,然而朱祁镇复辟后,先是命宦者蒋安将朱祁钰勒死,而后,废了朱祁钰帝位,且诏书是孙太后所下,用词十分狠辣——】
天幕将一整个废帝诏书都放了出来,其中最显眼还是此句:“斁败纲常,变乱彝典,纵肆淫酗,信任奸回……不孝、不弟、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怒。”
朱棣刚怒砍完案几,累得咕噜噜在灌水,看到这封诏书,水就噗一下喷出来。
“???”朱棣表情扭曲:“这些人怎么有脸写出这封诏书的?到底谁才是不孝、不弟、不仁、不义的人?”
另一个世界。
朱瞻基气过头后,反而已经不气了。让人把此时虚岁方四岁的朱祁钰抱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祁钰,学一下。”
朱祁钰愣愣看着亲爹。
学……什么?
朱瞻基满脸沉思:“学你哥叫门就不用了,你学一下他这副厚脸皮,我估摸着这封诏书应该是假托……”朱瞻基沉默一下,略去心爱之人的名姓,只道:“……名义,实际操刀之人是你兄长。你再学一下这个斩草除根的狠劲。哦,还有敢于颠倒黑白,并且坦然把它召告天下的勇气,你都学学。”
【最后,还赐谥号为“戾”,为“郕戾王”。】
朱瞻基又沉默一下,慢吞吞地说:“哦,还有,确定对方是敌人后,一定要在方方面面按死对方,绝不可心慈手软。”
四岁的朱祁钰不太明白,犹犹豫豫地点头。
二十四岁的朱祁钰愣在龙椅上,看着底下大臣,心里突然好难过。
我做皇帝这么失败吗?竟然还有人助朱祁镇复辟,而且……我被盖棺定论“戾”这个恶谥,满朝文武竟无人站出来替我说话。
既然你们如此不满我,不若另选宗室登基,让我安安心心当个闲散王爷岂不更好?
他正心灰意冷间,又看到天幕画面变动。
【朱祁镇之后,是其子朱见深即位,朱见深在位期间,平反了朱祁镇弄出的不少冤案,却始终不曾动平反朱祁钰。但朱见深如此仁厚的作为,还是使得有大臣陆陆续续开始为朱祁钰发声。】
【湖广荆门州训导高瑶,上疏言朱祁钰之冤,且恳切请求朱见深恢复朱祁钰帝号。】
【监察御史杨守随上奏,言朱祁钰定人心,安国势,有功于社稷甚大。】
【英国公张懋领群臣大肆夸赞朱祁钰在位时功绩,以及礼部各官员暗示朱见深,朱祁钰功过都记在实录中。】
【后,朱见深为朱祁钰平反,加谥“恭仁康定景皇帝”,无庙号。】
明朝皇帝谥号通常是十七个字,他只有五个字,但朱祁钰很知足了。
朱祁钰望着底下大臣,底下一些大臣惭愧地不敢看他。
“唔……”朱祁钰开口。
那些大臣更加不敢看他。
心想,或许要挨训斥,挨贬谪了吧。
“对不起。”朱祁钰偏偏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朕可能还是回应不了你们的期待,当不了一个杀伐果断的皇帝。”
“我依然没办法怪你们,你们在朱祁镇手下想要保命很正常,你们能愿意在朱见深治下站出来为我平反,我已经很高兴啦。”
朱祁钰心想,也许我确实不适合当皇帝吧……
却在这时,于谦拱手一礼:“陛下,上皇有罪,臣请议上皇之罪。”
随后,陆陆续续有人随着于谦喊:“臣请议上皇之罪!”
再然后,整个宫门都沸腾着大臣们高声请命的声音——
“请议——上皇之罪!”
第37章 于谦:“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朱祁钰懵懵看着大臣们,脑子重新运转后,他几乎忍不住脸上笑容。
这些大臣并非铁石心肠,他们会被我打动——我们终究还是有情分在的!
朱祁钰心思细腻,并未立刻应下此事,而是遵循自己的仁厚,认真道:“且先按下,今日天幕尚未结束,也不知太上皇复辟之后,是否于国政上有所建树。若要议其功过,需得一览全貌才好。”
这是什么好人啊……都知道自己被谥个“戾”字,还被太上皇派太监去勒死,还能忍住报复心理。
老朱家居然能出这种良心!
多数大臣感动得不行,心里更加坚定:不在这种皇帝手下做事,而是在于谦都能杀的皇帝手下做事,他们脑子没疾!太上皇绝不能复辟!
却也有一些大臣心中遗憾,懊恼于天幕将此事揭露,自己无法拥有从龙之功。
亦有臣子确实忠于朱祁镇,但这些细小声音完全无法在大势下挣扎。议太上皇,此事于多数大臣而言,必定要执行!
【朱见深登基后,所平反冤案第一件,就是于谦之冤。】
【于谦此人,挽社稷有功。自古功高遭忌,于谦并非不知,他亦做好准备,在景泰元年起便多次上疏请辞总督军务之职。更是闲暇时作诗一首,明明白白地说自己:新年祝愿无他事,惟乞皇恩早赐归。】
【后于景泰三年,再次作诗,言自己:只有归心不自由。】
【于谦之友也劝过他要安逸,只怕也是忧他被飞鸟尽良弓藏,他便回答,说自己经常上疏请骸骨,却总是不被允许,只能用一腔血报效国家。】
【几乎是明示朱祁钰,自己并不想功高盖主,搅动社稷,而朱祁钰每次都当做不知道,同时给予于谦他能给出的最大信任。】
【景泰六年,于谦告病,朝廷以工部尚书石璞调任兵部尚书,却没有让于谦将尚书印交出,于谦上疏欲还,请求朱祁钰让石璞掌印,而他得以告病还乡,被朱祁钰拒绝。】
【于谦在兵部当尚书期间,日夜分国忧,不问家产。】
洪武年间。
朱元璋双目大睁,整个人坐直了。他旁边的马皇后仿佛能从朱元璋眼睛里看到亮光。
马皇后:“……”
朱元璋奋力起身,椅子“砰”一声被带倒,他大步往外走:“妹子,我去临时开个朝会!”
马皇后:“……”
很快,大臣们就急赶忙赶来殿门下候立,朱元璋一来,都赶不及让自己坐下,就立刻:“看看!看看!这才是贤臣典范!”
你们学着点!
大臣们:“!!!”
上位,人家那是为爱干活,甚至恐怕国家需要,他可以倒贴钱建设大明,我们不行,这个我们真的做不到!
【景泰八年正月十七日凌晨,朱祁镇上演夺门之变,石亨调兵协助。因着明朝中前期,调兵可以通过圣旨,由兵部传达、五府传达、内官传达、亲军卫传达等多种途径,而不是必须通过兵部,于谦便不曾收到消息——石亨直接绕过兵部,以孙太后敕书调兵,待于谦得知消息时,因着朱祁钰病重,他手中无有调兵圣旨,不能调兵向大内进发,只好无奈看着尘埃落定。】
【此事恰似秦国时,荆轲刺秦王,一众士卒惶恐心焦,却因为秦法规定执兵器者无有诏书不许上殿,只能在殿下干看着。】
一众掌权者自觉地点头。
法就是法,是为了维护稳定而存在。许多掌权者可能一生都碰不到一次刺杀,但如果开了先河,允许士卒为救君王而私自持兵器上殿,那以后就会有可能出现士卒以救君王为名执刃上殿,将君王一刀砍死的情况。
兵部尚书私自调兵,亦是如此。
于谦实是无可奈何。
【朱祁镇命徐有贞在朝廷上审讯于谦、王文二人,严加拷打,逼他们承认诬陷给他们的罪名。二人拒绝认罪,于谦不加争辩,只道:“尔等意欲为何心中清楚,吾纵是辩驳,朝廷知我无罪,尔等也不肯我无罪。”,而王文此人十分较真,头脑清晰地把罪名一条一条分析辩驳过去,那些给他编织罪名的大臣,被他辨得哑口无言。】
【无法让于谦和王文承认罪名,徐珵——就是之前建议迁都的那位,提出一个罪名:“意欲”谋立外藩。】
【言二人——】
【事虽传闻,情实显著。】
【岳飞莫须有之事,再次重现。】
梅开二度。
没想到吧,上一次盘点的莫须有,在这次盘点里换一种形式出现啦!
当然,上一次盘点观众必备的吐血,在这一次盘点观众里同样出现了。
——从宋君宋臣换成了明君明臣。
于谦的同窗们更是哗然——
“奸臣!”
“奸贼!”
“此人便是明之秦桧!该杀!”
“那叫门天子当真以此为由诛杀廷益(于谦之字)?”
“遗臭万年!虫豸必会遗臭万年!”
他们齐齐看向少年于谦:“廷益,你莫要难过……”
话未说完,便见少年于谦微微抬首望着天幕,他的目光是那么平静、专注,那里面……好似蕴含着耀眼的光。
令人心惊。
他在轻轻念着什么,同窗凑过去听,原来是一首诗——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同窗们听到此诗,愣神不言。
原来,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不后悔当庭打脸徐珵南迁之意,令他难堪从而记恨上自己。
不后悔和朱祁钰直言:“你的皇位很稳定,谁敢对此有异议?不用一定奉迎北面那位回来,但也先这边你需要回应一下,尽一尽礼仪,好缓边疆之急。”导致朱祁镇回来之后,对他怀恨在心,
不后悔与朱祁钰君臣相得,遭到朱祁镇清算。
不后悔哪怕被打到皮开肉绽,也绝不认罪。
【其罪本该凌迟,有大臣薛瑄据理力争,方从凌迟减刑成斩首。便斩于谦、王文于东市,抄家,妻子儿女皆戍边。其中,于谦妻子因早逝,女儿因出嫁,逃过此劫,唯有儿子于冕,被发配龙门,】
【朱祁镇下令抄于谦的家,众人皆以为于谦乃兵部尚书,定然家资颇多,兴冲冲去抄家,等着在其中大捞一笔。然而到于谦家中后,他们才傻眼发现,这里面几乎算是家徒四壁,一点值钱玩意都没有。】
【这群人又发现于谦唯独锁上了正室,锁得十分牢固。兴奋地将其打开,里面唯有一蟒衣,一剑器而已,皆是朱祁钰所赐。】
【于谦死后,下一任兵部尚书是陈汝言,为石亨党人,在任不及一年便赃累巨万。】
景泰年间。
朱祁钰看到于谦被斩首时已是眼泪汪汪,再看到那蟒衣、剑器,当场哽咽出声:“于卿,是朕没能保护好你!若朕再心狠一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