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丑刚才说‘拉撒路池并不是最纯粹的酒神因子’,侧面证明他体内的酒神因子才是最为纯净的。这份不知道怎么跑到他体内的特殊金属,有着能够治愈一切的能力,造血必然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说,棺材里的小丑失血,同时他体内的酒神因子在不断造血,又产生了新的生命力。
导入他血管中的池水实际是与这部分新产生的生命力达成了动态平衡,酒神因子并未真正从他体内根除,只要有人将换血的管道斩断,这个世界的小丑就能再次复活。
同理,穿越过来的小丑也是如此。他只有永远浸泡在池水里,才不会再度睁开眼睛。
赫尔克里在池边站了好一会,思考着这个问题。小丑像害虫一样难以杀死,然而尽管他的不死属性会令对手觉得恶心,赫尔克里本人在这方面却更胜一筹。
——墓园的池水都无法杀死他,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小丑生前的话到底在他心中留下浅浅的影子。
哪怕是蝙蝠侠,现在刚闯出名头的黑暗骑士,赫尔克里那偶有失误但大多数时间里都运筹帷幄的朋友,也有着属于他的末日。
游戏世界线中,神秘消亡,所有曾经闻名于世的超级英雄连一笔记录都没能留下。他们究竟死在魔法和神话灭绝之前,还是正是因为与这无可挽回的大势对抗而亡?
世界文化传承与保护协会的统治者,各自隐姓埋名,抛弃了昔日的辉煌,在阴沟里谋划。宇宙中的长生者如过江之鲫,到游戏主线开启的时代,却只剩下十二位使徒组成的议会,其他人是因什么而死?
小丑知晓如何杀死小丑,真的是个偶然?
在那野蛮混乱的时代诞生的赫尔克里·雨果,既非超级英雄也非普通人,又究竟是大势所趋,还是逆天而行?
想到这里,赫尔克里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他看到棺材里的小丑双目紧闭,一滴眼泪却从他干涩的眼角滑落,带着莹莹绿光,落进下方池水。
90灵感催生出一现的灵光,他知道了池水的名字。
‘灭绝之泪’。
它是生命力的黑暗面,是所有堕落生命体的归宿,是这颗星球最原始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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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赫尔克里有些踉跄地扶着墙离开颠倒世界。‘门’在他身后合拢,哥谭答应他关注墓园。
可是‘天人感应’毕竟不能时时触发,即便两个小丑的埋骨之地出了什么问题,赫尔克里仍是很大概率无法得到消息并及时赶来。为防止出意外,以后听说这个地方的人越少越好,最好直到侦探死,都只有他一个人了解。
出了‘门’,映入眼帘的是现实中哥谭地下的拉撒路池。这里还有个难以解决的东西,是他自己的尸体。
眼下赫尔克里·雨果的尸体像个深色塑料袋一样倒在水池边缘,一头半长的头发漂浮在水中,仿佛褪色的水草。赫尔克里走过去,把它半睁开的眼睛合拢,然后站在原地犯愁。
这怎么处理?
有谁参加过自己的葬礼吗?
他考虑过随地抛尸,但随着侦探在人类社会的名声逐渐变大,这玩意哪天冲进水道流入湖海被人发现,搞不好容易引起轩然大波。
分尸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就是显得有点变态。况且尸体要粉碎到什么程度才不会被人拖出来利用?剁成十斤臊子,不见半点肥肉?
赫尔克里还想过麻烦希比达。自他在颠倒世界中给噬元兽挡过一次致命水花之后,猫和人类的感情就来到了新的高度,因此当侦探提出把尸体塞进猫胃袋时,希比达对着空地干呕了好几下。
“有点恶心。”它诚实地说,“让我产生你已经死了,而我把你尸体吃掉的错觉。噬元兽没有享用至亲之人尸体的习俗,更何况人类寿命没有那么短暂,你又这么特殊,我希望我们还能相处很多年。”
考虑到实用主义,它对着尸体唉声叹气一会,反复折腾半天后,回过头仍是说道:“你不能再想想办法吗,赫赫?”
再说下去就是强猫所难了。赫尔克里按了下腰上的伤口,发觉它现在疼得麻木,下半身走路时都没感觉,要不是看小丑那副样子继而担心拉撒路池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真想将自己扔进去泡一泡加速伤口愈合。
他对着回去的路叹了口气,生出很久不运动的人面对珠穆朗玛峰的绝望之情,对猫说:
“至少能举着它走吧,希比达先生?”
反正不能把尸体留在这。
希比达迟疑地问:“用触手?”
“随您便吧。”赫尔克里眼不见心不烦,拄着手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先一步原路返回,“我们最好尽快……哈维那边不清楚怎么样了。”
他这会累得能原地睡着,走路时却仍然很有气势。希比达被他的气场震慑住,小心翼翼地卷起赫尔克里的尸体,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回程途中没发生什么意外,不过赫尔克里走到迷宫入口时稍作停顿。入口的指示牌写着‘左边是捷径,右边会绕路’,应当是小丑而非猫头鹰法庭留下的。
只不过已知左面道路指向拉撒路池,右边又是通往哪里?
他的主线任务到现在还没完成。
赫尔克里以为那几封信的寄件人应该是小丑,结果这里面似乎另有隐情。他很想走到右边去看一眼,然而几经斟酌后,心中对哈维和蝙蝠侠的担忧占据了上风,所以决定先前往有信号的地方,给这两位中的任何一人打个电话。
但就在他原路走出地铁隧道的刹那,手机开始叮咚叮咚响个不停,冒出一连串未接来电的提示音。
赫尔克里走到地铁站台阶处坐下来,靠着身后墙壁,晕头转向地盯着重影的屏幕看了一会,反应过来所有电话都来自相同对象。
是哈维·丹特。
赫尔克里仔仔细细看完了来电时间,思考片刻后,将电话回拨。拨通后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对面按捺不住询问说:
“赫尔克里?”
的确是哈维的声音。
赫尔克里依旧不说话。哈维就自顾自地说:“我刚才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有接?我见到了蝙蝠侠,他说你有事要忙……算了。我现在找你,只有一个问题。你应该记得前两天晚上我们在酒吧里的交谈吧?”
“当时你给出的承诺,现在还算不算数?”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
酒吧里,哈维问赫尔克里,如果他做出极端选择,能找谁帮忙。
酒吧门前,赫尔克里说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是收钱办事的侦探,不是义警,也不是警察。’
至少那一刻,他们是互相信任的。
两日后的地铁站,当事人之一因疲惫和糟糕的猜想而面无表情。他用手指敲着台阶想了好一会,在头脑中假设各种自己与哈维的对话发展,却始终无法找出风险较低的合适策略。
最终,他对希比达伸手索要了翻译器,往上面输入文字。
翻译器有文字自动转语音的功能,对着电话话筒发出毫无感情波动的合成音:
“哈维·丹特。”
“不管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我认识你……哈哈哈哈哈!”一连串疯狂的笑声响彻在无人的隧道之中,赫尔克里撑着头继续打字,“我是小丑。”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也知道你打过来这通电话的目的。可惜你要找的人,你的朋友,他已经死了。”
第98章
当这世上没有小丑,每个人都可以是小丑。
真正的马甲应该自己争取,而不是由人赋予。
“……”
电话对面,哈维很久都没有开口。
赫尔克里也不着急。他用深思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尸体,考量用它瞒天过海的可行性。
首先,这具尸体——暂且假设它是真实的——不知用什么方式做了防腐处理。一般常见的肉眼判断死亡时间的手段在它身上完全用不上,无论是经验多么丰富的法医看到尸体后第一反应绝对是‘刚死’。
衣着上,活人和死人都穿着同款大衣,不过赫尔克里能确定,只有自己身上这一件才有新手村人间乐土的祝福。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哈维肯定不是其中之一,他也无法通过常规手段检测。
问题是尸体的内部器官是否保存完好?要是它是小丑从游戏世界带来的仿生机器人、岂不是一开膛破肚就暴露了?
以防万一,赫尔克里弯腰拾起扔在旁边的手杖。他按着伤口在尸体前面站着缓了片刻,而后举起木头拐杖,重重砸在尸体后腰上。
‘砰’的让人牙酸的声响过后,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希比达看得头皮发麻,不停地舔着前臂上的毛,舒缓紧张心情。
赫尔克里伸手捻了捻从尸体中流出的血,又扒开伤口往内看了一眼,确认一切正常后,对火车站的保洁工作人员默念了声‘对不起’。然后他也不麻烦希比达,自己拽着自己尸体的腿,开始往钟楼上层走。
深红色的液体率先浸湿了尸体后背上的衣服和几绺头发,剩下的蹭了一路,仿佛某种行为艺术。
它的头磕在台阶上,发出清晰的沉闷的敲击声。
‘咚,咚’。
‘哗啦,哗啦。’
整个过程,包括赫尔克里砸手杖时,他和哈维·丹特的电话联络都没有断掉。
中途,赫尔克里实在爬不动楼梯,就把尸体扔在地上休息,顺便给哈维拍了张照片用短信发出去,手机屏幕上一片喧嚣的红,跟R级电影截图似的。
——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自拍吧,以后要是还有机会,就合影或者摆个pose。
“他怎么这么沉!”
休息时间也不能浪费,他在翻译器上输入文字,“我后悔了,哈维·丹特,早知道我就不抱着保留全尸的想法了,直接砸断四肢分段运输岂不是方便得多?
嘿,你有没有在听,给点看法吧,我知道你喜欢抛硬币,你的硬币有没有告诉你现在该做什么?”
“……”
不等哈维回答,赫尔克里飞速输入:
“哈哈哈哈!随便吧,反正你现在肯定怒不可遏,不是因为朋友死了,而是我打乱了你的小计划。我简直太了解你了,亲爱的哈维——我们是一路人。”
“……”最后一句话不出意外地触动了对方的情绪,沉默中,哈维的呼吸陡然粗重了些许。
翻译器的机械音凭空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你现在肯定在想着如何报复我,而我刚处理掉一个讨人厌的对象,正处在、呃,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总之我现在心情好!不如这样吧,我们可以一起处理这具尸体,哈哈哈哈,死人有时候比活人还要有用处,你知道的吧,哈维?”
论把一个刚见过面的精神病模仿得惟妙惟肖、宛然如生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说完上面这段话,赫尔克里调整了下动作,继续往楼顶拉拽尸体。他今天头一次发现,游戏分配给他的角色身体还很有分量,明明体内的血已经淌得满楼道都是了,体重却似乎半点也没变轻。
说后悔是真心实意的。
说想分尸也是真心实意的。
哈维,还是那句话,你的朋友为你付出太多,你最好懂得感恩。
“……小丑。”
电话对面,哈维终于开口,他调整了好几次音调和语气,让自己听上去不至于显得特别慌乱无措——说到底,一个在过去数十年中坚守正确的人,决心为了战胜对手打破这份底线时,是需要做出许多心理准备的。
他得思考后果、出路和未来,并反复询问自己:真的值得吗?
更重要的是,哈维正站在那个选择的节点上。
他给赫尔克里打来电话,一方面是为了说服赫尔克里站在他那边,倾听和支持他‘为维护正义行使非常手段’的说辞,减缓良心上的折磨,顺便为即将到来的审判做脱罪准备;
另一方面,他的确将赫尔克里视作‘同路人’,也即一个意见值得参考的朋友,否则他干嘛不去争取别人的立场?
难点在于,赫尔克里以正常方式给出任何回答,都有可能打破哈维心中的平衡,将他推往错误方向。一个思想走偏的人是听不进劝阻言论的,蝙蝠侠与戈登的失败就是证明。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毫无征兆冒出来的‘小丑’,打破了非黑即白的界限,也一下将被光影分割成好坏两半的检察官拽回现实。
——就算你自诩正义无人理解,哪怕你相信以恶的手段制止恶徒会比成为政府官员更高效,现在都发生了一件你无法挽回的事。
哈维·丹特,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也并非永远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