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力的睁开眸子,视线逐渐清晰,他的床前围绕这一群医生护士,在医生护士身后隔着的玻璃窗是一脸焦急和在祈祷的甘翠琳。
他是知道甘翠琳的,平日里外表强硬的女强人,她是不信神佛的,她经常会对宋卿余说靠这些莫虚有的东西还不如靠自己,但是她会随身携带宋卿余去寺庙里给她求的平安福。
就是这么一个从不在别人软弱的人,此刻泪流满面,跪在病房的外面,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她似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了,以往一定都是以精致面容示人的甘翠琳,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眼底乌青,她一直在为宋卿余祈祷,她对着医院的墙喊着:“神啊,请你一定一定要保佑宋卿余,让他醒过来吧。”
“这孩子已经够苦了,让他日后能有一丝丝幸福吧……”
其实甘翠琳是很反对沈听肆让宋卿余怀孕的,当初沈听肆和她提了一嘴,她立马否决,男性生子本就危险性大,宋卿余的身体状况又不好,她当初就是为了让宋卿余打消这个念头,才冷脸对着宋卿余。
他们沈家家大业大,不一定要孩子,甘翠琳和沈爸爸当初也是不要孩子的,是意外有了,发现了无法打掉,无奈只能生下沈听肆,正是因为她自己走过一次鬼门关,所以才不要宋卿余再走一遍。
事与愿违。
在她看见倒在血泊里的宋卿余的那一刻,她眼泪横流,几乎奔溃,从来没有像此刻般想要杀人,倒在血泊中的宋卿余那如枯树般的模样,如同一柄刀子,一下一下剜着她的心肺,她的牙齿止不住的哆嗦,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自己发出竭力的尖叫。
“卿余——!”
甘翠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变成这样,从小到大一直很乖,很敬重她,很听她话的沈听肆,在遇到宋卿余的事情上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像是暴怒的野兽,那模样她这个亲妈看了也触目惊心。
但沈听肆又不肯放过宋卿余,却也不肯和韩知怀撇清关系。
甘翠琳看不透了,明明过去十年他们的感情是那么的好,沈一一的出现更是让宋卿余越发依赖沈听肆,甘翠琳真的察觉到沈听肆的异常,是在沈一一刚出生的没几天。
她甚至是在沈一一出生后,才知道宋卿余和沈听肆早就在备孕了,她气的想要去找沈听肆对峙,但却听到了沈听肆和他爸爸的对话。
沈爸爸也是持有不赞成的态度,问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的父母,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他们说,生孩子毕竟是人生大事,再怎么说也要和他们商量一下。
沈听肆说了什么甘翠琳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沈听肆说有了孩子就可以绑定宋卿余,这样宋卿余就不会想要逃离他了,这样宋卿余的目光才会一直在他的身上,他的重心才会一直在他的身上,他们有了孩子,宋卿余会更爱他,更加依赖他,也更加不敢忤逆他。
他要宋卿余依附他而活。
甘翠琳那刻才明白,以前在大学时期的宋卿余还是有自己的朋友,会和自己的朋友组成小圈子,一起出去旅游,但自从沈听肆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后,他的朋友开始逐渐的疏远他,而且总会有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出现在宋卿余的周围。
进了娱乐圈也是如此,宋卿余虽然出道这么多年,人缘虽好,但很干净,每次一下戏就会回家,乖乖等着沈听肆回来,自己的行程也会和沈听肆报备,他变成了依附沈听肆的存在。
有了孩子更是如此,渐渐有隐退的心思,将全身心回归家庭,可他才29岁,一个演员的大好年华。
甘翠琳越细想越触目惊心,到底为什么,沈听肆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醒了!甘女士!”
江知野激动的握住甘翠琳颤抖不已的双手,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不已。
甘翠琳早已身心疲倦,她跪着太久,膝盖上都擦破了出了细微的血痕,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撞得晕晕乎乎,想撑着起来,但因为跪着时间太长,长时间滴水未进,站起来的一瞬间差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江知野赶忙扶住了她,拍着甘翠琳的背,帮助她舒缓急促的呼吸。
医生打开开了门,给他们带无菌衣,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皱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来,语气上也带上了一丝笑意:“这真是奇迹,在那种情况下居然也能清醒。”
“不过,宋先生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现在暂时离不开呼吸机。”
“索性,宋先生肚子里的孩子无大碍,只是受到了重击,接下去需要静养……”
“什么?!”甘翠琳呼吸一窒,她瞳孔猛然一缩:“卿余,他,他,腹中胎儿?!”
那医生没想到甘翠琳反应这么大,点了点头,道:“是的,宋先生腹中胎儿已经五周了,不过这个孩子真的是命大,在被下药了这么猛烈的药剂之后居然还能存活下来……”
“不过,甘女士,我们希望您能劝说宋先生。”那医生扶了扶自己的眼睛,郑色道:“我们在抢救的过程中提取宋先生血液里的药剂,发现宋先生有长期慢性毒药的症状,虽然已经进行了洗胃,但是那药剂药量过大,已经渗入了他的血液之中,与他长期饮用的慢性毒药具有促进的关系……”
“这个药会对卿余产生什么影响?”甘翠琳脸色苍白,但长时间处于上位,身上的气场让人不容忽视,她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抱住宋卿余的性命,“不要和我来医学理论那套,我听不懂,我只要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那医生看了看江知野,面露难色,这是他们家属间的隐私,他可以在这里说嘛?
江知野看出了医生的难处,点点头,对甘翠琳道:“甘女士,我先去里面看看卿余,您……”
“不必。”甘翠琳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这里没有外人,医生,您说吧。”
医生深吸一口气,拿出宋卿余的药剂化检结果,道:“这种药在国内是禁止的,国外也早已禁止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宋先生身上会有这种超过大幅度剂量的药,也许是长期服用让他出现了抗体,那个药服下去不过一刻,人必定会死亡。”
“但是这个药和宋先生身上的慢性毒药中和了,因此对于宋先生来说,宋先生的大脑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受到更加严重的伤害,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智力将会退化,至于退化成几岁的孩童,这个尚不确定。”
“而我想要您劝劝宋先生打掉胎儿原因,就是他腹中的胎儿也吸收了这种药剂,生出来的孩子极有可能是个畸形儿。”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医生沉稳的话语在寂静的走廊回荡着,甘翠琳越想越绝望,仿佛背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咽喉,越是挣扎,窒息感就越发的强烈,这个消息如同滔天骇浪一般,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江知野面色逐渐的苍白,他从口袋里拿出宋卿余一直吃的药瓶,递给医生,声线带着轻微的颤抖询问着:“请问……是否是这种药?”
那医生结果药瓶子,翻来覆去看了药瓶子很久,从药瓶子的上面撕下了一层重叠的药身,他瞬间愣了,“这,这就是宋先生血液里药剂的来源,他一直吃的这个很早之前就被停止售卖了,目前就黑市留存着,但也是高价,宋先生这是……”
“这瓶药有治疗神经类疾病的功效吗?”江知野瞬间了然,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宋卿余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为什么在那个下雨天会抱着沈一一直直冲向车,昏迷了很久却一切都不记得了。
“是有一些,但副作用更大,这种药长期大剂量的服用会给大脑神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那医生晃了晃瓶子,里面已经全空了,很难想象,宋卿余到底吃了多少种这样的药。
江知野立马派人去追寻宋卿余身边的人,有人掉包了他的药物,很显然,幕后的主使就是韩知怀。
“……”甘翠琳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她本身有心脏病,此刻只觉得喘不上气来,手虚虚的扶着江知野的手,“药……口袋里,药……”
江知野赶忙将她扶在椅子上坐下,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速效救心丸给甘翠琳服下,甘翠琳就这他的手在生生混合着口水吞咽了下去,紧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面色灰白,半响,她才良久说道,声线带着一丝不轻易可见的颤抖:“那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要怎么做?”
那医生怜悯的看了看甘翠琳,在以往那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闪烁着希翼的几缕小火苗,那医生略带不忍心的长叹了口气,手指在那张纸上捏了捏,在整个寂静的医院长廊外显得格外突兀。
出于人文关怀,他应该说的很委婉,但是看着宋卿余的症状,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出那句话,这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对不起,甘女士。”医生看着甘翠琳眼中那希翼的小火苗逐渐熄灭下去,他撇开了双眼,受着良心的谴责,他想起了他第一次在手术上救病人,明明花了很多的心血,但是最后却还是没有救回来,这种人财两空的例子他见的多了。
他现在所处的是整个最好的私立医院,很明显外面的主并不缺钱,但是他也知道往往这样的家庭,看着甘翠琳从宋卿余进了重症监护室开始,精神一直处于濒临奔溃的边缘,这个医生就知道这个家庭对于这个病人的看重感不比自身少。
“…还是有希望的,”医生终归还是不忍心直接说出最决绝的话:“您务必让宋先生远离让他受刺激的源头,他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继续工作,还是以修养为主。”
甘翠琳原本灰暗的眸子骤然亮起,她似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道:“真的吗?”可是她后面的欣喜又逐渐被冷水剿浇灭。
宋卿余受刺激的源头是沈听肆,如果要让宋卿余好起来,必须要让他离开沈听肆,可是按照沈听肆对宋卿余的占有欲,那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模样,至今想起来还是让甘翠琳忍不住一抖。
甘翠琳咬着唇,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不行,她不能让儿子再错下去了,他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长达半年的折磨足够让宋卿余心力交瘁了,以前那活泼开朗的宋卿余如今双颊凹陷,面色苍白,眼神涣散,整个身子被机器插着,随着“嘀嗒嘀嗒”的声音过活。
她不能让宋卿余在病床上依靠冰冷的机器过活一辈子,那样做的话,她一定会下地狱的。
明明这么苦的孩子,他要享福,甘翠琳想,自己能不能为这个苦命的孩子多出一点点力呢?
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心,齿唇咬的发白,点了点头:“好的,谢谢医生,那么就这么做吧。”
“孩子的事情,我会和卿余讲的。”那个还未显怀的肚子里面流淌着的是她尚未出世,拥有自己血脉的孙子孙女。
“希望您尽快做决定,否则孩子大了,无法打掉,宋先生身体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了。”
那医生长叹了一口气,他是认识宋卿余的,也知道宋卿余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沈听肆的,不知道那么一对恩爱的夫妻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卿余会长期服用那种自杀性慢性药物。
甘翠琳穿戴好无菌衣,小心翼翼走入病房,整个病房里面压抑,弥漫着一股死亡般沉重的气息。
宋卿余瘦弱的身形躺在床上,他的手臂上被很粗的管子捅穿着,身上安插着大大小小的仪器,面上带着面罩,连接着呼吸机,他现在只能依靠呼吸机和点滴进去的药物来维持生命。
在他刚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原本雪白的衣衫全都被鲜血打湿,脸颊红肿,眼底乌青着,下身源源不断地涌出鲜红鲜红的血液,染湿了甘翠琳和江知野的衣裳。
在送过来的途中,宋卿余止不住的大口往外吐着鲜血,瘦弱的身躯显得僵直而无助,呼吸微弱而艰难,好几次他的胸腹没有了起伏,呼吸声微弱的都停止了,医生一路上做的心肺复苏,甘翠琳看的那凹下去的胸膛,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握着宋卿余早已经冰冷的被血染湿的双手。
在宋卿余这模样的冲击下,甘翠琳得知了自己的孙儿,从小疼爱到大的,捧在手心的沈一一,双腿残疾的事实,她终于是支撑不住,在救护车上晕了过去。
沈一一的情况还好,就是高烧不断,现在正在楼下的病房打着点滴,沈爸爸在楼下陪伴着沈一一。
甘翠琳看着眼前费力睁开着眼睛,病房里惨白的灯光映射在眼中的宋卿余,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心里咯噔一声,眼眶酸涩,差点又要落下泪来。
甘翠琳仿佛一夜之间苍老,原本很注重保养的她,头发一夜之间多了很多的白发,眼角多了几个皱纹,心似是被放在酸涩的梅子汁里面浸泡,下一秒又被拿了出来扔进了绞肉机里面,钻心的苦涩和疼痛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