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后,有个客人和宋卿余擦肩而过,礼貌地说:“沈听肆喝醉了,麻烦你照顾一下。”
宋卿余那时候的表情是怎样的,沈听肆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却被客人当成了外来的保姆。
他只记得那天的夜很黑,墨色很浓,宋卿余面无表情地拿着垃圾袋,将茶几上的蛋糕、没吃完的吃完的、名贵的酒和烟一个不落地打包好全部扔在了门外。
沈听肆模糊之中只能依稀看到宋卿余被冷风吹的通红的脸蛋和眼,宋卿余的手心很凉很凉,他将手心覆盖在沈听肆的手背上面,那一瞬间,沈听肆仿佛察觉到冥冥的虚空之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粉碎,离他而去。
“我是不是挺贱的?”宋卿余俯身凑近沈听肆,看着那双因为喝酒而氤氲雾气的双眼,他看着这张他爱了十年,魂牵梦绕的脸:“你是不是觉得,无论怎么对待我,我都不会离开呢?”
“你真的以为,一个孩子,可以捆绑我吗?沈听肆。”
他后面说了什么,沈听肆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陷入昏睡前,只能听见空旷的客厅里面,幽幽的叹息。
那个夜晚,醉酒的沈听肆想要仰起头,找他索要一个吻,宋卿余片刻凝神盯了他很久很久,轻轻瞥了过头,那个带着酒香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边。
宋卿余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生日快乐。”
这是我陪伴你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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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两周过去了,九点多,沈听肆处理完事情,回到家,他现在每天都这个点回来,有时候更早,因为九点,他们小区最大的那盏灯会关掉,宋卿余每晚都习惯站在那最大的那盏灯下面等他,宋卿余怕黑,所以沈听肆在以前一直是在那盏灯关掉之前回家。
不论刮风下雨,不论春夏秋冬,只要他看见了那盏大灯,下面一定有等他回家的身影。
可是第一天没有,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还是没有。
沈听肆原本期盼着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从外面看,整栋房子一点灯光都没有,这在以前,不常见,他们的房子买的不大,宋卿余不喜欢很大的房子,他们挑了个复式,以前小小的房子会充满暖黄温馨的灯光,在等待他回家。
宋卿余在初冬的冬天,还是没有回来。
沈听肆进门,开灯,从冰箱里拿了瓶酸奶,在客厅里喝,他猜测是不是宋卿余回来了,只是已经回到了房间里睡着了?
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那个离婚只是宋卿余一时气急,沈听肆没有签字,只要他没有签字,他们还是夫妻,还是彼此的爱人。
宋卿余的睡眠很浅,有时候沈听肆晚归,只要轻轻打开门,宋卿余哪怕睡着了也能听见,小狗似的灵,接着下楼,看见他眼睛会唰的一下子亮了起来,跟个拿了糖的小孩儿似的,奔向他,冲进他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颈窝,跟猫儿似的,软着嗓子:“你回来啦!”
虽然是句废话,但是宋卿余每次说的时候都是笑吟吟的,哪怕他很困。
好像宋卿余永远不会累不会厌烦,只要能多看沈听肆一眼,他都会很满足,即使被伤的遍体鳞伤,他也愿意在沈听肆的面前小心翼翼露出最柔软的肚子,给他揉,向他撒娇卖萌。
永远不会提及自己所受到的伤害,只会一个人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垃圾袋是新换的,他们睡得卧室里面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沈听肆失神的回到卧室,他那次把沈一一送回来就一直没有在这里过夜,似是虚心般的逃避,不敢触碰里面的东西。
这里面弥漫了宋卿余的味道。
里面的被子,还是宋卿余离开之前,换的,沈听肆很沉闷,在家里的居家服不是黑色就是灰色,床单也是,全是宋卿余买的暖色调,他才渐渐适应。
天蓝色的被子还发着好闻清洁剂的味道,沈听肆仰面躺在床上,任由浅淡的味道包裹自己的身躯,他似是在往下沉,他呆呆的抓着已经褶皱的被子。
是不是要去晒了?沈听肆想。
沈听肆似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脚步急促,但动作却是轻柔的。
连拖鞋都没有穿,急得奔向一个白色的柜子前,这里头是他们放置的经常穿的衣物,宋卿余总是喜欢把他们的衣服混在一起,他说他喜欢这样,他喜欢自己的衣服上面有沈听肆的味道。
心里的忐忑,仿佛要破胸膛而出。
沈听肆的手在颤抖着,他轻轻拉开了那一个衣角,慢慢的拉开,慢慢的,在看清衣柜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瞬间的变得黯淡无光。
里面空空如也,他的衣物被整齐的叠在下面,关于宋卿余的衣物都不见了。
沈听肆心里戈登一声,似是疯了般,从卧室到客房,到客厅,在到家里的每个大大小小的角落,除了沈一一房间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以外,一切关于宋卿余的物品和痕迹都不见了,都彻底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只是短暂的居住在这个房子里一段时间,他是这个房子里的租客,没了任何牵挂,再也没有任何踪迹,仿佛不曾来过这个地方。
沈听肆此刻置身于绝望的浪潮之中,面对铺天盖地的灭顶,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垂落着臂膀,仰头,瞳孔里映射出来名为‘心死’的浪潮。
他的手机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动,沈听肆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这是他给宋卿余单独设置的铃声,这几日,他发了疯似的给宋卿余发消息,打电话,但都石沉大海。
他是要回来了吗?
沈听肆握着手机,心情忐忑的想,是不是闹脾气要回来了?
毕竟两个月了,宋卿余和他在一起十年,怎么可能真的会离开他呢?
是宋卿余的微博定时,而且仅设置他可见。
沈听肆失望,因为这是先前设置的,宋卿余还没有决定回复他。
没关系,他可以等。
毕竟,宋卿余爱他。
【沈听肆,我不知道我打出这封…信件的时候,你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心情。我从未想过,我有会和你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在那个青葱岁月的日子,你是唯一拯救于水活之中的火,在广阔无垠的世界上,有人一生黯淡,借着别人的光得以生存,有人一生光芒万丈,他也无碍别人去沾寻他的光芒。】
【很遗憾,我是那个黯淡的人,我是个卑微卑鄙的人,我想要独占你,我想要借着你的光活下去。你说过你想要在能力范围之内给我最好的,你也确实做到了,你给了许多,给了我手表衣服日用品…还给了我一个家,让我不至于一人流落街头,在别家欢庆的时刻一人孤寂的呆在角落里。】
【你给了我十年的青春,我占据了你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即使我们忙的只能见一面,你还是会在我生病之际坚定不移的陪伴在我的身边,我曾经黑白活着的人生也是你给我带来了色彩。】
【我跟了你十年,但你却在这个时刻给了我这么大的礼物,这么深刻的饯别礼,要说你给了我什么,是在过去的十年给了我最真诚的爱,最踏实的陪伴,给我以后的路指明了方向。】
【我一直认为,我对你所做的远远不如你对我所作的,你说过你不想辜负我,你会好好珍惜我,你说过我在你的身边很幸福,你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娶了我,我现在问你,你是真的这么想吗?】
【真心相爱的人,不能够天长地久,糊糊混混的,反而容易同携白首的是往往拼凑在一起的,为什么真心相爱的人不能走到最后呢,我找了很久很久,我才彻底想明白了,原因其实很简单——不够爱,现实、家境、父母,合适与否,这些都是借口。】
【为什么现实要拆散两个相爱的人,是他们不够勇敢吗?不是的,不是现实打破了他们的爱情,是他们都没有把爱情作为自己的第一选择,那就是不够爱,我的第一选择是你,可你的第一选择还是我吗?我现在觉得真的太傻了,我把爱情作为生命的制高点,因为其实就是我自己对于爱情最理想的憧憬罢了。】
【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是正在盛夏,聒噪的蝉鸣声,我在兰溪陪伴着一一,我想起了大学时期那个盛大又漫长的夏天。】
【你即使被我气的哭泣,看到很好吃很贵的冰淇淋还是会顺手给我买,暴晒在38度的太阳下给我打着伞边道歉边哄我,在二七塔下认真的告诉我你真的好想娶我回家。】
【我现在突然不怨了,我们之前的爱到底是怎样的如今评判也再无意义了,至少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希望你是真心的爱过我。】
【人与人之间有那么几个瞬间就够了。】
【沈听肆,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现在在回想我们的以前,看着我们曾经幸福的美好,但在那刻,我内心毫无波澜,我忽然明白了,我不爱你了,沈听肆。】
【你的29岁,分给我了十年,我何其有幸,30岁的宋卿余丢失了29岁的沈听肆,让一切都停在这个时刻吧。我没有办法陪你走下去了,祝你幸福】
“我不爱你了,沈听肆。”
“30岁的宋卿余丢失了29岁的沈听肆。”
“我没有办法陪你走下去了。”
“祝你幸福。”
这句话如同深刻的利剑,刀刀刺入沈听肆的胸膛,将他的心脏硬生生剖开,踩在脚底下成为一摊腐烂的软肉。
不,这不是他的宋卿余。
沈听肆眼睛赤红,看着手机上那句话,他的身子在无意识的颤抖,直到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手上,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哭了。
他在哭吗?
沈听肆不知道,他泪眼模糊的看不清这个世界,此刻外头纷纷扬扬下起了白雪,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卧室里透露出来暖黄的灯光。
“听肆!”沈听肆似是感受到了有人在叫他,整个人猛然抬头望去,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宋卿余的身影,宋卿余身穿家居服,有些疑问的看着他,在问他为什么还不进来睡觉。
宋卿余眉目弯弯,冲他笑:“发什么呆呢?”
沈听肆看着面前从卧室里面逆光而行的背影,尾音带着奇怪的战栗:“…我在。”
“听肆,这个台灯好好看,我们买回去吧?”
“听肆,我们还不进来睡觉?”
“听肆,你在想什么?”
“听肆!这个颜色怎么样?”
“噢……我好爱你噢,你是我的沈先生。”
“沈先生沈先生,独属于宋卿余的沈听肆。”
“你会一直爱我吗?”
“我现在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我突然发现,我不爱你了,沈听肆。”
甜蜜的话与恶毒的话混杂在一起,在沈听肆的耳边响起,似是变成最尖锐的利剑,要将他的耳膜刺破,嗡嗡作响。
空白灰色梦境如同潮水般快速褪去,将触觉声色都席卷走。
客厅里只有沈听肆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沙发空落落的,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只投射了他一个人的身影,他面前的垃圾桶里只有半杯喝完的酸奶,和空无一人的卧室。
他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掌心捂着眼睛,仰着头半响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上来的酸楚。
那个人不在。
那个曾经与他日夜耳鬓厮磨,每晚下班会守在楼下的大灯下,在玄关处永远会为他开着一盏小夜灯,能容忍他一切阴暗想法的名叫宋卿余的人。
他已经离开了。
冰冷的空气刺入沈听肆的肺部,让他彻彻底底的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真是奇怪,怎么会这么疼?
沈听肆不知道,他现在深陷于宋卿余不要他了,宋卿余不爱了他的恐惧中。
怎么可能?
宋卿余都陪伴他十年了,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更何况他又没有真正移情别恋,他只是装个样子。
一定是谎言,一定是有人勾引了宋卿余,才会让那么乖巧,那么懂事的宋卿余打出这么冰冷的文字,这么让他难过。
他的宋卿余不舍得的。
只要他把事情处理好,只要他重新把宋卿余带在身边,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听肆狠狠咬着下唇,下唇被咬出了血都没有在意,他的眼神阴鸷,里头闪动着诡异的火光,理智的弦在被燃烧着,有个声音告诉他,只要把宋卿余绑在身边,自己成为宋卿余的整个世界,那不就好了吗?
他还在担忧什么?
不爱了,那就重新爱上就好了。
他似是又看到了模糊光影的宋卿余朝他招手,他抬脚,慢慢走向那个昏黄灯光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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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余,卿余。”甘翠琳为宋卿余熬好了粥,看着还赖在床上的身影,她无奈宠溺的笑了笑,“小懒猪,起床了。”
“唔,妈妈。”宋卿余的脸上红润着,经过这段时间的滋补,他的身子终于有一点好起来的迹象了。
只是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卿余——”江知野小心翼翼跨步走进房间,宋卿余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眸里充满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