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微妙。
陆忱音又想起他第一眼见到宋卿余。
他们仿佛穿越了时空,超越了生和死,在这个小城镇见面。
仿佛一切都是冥冥注定。
“小野,”宋卿余一走到门口,那长到小腿的音音一下子摇着尾巴,吐着小舌头朝他扑来,“好啦音音。”
“舟舟。”江知野把自己的小行李箱拿了进来,带上门,门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却让江知野心神不宁,“那位是……?”
“这位是陆忱音,在公园散步遇到的朋友,出来散散心,先暂住在我这儿了。”
在听到宋卿余说暂时住下,江知野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朋友?你在安淮还有朋友吗?”据他所致,宋卿余来过o国,并没有来过安淮这个小城市,这个小城市在网上并不出名,即使这里风景很好看,但位于北欧那一块,距离c国太远,很少在这里能看到c国人。
宋卿余当初到这儿来,差点被围观。
“一见如故。”宋卿余用了四个字来形容,确实是一见如故,他们本就是故人,只是在另一个时空重逢了而已,“他第一次来安淮,人生地不熟的。”
陆忱音见江知野松了口气,就知道他肯定是把自己想成了情敌,“你好,我是陆忱音。”
“啊…你好,”江知野不好意思地笑笑:“失礼了,我是江知野,是……”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和宋卿余的关系,他们既不是恋人,也不是他打心底认为的朋友,他想要的关系不仅仅是朋友,但现在的宋卿余刚脱离沈听肆的身边,刚经历一段失败的婚姻,怎么可能这么快再次去投入一段新的感情呢?
他先前是有不耻的想法,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不可以那么想,宋卿余是个人,是个有自我意识的人,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件物品,更不是一件专属于谁的物品。
一旦他任由那个想法侵入在脑海里生根发芽的话,那么他和宋卿余,是真的再无可能了,他不能在成为下一个沈听肆,已经有这个前车之鉴了,他想要自己深刻的引入宋卿余的脑海深处,成为他在困苦时刻的依靠和一个可以让他毫无所顾忌的港湾。
也许是从小在m国长大缘故,陆忱音讲话的逻辑并没有c国人那么委婉,而是很直白的说出了口:“江先生,您是舟舟的爱人吗?”
这话一出,他顿感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他有些意外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仔细看江知野的眉目,和沈一一的眉目没有半点相似,他这么说,是不是太失礼了?
还好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宋卿余已经习惯了陆忱音时而语出惊人的习惯,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摆了摆手:“不是不是,忱音你别误会,他也是我的朋友。”
宋卿余想了想,又补充道:“很要好的朋友。”
江知野在他绝望的半年都会出现在他的时刻,在医院照顾他的也是江知野,虽然他知道江知野的心思,但现在的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和心思投入下一段的感情,感情这个东西,让他太疲倦了,他费了十二年的时光,换来了却是这么残败的结局。
如此无望的深渊,他怎么敢再次踏入进去呢?
好不容易拼尽全力逃了出来,代价却是自己最爱的孩子失去了一双腿,他要离开生长二十九年的国度。
虽然和结局一样的是,他还是离开了扎根生长的故乡,但这回他不再是一个人了,现在的他有自己的家人,还有一条小狗,在这所小房子里抚养沈一一长大,在这个地方定居下来,这就是他现在最大的心愿了。
他现在也不再关注沈听肆和韩知怀的消息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既然韩知怀要沈听肆,那么给他就是了。
“是,”江知野能感受到从胸口中涌上来的失落感,但是他知道这是目前他和宋卿余能走进的,最好的关系了,他点头如捣蒜似的,让宋卿余乐了:“是好朋友嘞,每次一一见到我都得撒娇喊着小野哥哥!”
“啊!”沈一一撅嘴,道:“我哪有!别污蔑我!小野哥哥是坏蛋!”
“你看!又来了!小野哥哥~”江知野还特地夹着声音,尾音上翘,让沈一一气恼。
“呀!你站住!不准跑!”沈一一想要起来去打江知野,双手用力撑起轮椅的把手,想要把整个身体支撑起来,但他的双腿软弱无力,一点儿回应也没有,沈一一一不小心,整个人摔倒在地,轮椅倒地发出一声巨响。
“一一!”宋卿余赶忙抱着摔倒在地毯上的沈一一,自从他们搬到了这个房子之后,宋卿余在沈一一经常玩的地方扑上了地毯,为的就是防止沈一一摔倒摔伤了双腿。
“没事,爹地,一一腿不疼……”因为双腿出了问题,沈一一感知不到任何的痛觉、触觉,正常人应该有的,他一点都感觉不到,他虽然感知不到,但他的身体机能还是在的,他的腿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形态,沈一一的鬓角出了细密的汗丝,嘴唇有些发白,即便如此,他还是反手握着宋卿余颤抖的双手,道:“爹地,不疼的,一一不疼,一一感觉不到疼。”
宋卿余慌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瘦弱,抱不起来沈一一,又害怕把双腿骨折的地方碰到了。
江知野刚想说什么,就见陆忱音一把抱住沈一一,放在沙发上,他捏了捏沈一一的双腿,住在这里的每个晚上都是他按着沈一一的双腿。
陆忱音蹙着眉头,神色凝重摸着沈一一的骨头,似是摸到了骨折处,然后就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
“修养一周就好了。”陆忱音又摸了摸,点点头,肯定道:“嗯,没问题了。”
江知野:……
宋卿余目瞪口呆,赶忙到沙发的旁边,紧张兮兮地捏了捏沈一一的双腿,明知道他感受不到任何的知觉,但还是下意识地问:“怎么样?疼不疼?”
“没事啦爹地,”沈一一轻轻揉了揉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他前面只觉得浑身发凉,现在能感觉到浑身的温度都在渐渐回暖,接过宋卿余给他倒的温水,抿了一口,干涸的喉咙得到了滋润,“真的不疼了。”
宋卿余目含惊讶,“忱音,你…还会这个手法?”
陆忱音见自己终于能帮上恩人的忙了,尾巴都要翘出天际,天知道他在这里白吃白喝还白住的心情啊,家务他不会干,上回硬是想要拖地,先是把地拖得这儿湿,那儿干,连音音跑到一半都滑倒了,更别提家里还有个坐着轮椅的小朋友了,吓得陆忱音再也不敢在.干拖地了。
后面又按耐不住地去帮宋卿余打下手,洗碗,先是把糖认错了盐不说,洗一个盘子手滑掉一个,单单他洗过的盘子,就碎了不下五个,还有帮宋卿余洗床单,和衣服混在一起洗,没想到那衣服还掉色了,结果原本很好看的浅蓝色的床单,硬是沾染上了颜色,这儿白一块,那儿黑一块。
宋卿余倒是没责怪他,只是让他好好呆着,这些杂活他干就行了,但陆忱音还是很过意不去。
这下好不容易有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他不得好好表现一番。
他轻咳了下,谦虚道:“没有啦,我家的手艺,我祖父是中医,从小教我这些,恰好我学的也是中医,这些还是略懂一些的啦……”
“谢谢你,”宋卿余紧紧握着他的双手,轻颤道:“真的谢谢你。”
安淮好是好,但离首都太远了,这里虽然安逸,但是这里的医疗资源远远跟不上,如果沈一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绝对是赶不到首都去看医生的。
“没事的!”陆忱音静默了下,看着宋卿余这副模样,感叹道为人父母是真的不容易啊,他蹲下身来又揉捏了几下沈一一软弱无力,垂落在地上的双腿,“一一的腿复健不成问题,还是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的。”
宋卿余愣了下,眼眶酸涩,他本来都不报希望了,甘翠琳请来复健的医生看着沈一一的双腿,都是暗自摇头,他不想让沈一一知道这个消息,不想让他知道他是彻底只能一辈子呆在轮椅上的消息,这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江知野拿着手机晃了晃,道:“我恰好此行来,目的也有这个,为你带来了一个新的复健医生,他医术不错的。”
“……”陆忱音愣了下,“不会是江祈年吧。”
“…你认识?”江知野很意外,江祈年是他们家引以为豪的青年代表,他的医术响彻名外,他这回可是费了老脸,才让江祈年同意来安淮为沈一一治疗,复健。
“…我,同一个学校的校友。”他总不能说是穿一个开裆裤长大的冤种发小吧,他和江祈年一见面就容易打架,万一在这儿打起来,可不好,他好不容易在救命恩人面前建立的形象。
不对啊,江祈年一来,他不就暴露位置了吗?
“舟舟,你别担心了,江祈…江学长的医术很不错的。”他拍了拍胸腹,虽然那人的人品不咋地,但是医术可以:“一一肯定能痊愈。”
“谢谢…谢谢你们…”宋卿余从来不知道,原来生性敏感自卑的他也可以拥有朋友,也可以在困难的时候得到帮助,他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此刻他遇到了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有什么呀?”陆忱音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儿蹭吃蹭喝多久,这点小忙算什么,“好饿啊……哎呀!”
音音见几位主人一直站着,而且小主人还哭了,音音以为是陆忱音弄哭了小主人,前面两只爪子一直抓着陆忱音的衣角,后脚一蹬,整个身子扑在陆忱音的身上,陆忱音重心不稳,一下子被扑倒在地。
“音音…你干嘛……你口水到我脸上了!啊啊!音音你要洗澡了!好臭!”
音音止不住摇着小尾巴,它发现小主人对他摇了摇头,说这个人没有伤害自己,这才安心的在陆忱音的胸膛上踩了几脚,为了表达歉意,它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着陆忱音的脸蛋,舔的满脸都是口水在大声‘汪汪’叫了两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卿余几人则是看到这个画面,耸动着肩膀,眼泪都笑了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一面,原本清冷的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
“啊!好饿,舟舟!我要吃饭!好期待你做的饭呀!”
抱着音音沉重身躯的陆忱音勉为其难的抬起头来,避过音音那热烈到过分的喜爱,紧紧抱着怀中毛茸茸的萨摩耶,他感受到肚子咕咕叫了。
“吃饭!好耶!一一要吃排骨汤!”沈一一坐在沙发上,兴奋地拍起手,他很早就闻到了厨房里爹地煮的排骨汤的味道,“有排骨汤,一一可以吃下三碗饭!”
“好啊,多吃饭饭,早些长大,好保护爹地。”江知野小心翼翼抱起沈一一,走向厨房。
“舟舟!快来吃饭啦!”走在前头的江知野和陆忱音往后笑着催促他。
宋卿余被一整个光景恍惚到,他想到,原来自己是可以被期待的,自己是可以被人爱着的,他是可以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自由。
会有人和他说期待他做的饭,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再也不用患得患失了。
也不用在害怕做错什么了,不用再害怕被抛弃,从而只能一个人孤身回到阴冷黑暗的角落里去了,原来他离开沈听肆,可以看到外头的阳光是那么的明媚,每个人是那么的友善,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太阳怎么升起,夕阳何时落下,经历有趣的事情,遇见难忘的人。
而不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将自己埋葬在那一方小小的角落里面,他的世界打开了光,他以前太害怕做错选择了,害怕错了一次选择,沈听肆就会被抢走,他就会和结局一样,死在异国他乡冰冷的圣诞夜街头。
可是他现在发现了,他没有那么脆弱,他可以失败很多次,他煮的菜失败了,他可以倒掉重新再做一碗,他今天想要出去遛狗,但是天气没有选好,淋了个落汤鸡回来,那又怎样?他可以洗个澡,等到天晴的时候在出去遛狗。
甚至他有了一段十年失败的婚姻,一段失败的长达十二年的恋爱,可是那又怎样?他可以走出来,也可以投入下一段感情,甚至可以出去晒晒太阳,坐在沙滩边的咖啡馆喝着咖啡坐一下午,这一切不是那么美好吗?
他可以失败无数次,他的人生并没有那么二维,好像他一定要维持在某个状态,做对每一个选择才算成功。
宋卿余如今才明白,他可以尽情的探索,也许会摔很多次很多次,他也许会失败,但是他会爬起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金色的光辉洒在屋子里,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