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李惟书都是住校多一些,他租的房子离李惟书的学校还有些距离,每日来回也不是很方便。
“明天,我没办法送你去学校了,你自己去学校可以吗?”宋卿余即使发着高烧,也是优先考虑别人。
“呜呜,我能不能请假,我想在,想在家里照顾你。”李惟书俨然将宋卿余当作了自己的家人,上一回他就是去学校,回来的时候就得到了奶奶离去的消息,他怕去学校,回来就再也见不到宋卿余了,十七岁的小男生哭的和泪人一样,“我,我想在家里,照顾,照顾你。”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小孩的头低垂着,眼泪‘啪嗒’掉在了他的裤子上。
宋卿余也知道他奶奶的事情,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不过就这一回啊,下回不许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一个事情,他不可能呆在李惟书身边一辈子,他当不了李惟书的监护人,他现在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日后还得带个沈一一。
李惟书又要高考,根本不可能不读书就和他们去安淮。
所以在他离开之前,他需要给李惟书找个监护人。
“你是不是很担心我会离开你?”宋卿余说着,看着小孩迷茫的眼神,他心疼极了。
“…嗯。”良久,李惟书才堪堪点了点头。
“我会一直资助你到大学毕业的。”宋卿余无法给出更多的承诺了,但是李惟书这个孩子的心眼不坏,又勤劳能干,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李惟书早就知道了,心中那点期盼在听宋卿余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还是破灭了,也是,他们从本质上来,毫无血缘关系,单单是宋卿余能收留他,给他一个容身之所,他还奢求什么呢?
“谢谢你,哥哥。”李惟书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
“早点去睡吧。”宋卿余笑着目送着李惟书的身影离开了,李惟书小心翼翼带上门。
宋卿余靠着床头的软包上,深深无力地叹了口气。
沈听肆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他在外面有了两个月的喘息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是足够奢望的事情了,他只是希望被沈听肆找到之后,沈听肆不会为难陆忱乐。
毕竟如果不是陆忱乐,他现在或许还在流浪中吧。
哪里会有这么温馨的家,捡到一个可爱的孩子,他可以给别人一个容身之所。
可笑的是,他自己却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就是一根在野外风雨飘荡的野草。
一个安稳的日子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珍贵的奢望。
宋卿余紧紧抓着柔软的被褥,望着窗外照射进来清冷的月光,思绪偏飞,他想,能在外面一时间是一时间吧,双手因为玫瑰刺留下的伤痕已经褪去了,只留下小小的伤疤。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伤疤,嘴唇抿得紧紧的。
仿佛那次在车里残暴的感觉又再次翻涌上来,他似乎是被那腥味和铁锈味紧紧缠绕在自己的身上,挥之不去,大脑晕晕乎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每次当他想要抓着门把手,爬出去,离开那仿佛要将他吞没的风暴之际,沈听肆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又把他重新拽入泥泞的深潭之中。
宋卿余痛苦的闭上了眼,他紧紧蜷缩着,他觉得自己不干净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那样的沈听肆让他感觉到陌生。
好像他们一起相处十年的沈听肆已经彻底被扼杀了,这个令他陌生又恐惧的沈听肆,无时不刻让他感觉到绝望和窒息。
他希望这样拥有自由的时间可以慢一点,慢一点。
不要让他那么快又跌回那道泥潭的深渊里面。
这一次如果被抓了回去,宋卿余真正意识到。
那是真的——无人救他。
-
宋卿余没想到,这样的日子来的很快。
很快,沈听肆就找到了他。
但却是以另外一种办法逼迫他。
那是一个周五,在最后一位顾客走完后,宋卿余和小周松了口气,把门口的牌子挂了打烊后,他们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小周咕咚咕咚灌着水,“噗哈!好爽!”小周抹了抹嘴角,“店长,今天客流量怎么这么大,我差点忙不过来了。”
宋卿余甩着手,今天很多人过来都要章鱼小丸子,他的手差点抽搐了,笑道:“可能是初高中放假了吧,好多学生过来,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店长你才辛苦呢,我就一个收银的。”小周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里开的工资都比其他地方高一倍,虽然位置是偏远了些,但店长还特地为她一个女生租了个房子,她只是收银,平常收拾收拾桌子就好了,没有客人的时候还可以玩手机,店长对她又这么好。
她都不好意思摸鱼,店长脾气很好,很好说话,只是店长从没有摘下口罩,看样子神秘的很。
小周虽然好奇,但也不是真的会去店长的模样,万一店长有什么隐私不好明说呢。
“小周,我可能接下去会调离别的地方。”宋卿余犹豫许久,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担忧,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心中格外的不安,眉头一直跳动着。
“啊?”小周微微瞪大眼眸,“店长你要走了?”
“嗯…说不好,上头有这个打算,可能是准备把我调…b市。”他顿了顿,“如果真的有这个打算了,你帮我照顾好惟书,可以吗,钱我定期打给他,我给了他一张卡。”
“当然没问题,”小周挠了挠头,不明白为什么宋卿余提了这个问题,他们这个店刚做了起来,客流量都不错,正是事业往上走的趋势,要怎么等也得让客流量稳定下来,再调走吧,小周市真的舍不得这么好的老板,小周微微叹了口气:“您还没和惟书说嘛?”
“惟书明天就到店里帮忙了,您不和他说一下?”小周知道李惟书的情况,当初是她误会了李惟书,小周现在一直把李惟书当作弟弟来看,自然也知道宋卿余对于李惟书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我,”宋卿余垂下眼眸:“我还在犹豫怎么和他开口。”李惟书把他当作自己的家人,他刚刚失去奶奶不久,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自己的容身之所,却又要失去了。
“你帮我和惟书说一下,房子我已经续租三年了,足够他到高三毕业了,周末也别让他来了,专注学习吧,你帮我把这张卡给他吧,以后定期的生活费和学费,我都会打在里面。”
小周愣了下,她总感觉宋卿余这是在做最后的嘱咐,但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愣愣点头,接过了那张卡:“好,我会和他说的,您……”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风铃叮当作响。
“您好,我们已经打烊了……”
小周起身,正准备对来的客人说。
但她看到人的一瞬间,所有的话被堵在了口中。
只见在店铺的外围,停着一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汽车,来者身着一袭黑色西服,带着金色边框眼镜,像是秘书,那人朝他轻轻点了点头,面向宋卿余:“宋先生。”
小周第一次知道他们的店长姓宋,外面那人来找店长?
宋卿余似是早就知道了,面色平静,朝他点点头,“张秘书。”
他看着那辆漆黑的汽车,那残暴的记忆逐渐涌上心头,让他骤然升起一股反胃之感,他喉结翻滚了几下,将那反胃感硬生生压了下去。
“先生让我来接您。”秘书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家小店铺,他不理解,为什么宋先生要放弃那么优越的条件,逃离沈先生,只是为了来这么落后的小城镇开一家这么小的店铺?
只要他和沈先生一提,连五星级酒店都可以立马给宋先生,宋先生这是图什么?
“他…没来?”宋卿余沉默了半响,还是没动脚步。
“嗯。”张秘书本以为沈听肆会和他一起来的,哪知道沈听肆只是给他一部手机,嘱咐要宋卿余亲自打开这部手机,自然,宋卿余就会回来了。
“如果我说不呢。”他紧张地吞了口水,即使沈听肆不在,但凡只要和沈听肆名字挂上钩的任何的人或事务,他都是会不由自主的腾升起恐惧,不愿意去接近,他的身体机能似是下意识的,会远离,会逃离,不愿意在深陷进去其中。
因为他知道,一旦踏足了,他即将面对的,是万劫不复。
“先生说,要我把这个交给您,请您一定要打开。”他顿了顿,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道:“先生说,只要您看了,就一定会回来的。”
张秘书看出了宋卿余表情中的空白,他加重了语气说道:“这是先生亲自让我带的,您不要为难我,宋先生。”
宋卿余身躯一震,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那部手机。
打开手机,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他记忆中醒来的那片漆黑的空间,闪着红光的摄像机从不同角度拍摄着他一幕幕屈辱的姿势和模样。
宋卿余感觉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瞪大眼睛,惊骇地眼眶发红,脸色煞白。
是书柜底下的那个录像带。
可是他明明都将录像带换了,都删了,为什么还有,还是视频……
“宋先生,沈先生的电话。”
那震动的手机似是宣判宋卿余死刑的信号,只等一声令下,他整个人都要被卷入死亡的边缘。
张秘书很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手机震动结束,又重新震动。
宋卿余手上的那部视频仅仅只有十秒钟,可是将他的屈辱拍的一干二净。
宋卿余缓慢地朝前走,他好像感知不到自己的身躯了,连痛苦都感知不到了,麻木了吗已经?
他不知道。
“舟舟。”沈听肆带着笑意的温润声音从电话的那头响起,却似是一把利剑直直插入宋卿余的心脏,将他浑身上下全都撕成粉碎,他身子猛然一颤,嘴唇止不住的哆嗦。
“你怎么…还会有视频…”宋卿余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我还有不同角度的,当初看你在书房里,我就知道了。”沈听肆叹了口气,眉目温柔:“我的舟舟对我还是这么信任,装也不装的好一点,怎么办呢,我只能配合你呀。”
宋卿余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几乎要痉挛了。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求你了…”宋卿余面前浮现那十秒的视频,下唇被他咬着发白。
“你不跑,乖乖回到我的身边,我要你主动的回到我身边。”沈听肆语气带笑,似是肯定了宋卿余不会逃跑,他坐在椅子上,微微一转,身后就是整个城市,他位居b市的中心地段最高处,从身后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景色。
沈听肆眯了眯眼,今天天气真好呢。
“……”那边急促的呼吸,宋卿余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这个答案在沈听肆的意料之中,他的手上缠绕把玩着那天在车里捆着宋卿余的玫瑰花,他把花瓣放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痴迷。
“李惟……李惟书是吧?”沈听肆从桌面拿起少年的照片,饶有兴趣的对着光线照了几下。
“你,你想干什么!”宋卿余语气一下子变得尖锐,在旁边的小周都被吓了一跳,面带担忧的看着他。
“要不,发一份给你的小男友看看?”沈听肆微微加重了语气,着重强调了小男友三个字,叹息似的:“这才出去两个月吧,又找了个新的男人?”
宋卿余如同坠落冰窖,沈听肆的话语和那几秒的视频似尖利的碎片,片片精准扎入他的伤口中,搅得软烂,直直捅出一个血窟窿。
“你到底…要怎样。”他面色灰白,瞬间得血色褪去,瘦弱得身躯似是被风一吹就可以倒下,张秘书面露担忧,想上前扶却又不敢上前。
“我说了,我要你主动回到我的身边,并且不再跑。”沈听肆的声音骤然变冷,沉寂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紧紧扼住了宋卿余的咽喉,剥夺了他的一切。
那声音犹如切冰碎玉,宋卿余垂下眸子,眼中一片死灰。
“…”漫长的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整个店铺安静的只能听见宋卿余的呼吸声,那是一种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宋卿余听见自己回答:“…好。”
他终究还是跳入了那片绝望的深渊,那片崩塌的虚无之中,那片令他窒息的深海。
可他想要的,只是一间自己小小的店铺,一个自己温馨的小家,他只想好好抚养沈一一长大,养着一条小狗,这就足够了。
可终究,这都是妄想。
他醒来的,还是要面对这窒息破碎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