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灼把车停在公共车位,三个人走去火锅店。
两位车手都非常默契地涮清水锅,言灼叹气:“都减重啊?”
秦渡凉点头,顾稚辰跟着点头。
“你们车多重啊?”言灼边问边往锅里倒土豆片。
秦渡凉说:“目前这辆22款的杜卡迪GP,干燥重量是314斤,我140斤,这就454了,它升级发动机之后,耗油特别厉害,所以我们必须重载油,这个车它重载油,几乎就是满油了。”
言灼懂了:“所以就算在圈速赛的中后期,燃油有消耗,人也脱水,会减轻重量,可是这样一来也只是把前期因为车重而落后的速度追平,同时发动机升级也失去了意义。”
“哇。”顾稚辰停顿了片刻,“这就是对象是同行的契合度吗?”
秦渡凉笑笑,他和顾稚辰坐一边,言灼坐他俩对面。秦渡凉用柠檬水和言灼碰了个杯,对顾稚辰说:“你以为他赛车是谁教的。”
原来是处心积虑的养成,顾稚辰“哈哈”了两声。
言灼没跟他俩贫嘴,他在认真思考:“可是靠车手减体重……也太勉强了。”
“别烦这个了,让维修工和车厂去烦吧。”秦渡凉夹了块虾滑给他,“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往体育频道过渡?”
说到这个,言灼还挺纠结的,他放下筷子,抿了口果汁:“哪有这么好过渡,说真的,达喀尔要是卫视解说我可能会纠结一下,但只给了我一个网络直播……哎,你别给我暗中发力啊,我不需要你给我铺路开道。”
秦渡凉笑着点头,吃一锅清水涮牛肉给他吃得开心得不行。他明白言灼想要什么,他也明白,言灼从来都只会拿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吃完火锅后,秦渡凉说下午要跑山,言灼就把他们俩送回车队。
临下车,顾稚辰先走了,秦渡凉还在副驾驶。
俩人亲了一口,言灼问要不要晚上来接他回家。秦渡凉摇摇头:“跑的那个山,就是山腰别墅的那个山,跑完直接回家了。”
“喔,那车队安排得还挺巧。”言灼说。
秦渡凉手指玩着他发梢:“不是车队练车,就是去跑山放松一下。”
“哇赛车手跑山叫放松?那不叫加班吗?”言灼问。
“……”秦渡凉想了想,“非要这么说也没错。”
“那明天见了。”言灼在主驾驶门这边给全车解锁。
秦渡凉一愣,下车的动作停住:“为什么不是晚上见?”
“我得回家换衣服吧。”
秦渡凉:“你穿我衣服不是挺好的吗?”
言灼:“我还要直播啊,你亲自给我定的合同,每个月至少30个小时的时长啊。”
秦渡凉:“你违约金我付了。”
言灼:“滚蛋。”
秦渡凉滚蛋了。
言灼是真的还有一堆事儿,今年那个新战队,Hover,他还没完全背下来每个选手的资料卡。擅长什么英雄,多少胜率,联赛成绩等等。
其实真切地去想一想,言灼还是会对电竞行业有些不舍。同样是竞技体育,这么多年来,电子竞技带来许多感动和鼓励。那些三路告破的超级兵,那些分头打钱有事TP。
人从一个阶段去到另一个阶段永远是痛苦的,言灼明白,要离开舒适圈并不容易,遑论再进入一个更残酷,竞争更大的领域。
到家后,他才看见秦渡凉发来的微信。
他说:慢慢来,别担心。
第58章
言灼是直播着工作的。
去年Hover战队的成绩可以说不值一提, 甚至大家对他们几乎没什么印象。
去年的世界赛总决赛前,游戏社区里漫天的“只要不是第二名”,结果最强的那支队伍是第三, 就更没人去关心一支没能参赛的A级战队了。
甚至偶尔Hover战队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大家也只会评价一句:挺好的, 虽然没出息,但不至于打假赛买菠菜。
所以言灼直播看这支队伍的资料时, 弹幕高呼无聊。
简直就是在陪别人上班!
言灼看得很认真,不仅是在战队官方一个个选手去熟悉, 而且还会在Dota2客户端里去搜这个选手的战绩,以及点开一些KDA很不错和很离谱的录像, 去看他们的第一视角。
很快,直播间的人成群成群地开溜。因为这个过程很无聊,而别人看直播, 是为了娱乐。
言灼会认真地看录像,认真地记录,认真地分析。他有个很厚的牛皮纸笔记本, 苏雪曾经说,等你退休了,这本子就是我们赛区的三十年编年史。
言灼当时差点把咖啡喷他脸上,怒道:我要在这儿干三十年解说干到退休?
当时苏雪说,三十年就想退休?美得你。
真行啊, 真有盼头。
“啊。”言灼后知后觉, “得换个本子了。”
他的本子们都摆在书柜里,言灼把这本写完的塞进去, 另拿出一个新本子。
拿本子的时候看见了他的旧本子们,按照时间先后从左到右妥帖地被存放着。这是他从业以来的心血, 言灼喜欢这种实质的,把字写在本子上,再把本子放好的物理储存方法。
感觉时间变成了可触摸的东西,他指尖从最左边第一本轻轻点过来,停在了一个红色外皮的本子上。那是秦渡凉专属的,里面记录着秦渡凉的每一场比赛,甚至每一个弯道的表现、每一个刹车、每一个翘头。
和……每一次事故。
这样的红色本子有三本,过去六年过得并不孤独,大家都努力地让自己出现在镜头前,想看,搜一下就看到了。
回想一下,竟也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异地恋。
言灼拿了新本子坐回电脑前,翻开第一页,在第一行写下战队名:Hover Gaming。
专注状态下,时间过得没有概念,直播间的弹幕慢慢地不热闹了,因为言灼没开摄像头,Hover也不是什么热门战队,大家没什么想聊的。渐渐地暮色四合,一个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言灼伸了个懒腰,扶了扶耳麦:“Hover这两年也不容易。”
零散的几条弹幕之中,有一条说:什么容不容易的,这年头谁容易?
“确实。”言灼说。
说完觉得差不多了可以下播了,直播平台小助手显示,这个月的时长任务已经完成,便和留到最后的观众们打了个招呼,顺便弹幕抽奖,抽瓶香水。
再一转眼,时间走到月底。
元宵节当天,小姑跟领导出差,言灼就哪儿也没去,在家里折腾他新买的胶囊咖啡机。
大门有人“滴滴”按开密码锁,是秦渡凉。
他给秦渡凉踢了双拖鞋过去,秦渡凉在玄关问:“你装修呢?”
“是咖啡机。”言灼有点无语,“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噪声这么大。”
秦渡凉换上拖鞋过来看,评价道:“它发出了比它体积猛烈一万倍的声音。”
很小巧的一个咖啡机,叫唤得活像小区绿化带里的除草机。
言灼选的是浓缩模式,已经萃取出来了,言灼叹了口气:“萃取得挺快,可是这动静也太离谱了,我要是半夜三更做杯咖啡,整栋楼都能被我弄起来。”
“那你快拎着咖啡机搬来我这。”秦渡凉最近一找着空档就要他搬过来,“我那儿独栋,合院,你朝我脑门上开一枪都没人报警,以为拧彩带筒呢。”
言灼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高三的时候你就见缝插针的要把我往你家里拐。”
“我这叫不忘初心。”秦渡凉说。
言灼表示肯定,直接端起那杯浓缩凑到唇边。秦渡凉见状一愣:“就这么喝啊?不加点水啊牛奶的?”
言灼的唇刚贴到杯口,看了眼杯子里那黑洞洞的浓缩咖啡,“哦”了声,转脸去拉开冰箱门,哗啦一铲子冰块儿倒进了杯子里。
简直……令人欲言又止。
言灼看出他表情纠结,解释说:“这两天要高度专注,用咖.啡.因刺激中枢神经。”
两个人去书房,言灼的屏幕上是一支国外战队。
“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转会期天翻地覆不说,还冒出来好大一群新选手。”言灼痛苦地坐进电竞椅,秦渡凉在他小小的书房里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有新人是好事儿啊。”秦渡凉把窗帘合好,“说明游戏还没完。”
言灼支着下巴:“是好事儿,我也想这游戏多活几年,但是他们今年说好了似的,全踩着报名死线时间提交战队资料,这和律师半夜搞证据突袭有什么区别!”
听这话,秦渡凉当即就笑了:“哎真别说,前段时间我们车队的赞助跟人打官司,对方律师晚上快十点的时候,上传了一份300多页的证据,我们律师点灯熬油的边瞅边骂。”
言灼笑着滑鼠标滚轮,懒洋洋地说:“迫害同行嘛这不是,何苦呢。”
“秦渡凉?”
秦渡凉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言灼扭头,见他正站在自己书柜前面,那么应该是看见那些本子了。言灼继续看屏幕,说:“赛用笔记,想看就看吧,温故知新。”
那肯定是要看一看的,秦渡凉抽了中间那本。
不多时,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页、鼠标键盘、笔尖沙沙的声音。
言灼写字很漂亮,俊秀那种类型的,有些地方能很明显地看出写这段的时候困了,笔触拖出了一道,画了几笔龙。
秦渡凉看的这一段他记得,是一次MXGP(世界摩托车越野锦标赛)的英国站,英国南部的玛特雷盆地,他在那个赛段失误,跳尾翻滚加上Highside。
笔记这一段写的是:刹车太重,舍不得低速过弯,车身姿态差,发现自己重心靠后之后又猛给油,离合松早了,跳尾了。
秦渡凉挠挠头,心道,有这么菜吗?
再翻一页,沙特赛段,在沙地上练车带人滚了半分钟,退赛了。
全是他的事故,大大小小的,多到秦渡凉自己都不记得,他摔过这么多次车吗?连翻了好几页,终于忍不住问:“这一整本不会都是我翻车的吧?”
言灼分过来一个眼神:“这本是事故,它右边那本是你上过领奖台的比赛。”
“还是看看事故吧。”秦渡凉坐回去,“看看能不能和我身上的疤一条条对上。”
“对得上。”言灼说,“我都摸过一遍了。”
秦渡凉笑笑。
赛车手身上留疤,那一定是够严重的事故。在高速行驶造成的惯性之下,可以想见是在地上被甩出了多远,才能把造价不菲的赛服磨破,留下那些伤疤。
晚上秦渡凉留宿在这,在他耳边呢喃着你不搬去我那,我能搬来你这儿吗?
言灼哭笑不得,拍拍他肩膀上的棉被,说:“我告诉过你了,我们俩真住一块儿,一个都别上班了。”
这话是真的,言灼工作靠喉咙,秦渡凉工作靠体力,他俩要是住一起去……大家真不必在对方面前装正人君子。
秦渡凉声若蚊蚋:“那就不上班了。”
房间这么安静,言灼肯定听见了。他在被窝里挪,挪到和秦渡凉贴着的距离,下巴搁在他锁骨上:“你少和陆成聊天,他天天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什么破班,还要本少爷亲自去上’。”
其实秦渡凉都能理解,这间小房子是言灼自己每一场解说每一次直播赚来的,是属于言灼自己的小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