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推断是正确的。”希莱斯将羊皮纸交给身边的塞伦,抬头看向尼古拉,继续说道,“当年托茵河交接出现的意外,确实是由融合派一手制造——那批来到金沉湾押送高智狂沙的人,真实身份为新生派教徒。”
“他们想让他们的‘神使’解脱,所以干脆杀了高智狂沙,避免送往阵营总部之后,‘神使’会遭受拷问和折磨。”贡萨洛轻轻接话。
会议室陷入沉默。
行动的理由荒谬绝伦,让其余三人,尤其是与狂沙直面交战过的绿洲阵营士兵无言以对。即便是脱离这一层身份,再来回看融合派的信徒将狂沙视作“神使”这一事实,也会感到不可思议。
但究其原因,还是在于狂沙给这片大陆带来了灾祸,造成方方面面的影响,令人民不堪其苦。
因而希莱斯等人不好评价此事,他瞥眼桌对面那名垂下头,神情落寞的青年,叹息道:“辛苦了,贡萨洛。”
贡萨洛没有勉强自己扯出微笑,只是摇了摇头。
尼古拉捏着信纸,视线久久地徘徊在末尾的内容上。塞伦注意到这小小的异样,方才希莱斯看到此处,表情同样有所变化。
“信里还提及了别的要事吗?”他出声询问。
“看看就知道了。”尼古拉与他打哑谜,信纸轮流转阅一圈,终于落到塞伦手中。
不多时,只见塞伦的竖瞳骤然缩成一根针,眸中亮起惊喜之色。他抬起头,对上希莱斯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他激动道:“高智狂沙不可复活,这简直——”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直以来,狂沙对外所展现的一面,始终如不可覆灭、会轮回再生的鬼魅一般令人闻风丧胆。尸体就是它们的兵器,而人终有一死,只要落入它们手中,便会成为源源不断填充兵器库的资源。
但那仅限于普通的“行尸走肉”与略带心智的智慧狂沙,真正的操控者,即高智狂沙,从出现起便不明来历。
对于它们,人类和龙族知之甚少,没办法揭下那层神秘的面纱,自然也很难知晓敌人的弱点。
希莱斯在金沉湾活捉高智狂沙的那一次战役,算得上是“绿洲”首次正面与敌人的要接触,交锋,是一次意义非凡的重大突破。
为什么活捉?当然是因为不了解它们。万一结构比较特殊,存在某种复活的办法,可不就功亏一篑了。
虽然最后的结局不甚理想,绿洲也一直在担心,那个高智狂沙是不是真的死透了……
幸运的是,他们现在掌握了确切的情报:高智狂沙不可再生!
“它们经常躲在幕后行事,极少现身,想直接‘擒王’抓住并不容易。”
希莱斯身子前倾,两手交握,正色道。
“但我们也可以有理由判断,藏得越深,越不愿意露面……那越发能够说明,它们其实数量稀少,必须通过隐藏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我同意你的想法。”尼古拉赞成地用指头敲了敲桌子,“绿洲总部也一直有类似的推论,支持的人不在少数,现在基本可以印证这个说法了。”
“只是没想到,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刺探到关键情报。你可是立了一桩大功,贡萨洛。”尼古拉又补充一句,鼓励般摇了摇贡萨洛的肩膀。
是啊,谁也想不到,狂沙竟然会把如此重要的弱点透露给融合派。尽管事情做得十分低调隐蔽,差点销毁了证据;
且信中说得也比较隐晦——“务必忠诚地、虔诚地守护好‘神使’在世间行动的实体,否则祂们将回到妈妈身边,不再现身,无法帮助孩子们脱离苦海。”
“高智狂沙强调自己不能复活,说不定是想用弱点来引起融合派教徒的危机感,企图让教徒更加忠诚,百依百顺,好进一步利用他们。”塞伦悠悠地道出自己的猜测,语调之中不难听出对狂沙的鄙夷。
闻言,贡萨洛收紧放在桌子底下的拳头。
若真是如此,将敌人千刀万剐,都抵不过受害民众承受的苦难。
“好了,小伙子们。”
尼古拉宣布般提高声音,一一取回信纸,卷好放入胸口,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希莱斯等人紧随其后起身。
“我该带着这些证据回绿洲主营了。”
“用完午饭再走吧。”希莱斯送他走到门口,提议道。
尼古拉却笑着摇摇头,婉拒了邀请:“时间紧迫,狂沙很可能已经察觉了我们的行动,现在的每一秒都不能浪费。不用送我啦,你可是灰影总司令,肯定还有更多事要忙。”
门缝打开之前,希莱斯轻声问:“他还好吗?”
“他”指的是谁,尼古拉心知肚明。他早知青年脑袋好使,心思又细腻,想得多。时间一久,肯定瞒不住。
于是尼古拉便不再死守着这个秘密,也带给希莱斯一份心安。
“好得很,放心吧。”
希莱斯的眼底终于展露一抹带着释然的笑意。
正门缓缓关闭,希莱斯转身面向贡萨洛。
此次白湖城的往返之途,为他这位忠心耿耿,又似狐狸般隐秘狡黠的下属的身上,染上了一层久久挥散不去的忧郁。
“我知道你的性子,如果我不开口,你可能会一直把事情埋在心里。”希莱斯重新邀他坐下,斟了一杯水。
贡萨洛既是下属,也是他的好友与战友,他不忍看到友人脸上始终带着郁色。
“但有些事情不是独自能够轻易消化的。如果可以,跟我和塞伦说说吧,你在白湖城的经历,我们会听你倾诉。”
……
连续几日的悲伤,从贡萨洛颤抖的双唇间慢慢叙述出来。塞伦和希莱斯面色沉重,一直安静地听着。
希莱斯将他揽在了怀里,而贡萨洛就像找到父母怀抱的孩子,伏他的肩头失声恸哭。
他的哀伤,愤怒,不解……所有令他感到压抑的一切,统统在这一刹那释放。
塞伦转过脸去,藏住绯红的眼角。
“你做得很好了,贡萨洛。”希莱斯拍着贡萨洛的肩头,轻语安慰。他的声音之中也仿佛在抑制着什么,艰难地吞了下去。
良久后,他将贡萨洛扶起来,郑重地说道:“我相信,不止是那个孩子会原谅你。只要我们努力将迷失的人拽出苦海,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会走出迷途。这就是你的救赎,对吗?”
贡萨洛的绿眸恢复一点光亮,紧紧咬着下颌,坚定地点头。
“这几天就先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如果觉得需要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再来找我安排。去吧,灰影骑士团的龙骑将领。”
送走贡萨洛后,会议室显得空旷不少,四周再度恢复静谧。
希莱斯一声长叹,心头坠着的东西愈发沉重。贡萨洛取回的情报非比寻常,不仅是其中的含义,更是意味着,有一场暴风雨即将刮向整片大陆。
动荡时刻才刚刚开始。
灰影今后会更加繁忙,必须为战前做好准备。
他微微侧首,便捕捉到了塞伦眼角殷红的颜色。
不出意外地,塞伦也发现了他的关注点。于是干脆拧过头,假装去收拾东西,准备一起离开。
希莱斯拽住了他的手腕,伸手捧住塞伦的面庞,细致地盯着那抹色彩。
“我嘴利心软的小少爷啊……”他用气音感叹,旋即覆上唇瓣,吻了吻对方的眼尾。银白的睫毛像被触动的蝶翼,同时在他的脸上轻扫了一下。
-
厄尔诺用心声听闻搭档从会议室出来,便在食堂多打好一份饭,等着贡萨洛的到来。
他面前坐着牛鼻基里尔,这名意气风发的年轻事务官手捧一杯啤酒,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希莱斯上任后,对骑士团施行的各项改革,以及带来了怎样崭新的面貌。
听到某个关键点,厄尔诺放下面包,举起杂菜汤碗:“你说,后勤总管换人了?难不成布洛迪被撤职了?”
“啊……这个嘛……”基里尔用啤酒跟他碰了碰杯。
“准确来说,不是撤职,而是被军法处决。”
第126章 征程
-一周前-
自从昨日借着后勤收粮草的机会,专门跟下属亨特见过面之后,布洛迪的眼皮便抽搐个不停。
什么意思?阿莱克西少爷怀疑塞伦有问题?
塞伦能有什么问题,他从进入灰影开始就是希莱斯的龙骑搭档。换言之,也是在马可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要是有什么连通外界的行动,早应该被发现了。
但,但是……布洛迪蹲在墙角,焦虑地啃咬着手指。
希莱斯可是一路把军衔提上去的人,职权越来越大。若是这么想的话,跟在他身边的塞伦就能依靠权力去暗地里做一些事情……不,太牵强了,这么多年,希莱斯不可能察觉不到。
除非,希莱斯也是知情人。
布洛迪牙齿一顿,整个人像掉进冰湖里似的浑身一抖。
是啊,灰影被派往前线时,源源不断补充的军需物资往哪儿来?即便目前处于休整时期,总司令竞选期间,希莱斯可是半点儿没有担心过武器的供给。
他倒是知道,武器是德米特里公爵以绿洲阵营的名义送来的。
可是都那么久过去了,从将领坐到今天的总司令位置,希莱斯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为何绿洲阵营会向灰影倾斜如此之多的武器资源?
一往这个角度深思,布洛迪的脑袋便好像贯穿了一个洞,各种以往根本考虑不到的问题蜂拥而至,令他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恐怖。
屋外的嘈杂比不过他内心的烦乱,他拉开门,带着一脸怒容喝道:“吵什么?!”
几名正要来找他通报事情的后勤人员连忙低下头,道歉之后,其中一人讷讷开口。
“总管大人,我们是想来告诉您,亨特早上外出送信,不幸失足掉下悬崖,身亡了。”
“……你说谁?”
“亨特,在橡子塔负责后勤书面事务的亨特。”
布洛迪心头凉得彻底,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站不稳。
昨天才跟他对接过的下属,今天就没了。
一个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念头在心中升起,如同一把利剑,刺入布洛迪的脑海——亨特真是失足身亡吗?那他妈应该是被人谋杀了吧!
他们,或许已经被人盯上了。
那我呢?
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空前的绝望吞噬着布洛迪。
次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后勤总管布洛迪被关押地牢,接受拷问与审判。
……
幽静狭窄的地道内,随着火光跳跃,一抹高挑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
他的来到就好像一轮银月探入了地牢,踏着清脆而平稳的脚步声,走到一间牢房前。
“塞伦大人。”
狱卒恭敬地行礼,塞伦颔首致意,遣散两名士兵后,他将手中的火把嵌入墙上的铁槽当中。光线趋于稳定,将牢房内外照得一片昏黄。
昏暗中,一双眼睛抬了起来,眼底射出精光。
“果然是你……”布洛迪嘶哑地喃喃。
塞伦搬来一张椅子,在草堆对面气定神闲地坐下,像是在和一位素未谋面,但私底下交手甚多的老友会面。
“还算聪明,这下终于琢磨过来了。”塞伦看着前方枷锁满身,蓬头垢面的“老友”,“夸奖”道。
布洛迪被他这话一激,猛地想扑上前,却被脚铐上的链子牢牢锁住了行动。
“塞伦蒂普提·帕特里克!”布洛迪将怯懦的面具彻底撕碎,再也不掩饰本性,此时如同一头困兽发着狂。
“这一切都是你的手段,对吗?!时至今日,你一直都潜伏在灰影,帮助德米特里公爵……亨特也是你杀的!”
“视角问题罢了,你难道不也在帮助我那好三哥,数年来,不间断地给阿莱克西通风报信,阻碍我们的行动?”
塞伦听罢,只是轻轻扯了扯唇,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继续阐述。
“至于亨特——不止。从你自投罗网,求助我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看你们的笑话。亨特早就成为了我的怀疑对象,只是不太确定,便先后用两封书信试探你的态度,再看看你们会不会上钩,好一网打尽。”
布洛迪的嘴巴张开一条缝,迟迟合不拢,感觉肺里灌满沥青,连呼吸都艰难无比。
“哪两次?”
“一次派士兵伪装成跟你交接情报的人,一次是橡子塔里亨特桌上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