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只能希望花映能够快点赶回去,免得事情越来越大。
花映头疼地按了按额心。
正好在等红绿灯,车停了下来。齐叔从后视镜瞥了眼。
怪不得小姐说是个小孩,后座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容貌清纯美好,但仍然带着几分未经世俗的稚嫩。
看着就招人疼。
见花映气得发抖,齐叔关心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啊?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花映摇摇头,倦怠地说:“没什么事。”
看她不想多说,齐叔也就识趣地没再多问。
不过仍然把顾见瞳的话记到了心里,打算等会儿将花映送到学校后再找人打听。
一路沉默到了音乐学院校门前,花映下车,向齐叔道谢后就关上了车门。
她走了没几步,果然见到了焦头烂额的叶笙的身影。
再仔细看看,叶笙跟前坐在地上五大三粗的男人,不是花父又是谁。
跟记忆中没什么区别的长相和打扮,中年男人紧紧皱着眉,汗打湿了身上的背心。
他手指激动地四处指指点点,嘴上不知道在破口大骂些什么,唾沫横飞。
周围不时有学生经过,异样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男人却好像将此作为对自己的肯定,挺了挺胸膛,讲得更加起劲。
花映皱了皱眉,往前三两步小跑过去。
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后,叶笙和花父两人的动作齐齐一顿。
叶笙惊喜地喊道:“花映,你终于回来了!”
她都快哭了。
叶笙从小处于家教良好的家庭中,过去二十来年从来没碰到过这样不讲理又粗鲁的人。
偏偏还能算得上是个长辈,让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你个没良心的,”花父瞪着她,“还晓得回来,你怎么不让你爹就这么晒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这么个冷血的白眼狼!”
花映无语:“你来B市没有提前给我说,我怎么知道你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这话,花父略为气虚地缩了缩脖子。
但他很快又强硬起来,“我是你爹,我想来就来。你不管我就是你的错!”
花映气笑了。
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她深呼吸一口气,“行行行,爸,我管你。先从地上起来再说好吗?”
老实说,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地板发烫,又硬又热,花父也不想再继续坐下去。
他撑着地面,刚想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躺了回去。
耍无赖般的摊着手,“不行,你得先答应我几件事,我再起来。”
花映好声好气地问:“什么事?”
“小宝才十五岁,还在长个子,以前的衣服都穿不得了,你要给他买几件新的。”
花父开始桩桩件件絮絮念叨,“还有那个什么什么联名款的球鞋,他就是我们老花家的脸面,可不能让他被同学瞧不起。”
“听说城里人都用那啥橙子还是苹果的手机,小宝以后是要做大事的,肯定也要有。”
花映:“……”
硬了硬了,她的拳头硬了jsg。
她说怎么会突然跑到B市来了,原来是为了当面薅她的羊毛。
“爸,你是失忆了吗?”花映磨了磨牙,“我前两天刚给家里打的两万块钱。”
花父凶狠地瞪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又撇撇嘴道,“都拿去给小宝交补习班的费用了,书费学费,哪里还剩下什么。”
左一句小宝右一句小宝,比紧箍咒还管用,听得花映脑瓜子嗡嗡的。
“可我没钱了。”她坦诚地说出实话。
“那两万是我所有的积蓄,我现在顶多一百来块。”
花父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皓皓说了,你可能赚钱了!”他记得儿子说过的每一句话,“你们这个学校的学生,当家教还是什么的,几小时就能赚几千呢。”
是,她是专业第一,去给小孩子上过音乐课。
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确实也能小赚一笔。
……但是赚的远没有花家人要求她打的钱多啊!
到了这个时候,花映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变成了麻木。
甚至看着花父坐在地上热得汗流浃背,还要强撑出作为父亲的威严,一口一个小宝的样子,觉得很是可笑。
他瞧不上她,偏偏又希望她为自己的宝贝儿子铺路。
旁边的叶笙已经惊呆了。
一直知道花映的家人对她好像很是严苛,没想到这已经到了奇葩的地步。
什么年代了,还搞重男轻女这一套?
“爸,”花映最后一次问,“你起不起来?”
花父咬着牙关,“今天你不答应我这些事,我就不起来!”
完全是打算把无赖进行到底了。
“好。”
花映气极反笑,去拉叶笙的手臂,“您愿意在这里坐着就坐吧,我们走。”
花父瞬间懵了,怎么也没想到会从花映的嘴里听到这样的答案。
要知道,除了录取通知书那一次,花映从小到大可都没有做过忤逆违背他们的事。
花映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身,看起来是真的打算就这么走了。
花父立刻急了,“站住!你这个不孝女,站住!”
他喉咙里跟装了个扬声器似的,声音震天响,惹得旁人全都看了过来。
在音乐学院里,花映算得上是小有名气。
因为她的身材和长相都无可挑剔,经常出现在学校做的招生视频里。
而且专业能力也极强,每次都是年级考核的第一名。
所以当发现事件的主角之一是花映后,立马又引来了新一波浪潮。
不少人悄悄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校园论坛上更是早就闹得不可开交。
“花映,”叶笙拉了拉她的衣服,小声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去把叔叔拉起来吧?”
后面花父嘴里骂的话越来越脏,简直不像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而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叶笙忍不住道:“叔叔的话也太过分了!”
不过两人都清楚,如果放任花父继续这么叫嚣下去,那花映在学校里的名声可算是全毁了!
现在临近毕业,花映又刚参加了既明娱乐的面试……为了花映考虑,叶笙劝道:“我们回去安抚一下叔叔吧,他就是想要钱吧?你身上没钱的话,可以先借我的。”
花映对她摇了摇头。
她看起来很冷静,甚至还向叶笙轻轻笑了下。
从她决定转身就走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心理准备。
花映等的就是现在。
花父以为拿捏住她不敢把事情闹大的想法,才会如此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但他想错了。
曾经被他打压被他辱骂的那个小女孩,已经随着时间递增,阅历和眼界也一点点地变得不同。
她不怕。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小女孩得度过无数个低声流泪的夜晚,跨越漫长的时光,才能想得明白——
从始至终,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是受害者,为什么要害怕呢?
花映止步,转过了身。
视线落在不停叫骂的花父身上,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这样的形象。
小时候老师出作文题,让写《我的父亲》。
别的小朋友写的都是,父亲是家里最可靠的人。会用宽厚的肩膀将他/她抗在肩头,会在空闲的时候,跟他/她一起玩游戏。有哪里不舒服的时候,还会第一时间抱着他/她去医院。
那时小小的花映觉得很茫然。
大家描绘的画面都是那么相似,但对她而言却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面对花皓的时候,他好像就是这样慈爱的父亲。
但对她而言,父亲永远只会厌恶地对她吼骂,让她早起打猪草切碎了喂猪,不然一天就没有饭吃。
后来弟弟出生以后,她需要做的事情更多。
打扫,清洗,喂猪,陪弟弟玩,给他喂饭,哄他睡觉。
如果弟弟哭了,父亲就会默认是她欺负了弟弟,拎着手边能拿的东西就将她打哭。
再后来好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又或者是弟弟最喜欢的“游戏”——他会假哭,等到小花映被真的打哭以后,才拍着手笑起来。
看见花映最终还是转过身来,花父洋洋得意地从鼻腔挤出一声冷哼。
他就说,这死丫头还能反了天不成!
花映只是看着他,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爸,你有没有一刻,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女儿过?”
女孩子轻柔的声音并不高,平淡的,冷静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尾音处又似乎带着一丝轻颤,叫人听了便想起大海中禹禹独立的孤岛。
莫名的悲伤。
花父眉头皱得老紧,张口就是:“你在城里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是吧!别扯这些没用的,快点把钱给我打过来!”
花映自嘲地牵了下唇角。
看来是没有。
也许在花父心里,她也就只剩下能为花皓赚钱的那点价值了。
这可悲的亲情寡淡得连水都比不上。
花映说:“我没钱。”
这次,她的声音刻意高了很多清清楚楚的传进周围人的耳里,也被手机忠实地录了下来。
听在本就脾气不好,又被日头暴晒的花父耳中,就将这抬高的音量理解成了挑衅。
他立刻被激怒,小乡村里骂架的污言秽语喷涌而出。
过了会儿,可能是骂累了,花父喘息着停下来。
在这期间,花映只是拿起了手机。
等花父的动静结束,她开始出声了。
“四年前六月七号,给家里转账两千,理由:给花皓买电脑。”
“四年前八月十六,给家里转账一千五,理由:给花皓买中秋节礼物。”
四周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只剩下女孩子十分有辨识性的声音,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她念着一笔笔账单,像是在回忆流着血与汗的悲惨历史。
那一次又一次的转账,宛如一刀又一刀,冷漠又无情地对她进行凌迟。
而行刑的刽子手,用着“亲情”的锁链将她套牢。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吸食她的骨血,从带着森森血色的齿缝间啐了一口唾沫:“那又怎么了,我们是她的父母,小宝是她的弟弟。她养我们,天经地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