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岱依稀记得那是位温婉女子。
“涅罗宗前帮你修好匾额的人还是我, 你还送了我一颗丹药,你记得吗?”
麟岱点点头,那时他炼制成功的第一丸丹药,所以楚佛谙拉肚子了吗?
“在渭州你被古剑门所伤, 那个给你丹药的人依旧是我。”
麟岱仍然记得那个蒙面散修,趁他不注意把一整包丹药塞进他怀里, 结果丹药顺着衣服掉进裆里化了粘了一裤子,麟岱不得不站在河边洗裤子被秋风吹的腚腚冰凉。
如果说先前的楚佛谙是只尊贵且洒脱的孔雀,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只嘤嘤乱哭的小狗。他抱着自己的经年旧梦说了一肚子知心话, 从初遇到第一次见面,从鹿鸾山不让麟岱陪他玩,到麟岱说好了三天后来拜访他结果人不见了怎么都找不到。
麟岱愣了许久, 终于感到意识又回到了自己的脑袋里,他长长地喘了口气, 耳边还是男人喋喋不休的:
“找不到你我就把他们都杀了,我知道你还不喜欢我但我真的……”
“没有不喜欢。”麟岱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都听不清。
楚佛谙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猛地抬起头,麟岱这时才发现男人眼下的青灰以及眼中代表着疲惫的血丝。
麟岱心头一软, “我亦很喜欢仙尊。”
说完他感觉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他臊得慌,一张白玉似的面皮瞬间通红。
良久, 麟岱感觉眉心一暖, 有个柔软的吻蜻蜓点水般掠过, 像是回首嗅青梅的少女,仓促中泛出点点羞涩。
麟岱哑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话来回答他,说实话修为尽失后的种种经历已经让他练出了还算流利的嘴皮子,但面对绝对的真诚时,他却瞬间失语。
最好的这个人来的太过突然,麟岱措手不及,恨不得像水底受惊的虾米一样四散逃开。
可楚佛谙紧紧地揽着他,在这种肌肤相贴的程度中,他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对方绝对不会轻易松手。
门口一声犬吠唤回了麟岱的心神,他看见了探头探脑的琼牙,咧着嘴冲他摇尾巴。
也不知道楚佛谙吩咐了什么,琼牙没有像往常一样飞奔过来给麟岱撞的呼吸不畅,他乖乖站在门口,脖子上的小蛟也摇摇仅剩的两只脑袋,冲麟岱打招呼。
心里的大石头猛然落地,麟岱所有的牵挂都回到了身边。他感激地望向楚佛谙,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其实他在大沧山那次就想问了,问剑尊是不是对他有几分喜欢,只是被人打断了,徘徊在嘴边的话又滚回了肚子里。
并且他也没想到,楚佛谙不是对他有几分喜欢,而是所有的喜欢都给了他。
只是……他如今谈不上什么余生相伴了,好的话他能寿终正寝,不好的话明天就能见阎王。
但是如果此刻退缩,那他就不是麟岱,不是那个跨越十二连山脉求学的坚韧少年。
他伸出手,楚佛谙马上握住。两人十指相扣,麟岱忽然笑了出来。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没想到,生命的末尾还能逢上一场烂漫的花开。ĆĤÐͿ
楚佛谙即刻明白了青年的意思,他无比郑重地拖起麟岱的双手置于唇边,大胆啄吻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窥见青年眸中并无愠色,连忙又亲了一口。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过完这一生。”
楚佛谙的表情深情且诚恳,这种诚恳模糊了他过分艳丽张扬的容貌,使他焕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恰巧这种魅力对与麟岱这种缺乏安全感的小年轻来说,是致命的。
“我会和你,一起把这人世消磨。即使阴曹地府,我们都要牵着手,一起赏忘川河。”
“哈哈哈……”麟岱本来是想哭的,听到这话却笑了出来,“前辈,这是我听过最伟大的承诺了。”
他一边笑,一边擦掉眼角渗出的泪花。
“我愧对于你,我活不……”
楚佛谙眼睛里满是细碎的光芒,出言打断了他,“你相信我,即使你变成雪花一落地就化了,我也会想法设法留住你的。”
“就算你是你只短线风筝在天上乱飞,我也会紧紧拽住你的小尾巴,让那些烂树枯枝丫子刮不到你的小翅膀。”
麟岱其实没听过这样的话,他这种过分务实的人是不屑于听任何甜言蜜语的,但眼下情景,他愿意放下捍卫他多年的冷漠与警惕,去大胆一试。
“小麟岱,从前我没有插手你的人生,是因为我身为外人,不宜有过多干预。可是一眨眼功夫,你就陷入了危险之中,好像只是来人间历劫的,因果轮回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所以我只能把你留在身边,如果你是当时是清醒的我绝对会过问你的意思,但可是等我赶到时,你已经醉了,脚上还带着伤……”
麟岱没想到楚佛谙还惦记着昨天直接把他带回涅罗宗的事,想到自己一路上被当作猫猫狗狗戏弄的经历,心口顿时被撞了一下。
他还年轻,不知道何谓心动,只是这种感觉太难以言述,怕是要铭记一生。
“剑尊救我于水火,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仙尊。只是我已是一介废……”
嘴巴被捂住,楚佛谙似乎非常避讳麟岱的自弃,他隔着手掌吻上去,嘴唇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麟岱顿时感到下半张脸都烧起来了,他紧紧闭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楚佛谙这次吻的很久,灼热的呼吸轻轻抚弄着麟岱的脸颊,烧的他快死了。
就在麟岱觉得自己要昏过去的时候,楚佛谙撇过了脸。
他似乎很愤怒自己的失态,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闷闷地咳了一声。
麟岱甚至看见了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楚佛谙在生气什么。
他在气自己没办完挽回麟岱的修为,麟岱把男人想得太神通广大,忽略了他的脆弱与自责。
有什么好自责的呢?又不是他的错,要错也是上修界不作为……
想起上修界,麟岱猛地记起了人魔结界。他悄悄看向男人的胸口,那里被衣裳裹住,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楚佛谙对此讳莫如深,改天,得找个机会看看……麟岱想。他又联想到自己短暂如火花的前半生,所有事情都不在掌控之内,择日不如撞日,麟岱干脆将心一横,脱口而出:
“那前辈什么时候对我强豪夺呢?”
麟岱问出了一句自以为毫无破绽的话
楚佛谙却一脸严肃。
“麟岱,你是自由的,虽然我把你带到了太阿宗来,但是你还是你,没有什么能拘束你,也没人能将你当作物品一样争来夺去,尽管……”
麟岱正被铿锵有力公义无私的言论震惊到无以复加时,楚佛谙说完了后半句:
“尽管外界都传你是受尽凌·辱的娇弱美人,但是我知道,你比谁都要强,是宁折不弯的高洁之士!”
“受尽……凌·辱的……娇弱美人?”
这几个字让他羞于启齿,况且……麟岱听到最后几个字时还怔了一下,随即很心虚的想,要不要告诉楚佛谙,自己少年时答应那些女修拧一下脸蛋给一块灵石的事呢?
还有为了争夺一块灵石和人打架滚到阴沟里的事。
把许妄骗到山洞里封了三天的事
为了逃离太阿宗对自己师尊使了两次媚术的事。
差点脱身假扮孕妇还差点断了楚洵命根子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麟岱都难以启齿。
“麟岱你放心。”楚佛谙揉了揉他的耳垂,微笑着说:
“强取豪夺、蹂·躏□□、趁虚而入、攻城略地、占为己有、掠脂斡肉这种事情,我想都没有想过!”
瞥见男人眼中的点点幽光,麟岱莫名打了个寒战。
“我、我相信前辈的为人。”
但他还是做出了回应,他是真的信任楚佛谙,只好将看楚佛谙胸口的事暂且作罢。
无论如何他都是天记录册封的济世仙尊,人族的守护者,总归是要比他麟岱活的久的。
既然做不到长久陪伴,那就珍惜余生,好好贪恋一番风月,一处长情。
或许他死后剑尊会痛苦好久,但是麟岱心中仍然抱有对感情的执着渴望,尽管受过伤,尽管受过骗,可当炙热告白忽然降临时,他依旧敞开怀抱。
反正他顶多活个四五十年,剑尊会慢慢忘却他。人世间沧海桑田变幻几轮,百年之后男人依旧是那个矜贵而略带轻狂的仙尊,这份感情应该不会影响他太久……至少,请上苍看在麟岱倒霉了二十来年的份上,让他浅尝一口余生的甜吧。
他也是孤独的孩子,渴望有人施予三两分薄爱。师尊当年的一点温情便能驱使他赴汤蹈火,如今爱意如山洪般将他濡溺,叫他如何不沉沦,如何不生死相许。
楚佛谙怕青年乱七八糟地猜想,有损神思,便小心开口:
“小麟岱想不想去看看涅罗宗?”
麟岱也可以避免自己过分忧思,回到:
“好,正有此意。”
涅罗宗号称上修界第一武修大宗,他早有耳闻,只是鲜少有机会细观。上次来也仅是匆匆一瞥,未见真容,如今身在宗门之内,怎么也得好好观赏一番。”
楚佛谙欣然,起身去箱子里取出一件大氅,麟岱正欲接过,就被男人用大氅盖住了肩膀。
楚佛谙低下头,细心系好节带,末了还抚顺青年散落的发丝整齐拢在脑后,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做了千百次一样熟练。
麟岱微微偏过头不去直视他的眼睛,却听见楚佛谙轻轻一笑。
“怎、怎么了?”
麟岱有些紧张,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我早想这样做了。”楚佛谙一边微笑,一边刮了下青年的耳垂。
“做什么?”麟岱耳尖红了又红,被拨弄的动了微颤。
“想为你穿衣服,梳头发,系玉佩。”
“想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什么烦恼也没有,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
楚佛谙说到这里顿了顿,“快活的一天又开始了,今天该让前辈带我吃什么呢?”
麟岱忍不住笑了出来,“前辈,我都二十多岁了,又不是小孩。”
“我就该在你还是小孩的时候就把你抢过来。”
楚佛谙脸色忽然浮出了隐隐的悲戚之色。
但凡我当年决绝一些,你怎么会吃那么多苦。”
“怎么会吃那么多苦……”
楚佛谙的声音微颤,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在被火烤的温暖的地面上,然后消失不见。
“心疼死我了,小麟岱,怎么会吃那么多苦啊……”
“怎么迟迟不联系我啊……”
“我发现时,你都被拐到淮州了,我怎么都找不到啊……”
第51章 拥抱
楚佛谙的眼泪滴到了麟岱的手背上, 像潮湿柔软的吻在细说爱语。麟岱手忙脚乱地为他拭泪,被男人捉住腕子,紧紧贴在脸颊边。
“我、我不是有意的……”麟岱支支吾吾。
我只是怕打扰仙尊。
这话麟岱没说出口, 剑尊几乎掏心掏肺,此话必然会伤了他的心。忖度半分,麟岱慢吞吞说道:
“以后,我什么事都和前辈说。”
楚佛谙周身笼罩的悲伤阴云却没有散去几分, 他苦笑一声,道:
“小麟岱, 我不是在怪你,我是气我自己。”
“是我错信了鹿鸾山,觉得他能照顾好你。也太疏忽大意, 总是顾不上你。”
麟岱不明白怎么就扯上了鹿鸾山,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鹿鸾山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是个好师尊, 况且……麟岱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男人自己被师尊猥·亵这回事,他不想男人为此忧心, 也觉得此事过于耻辱不想再提起。
“前辈身系人族安危,宵衣旰食,自然不能事事周全,上修界倦怠已久,应该让他们好好效力才是。”
楚佛谙听了, 终于笑了笑,他握住麟岱的手,用一种类似于撒娇的语气说:
“小麟岱把我想的太伟大了, 我没那么厉害。”
麟岱被握住手, 男人低下头注视他的眼睛。
“小麟岱, 不要和我这么生分,不用拘谨,想说什么就说,我喜欢你的任何样子。”
麟岱莫名哽咽,人们总是随意猜想,捏造他的模样甚至人格,没人在乎他本来的样子,除了楚佛谙。
他本来是什么样子呢?他自己也不大记得了。麟岱想了一会,眉头不自主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