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露出马脚,他又制造出了下一个”言清”,言家不辨真假,上修界亦如此。
这样,他就有了不会叛变的左旁右臂。两人都害怕被外界发现真实身份,两个人的秘密几乎完全把握在他手中,所以鹿鸾山获得了绝对的忠诚。
而太阿宗也未折损一丝一毫,没少一个人。
麟岱又生出了新的疑虑,既然言清能被诓骗至此,那么会不会他一开始就被利用了,只是自己尚且察觉。
旁观者清,麟岱敏锐地察觉到言清话语中的纰漏。
首先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族,只知晓自己天生有夺舍他人和搜魂的能力,夺舍胎死腹中的言家少爷,还顺道救了少年鹿鸾山。师尊感恩,便给予他诸多优待。
其次他认为自己反复夺舍他人,遭了天罚,所以才会眼瞎腿瘸,身不如死。师尊对他的欺骗便从此处开始,对他不闻不问,故意逼迫他越狱,他趁乱出逃,无意被齐缘书捡到,这才进入涅罗宗从而成功夺舍楚佛谙。
可这明显是师尊的计谋,言清知道,却不清楚计谋从何开始。
麟岱认为,从言清夺舍那腹中的胎儿起,这阴谋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譬如,师尊知道言清的来处,这世上就是有个神秘的种族,天生具有夺舍他人的能力。师尊将他带出来,投入言家族长的腹中,言清从此诞生。
也不对,那时师尊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根本无法私自离开鹿家……
那换一个譬如,师尊察觉到言家族长腹中有异,他不声不响地观察,发现这可以任意钻入他人体内的灵体非常有能耐。于是他成为仙尊后将言清带入太阿宗,为的就是日后能好好利用。
所以师尊从未感恩过救他一命的言清,那些优待不过是迷惑言清的假象,是带着毒的蜜糖。
他将言清捧向高处使其得意忘形,有勇无谋,再变成一件趁手的兵器供他使用。
等到最后斧破戕缺,再冷冷抛弃,置之不理。
反正太阿宗内已经有了新的言清,而楚佛谙的死却是意料之内。世上从不会共存两位仙尊,楚佛谙早该去了。等到不需要和光仙尊的那日,言清也就完成了他最后的使命……
麟岱感到荒唐,一阵天昏地暗的眩晕感直冲脑海,他没稳住脚步,踉跄着仰面躺倒。
琼牙一把接住他,将青年牢牢抱在怀中。绵锋赶着上前查看,琼牙护主,一扫尾巴,怒吼着不让他靠近。
他逼近绵锋,低吼着露出尖锐的犬齿。
绵锋虽能胜琼牙,却也只能连连后退。他摆摆手,对两人喊道:
“我便守在山下,随时恭候仙君出山!”
绵锋这一恭候,便恭候了整整三天。
也就是这三天,上修界发生了巨变。
一是邓陵族少主不知为何被软禁,邓陵族族长连夜赶来太阿宗,请求骨珑仙尊恕罪。
二是和光仙尊现身安平法会,宣布即将收回人魔结界,同魔族谈和。
三是魔族来使因人魔结界阻拦无法进入人间,要求太阿宗即可撤去结界,以示人族诚心。
第88章 清平阁
上修界颇有些人心惶惶的意思, 魔族之残暴无人不知,与豺狼谈判,心里怎么都像悬了把尖刀。
这几日上修界修士无人敢安然入睡, 或坐或卧,眼睛都不由自主盯着人间东南角大沧山那处的无色结界。
那不知为何矗立在大沧山替人族挡下了魔族的结界终于要被收回了,人们此时才知道这青铜龙盾一样的结界究竟来自何处——和光仙尊的心脏。
骨珑仙尊被册封时,人人都以为这位神秘的和光仙尊马上会殒落, 便对他消减了三两分尊崇,骨珑仙尊风光也远远盖过这位和光。
谁知他不声不响地做出如此壮举, 如今仙尊如今要取回他的心脏,物归原主,怎么听怎么合理。
可这盾牌移开之后, 那头的豺狼真的能同人一般与之谈判吗?人们惶恐不安,只能寄希望于两位素未谋面的仙尊,祈祷一切安好。
也有对此保持质疑的清醒之人, 他们振臂高呼反对,声称上位者糊涂愚蠢, 人族气数将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攻入太阿,保全人魔结界,捍卫人族尊严。
不过,在鹿鸾山的雷霆手段之下, 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消失。
上修界众人枕刀尖而眠,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魔族使者。
麟岱便是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醒来的, 外头传来血腥的花香, 他心口一颤, 问琼牙:
“我昏了几天?”
琼牙:“三日。”
“那绵锋呢?”
“在山下,还未离开。”
麟岱道:
“走,我们去找他。”
三日麟岱做了许多梦,醒来的那一瞬间也想清楚了很多东西。
言罢,就要翻身下床。
琼牙是一万个不愿意让他去,小狗又没办法违背主人,于是皱着眉,开始简单地收拾行李。
麟岱匆匆披了件衣裳,不小心碰到了案上的一叠纸——他写给楚佛谙的情诗。
竟有上百首……麟岱惊异于自己的写作能力,匆匆收好,却没有收入鹰头戒指中,而是拿砚台压住,放在了招魂灯前。
万一,万一楚佛谙被招魂灯召回,麟岱希望他看到自己写的东西,看到自己炙热的告白。
麟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他陪不了楚佛谙多久,但人间却能永恒地存于天地之中。少他一个麟岱,多个千百年的人世安康,那也是非常值得。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飞鸟回来了吗?”
琼牙摇摇头。
“太阿宗增加了数道结界,别说飞鸟,蚊子都进不去。”
麟岱咬牙服下一枚养灵丹。
“不管了,先去再说。”
琼牙正半边身子探出窗外,去够晾在外头的蒲草。忽然惊叫一声,喊道:
“主人,快看!”
麟岱闻声看去,见琼牙手中捧着只灵蝶,正泛着莹莹微光。
“这是鹿鸾山的……”
“不是,应当是鹿一黎的灵蝶。”
麟岱伸手,那灵蝶扑扇着美丽透亮的翅膀,飞落到麟岱指间。
鹿一黎应当是用传送阵将蝴蝶送到此处,定是费了不少力气。估计是向邓陵钧打探到了他的方位,也不知这两人现在如何……麟岱正想着,灵蝶忽然口吐人言。
“师兄,师尊已算到你要回宗,我心中不安,若无要事,切莫归来。待诸事平定,我再来寻你。”
麟岱苦笑一声,放归灵蝶,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楚佛谙只有这一颗心脏,世间也只有这一个人魔结界。这颗心一旦被收回,魔族涌入,凡人该如何生存?楚佛谙该如何去寻下一个结界,难道要他再将胸膛刨开一次吗?
兴许是推门带来的风,简易神台上的招魂灯忽然掉到了地上。“咚”的一声,麟岱回头,见铜灯咕噜噜地滚到了他脚边。
琼牙捡起铜灯,擦拭一番,将他放回了神台之上。
麟岱看了那招魂灯一会,发现放置在铜灯前的黑袍上多了几条褶子,让琼牙重新叠了一下,这才离去。
山下的绵锋见麟岱终于出现,几乎是欣喜若狂。他布置好传送阵,请麟岱进入。
麟岱最后看了一眼下修界的郁郁葱葱,还有中南山上为爱人搭建的神台。
在眼前景色消失的最后一秒,他在心中喊道: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
原来有这么多人在等着他们。
麟岱看见那雪白银亮的铠甲时,一时有些错愕。无数修士披坚持锐,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有生之年他居然还能体会一把万人簇拥的感觉,人群中走来一位老婆婆,绵锋告诉他这是最早预知到他是莲帝转世的那位修士。
老婆婆取了麟岱的一滴血,当众展示了他的命格,祥瑞的莲花在青年背后徐徐绽开,再次证实了麟岱为真真切切的“莲帝转世”。
所有怀疑与担忧都顷刻消散,麟岱像神一样被供奉了起来。他们恭恭敬敬,期盼麟岱能为人族带来希望。
但麟岱其实绝望的不行。他强行被推上了这个位置,成为了鹿鸾山的对手,成为了所谓的“首领”。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的价值在一点点地被榨干,就连如今修为尽失,身负重伤,都要被高高架起做一个傀儡领袖。
他想说不要将希望放在我身上,我根本是毫无作用。
可人们不信,他们将麟岱带往太阿宗,视他为救命稻草。
绵锋一路都在为麟岱讲述着如何利用神台夺回修为,麟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
“师尊算到我会回去,所以,我们靠近不了神台。”
绵锋一愣,木然望向麟岱。
“那……”
“我知道该怎么做。”
麟岱打断他,又看向未知的前方。
“我也知道你们的打算。必要时候,请你照顾好琼牙。”
绵锋哑然,想了一会,说道:
“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力帮助您取得莲帝之力。”
麟岱点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知道师尊的厉害,他心中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事实也显然如此,在太阿宗密集且精准的攻击下,绵锋带领的这群修士很快就被打得四散崩溃。他们声东击西,麟岱在另一小路人的护送下成功潜入宗主大殿内。
就在麟岱要登上神台时,被一柄剑抵住了脖子。他回首,发现绵锋眸色冰冷地盯着自己。
麟岱苦笑一声,被绵锋按在了地上。
“绵锋,天罚将至,你不得好死。”
“仙君,真是对不住。”
绵锋利落地缚住他的手脚,道:
“我想要仙尊的魂魄,鹿鸾山与我达成了协议,只要我将你带来这了,便会将魂瓶给我。”ƇҤÐJ
见麟岱满脸阴鸷的盯着自己,绵锋偏过了头。
“真的对不住,鹿鸾山不会伤您的。在他身边……和在仙尊身边没什么不同,您便安心的留在这吧。”
麟岱轻蔑地笑了一下。
“绵锋,你就这么听鹿鸾山的话,你怎知他不会继续骗你?”
绵锋痛苦地咬住下唇,挣扎了一瞬,道:
“鹿鸾山制作出了魂瓶,他一定能收回仙尊的魂魄。我带着仙尊的残魂远离上修界,再也不回来。”
“荒谬。”麟岱摇了摇头,“天罚一旦降下,你根本无处可逃。”
“我死不足惜,只要能让仙尊活下去,我这条命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况且……鹿鸾山许诺过我,会帮我解决天罚。”
“执迷不悟!”麟岱怒叱,“你为何不想着将楚佛谙的躯体夺回,让他魂归其身?”
“他并不想要他主子的身体。”
一道清冷的男声打断了二人,月华般圣洁的白衣自殿外走来。
鹿鸾山见麟岱手脚被捆,倒在地上,有些不满地睨了绵锋一眼。
随即男人走近,单膝跪下,将小徒弟扶了起来。
麟岱一站稳就挣扎着向后挪动了好几步,扭头避开鹿鸾山的注视。
“一旦楚佛谙的神魂回到了他的躯体之中,就不会乖顺地随他而去,他终究只是个侍从,泽渊还不明白?”
麟岱一愣,他竟从未看出绵锋对楚佛谙还存了这种心思。
随即麟岱反应了过来,咬牙道:
“你从一开始就在说谎。你蓄意破坏人魔结界,便是为了破坏楚佛谙的身躯。你集结上修界不服从太阿宗的人,以找到莲帝转世作为噱头,将他们骗到此处集中残杀!”
“泽渊好聪敏。”
鹿鸾山伸手想抚摸麟岱的脸颊,却见青年猛地偏过头,拒绝他的触碰。
麟岱恨恨道:“根本就没有什么莲帝转世,不过为了引人上勾罢了。”
鹿鸾山面色冷了下去,他忽然收手,衣摆带起一阵凉风。
男人看了青年一眼,目光无限留恋地划过他的面庞,道:
“泽渊错了,莲帝转世,便是你。”
麟岱冷笑一声。
“那可太好了,徒儿迫不及待地想送您下地狱呢。”
听了麟岱的忤逆之言,鹿鸾山却没有生气。他抬起臂膀,绘着鲤鱼莲花的衣袖下探出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
麟岱感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刚想走,就被脚踝上的束缚物绊倒,迎着地面摔下去。
很意外他并没有摔得眼冒金星,一只细细的金色长蛇爬上了他的脊背,随即扯着他跪在地上。
麟岱痛叫一声,被长蛇绕了个结实。
他低头一看,长蛇竟化作了泛着金光的锁链,一道道将他绑紧。
“缚神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