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完饭回到自己房间,已经快要十一点,邱鹿和徐子戎还没有回来。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再次翻出了相机。
轻轻拨动按钮,我打开了“最近删除”的界面。是的,我的相机可以保存最近一段时间删除的照片,确保一些重要的照片不会被误删。
很快,那张抓拍就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鬼使神差的,我手指轻轻一动。
恢复照片,确认恢复。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竟把这张照片又保留回了相册里。
或许,或许是可以当作研究苗族人外貌特征的素材。
我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第5章 调访体验
当晚也不知道徐子戎和邱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把相机里的照片翻了又翻,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悠长的鸡啼唤醒的。说实话,我自小生活在城市,每天耳朵里都被城市的喧闹声塞满。被鸡叫声叫醒,于我而言还是很稀奇的体验。
我穿好衣服起床,推开木头雕花的小窗,迎面而来的就是温润潮湿的空气。
苗寨地处山中,空气里水汽很多,还带着一些泥土的清新味道。一座座青灰的吊脚楼层层叠叠地累积着,再远处是如水墨一般的群山。有的山被云雾遮盖,半隐半现间也有别样的韵味。
脑海里突然就想到了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我深呼吸一口,视线向下一扫,忽然就看到了在灰扑扑的窗棂上,竟躺着一枝白色的不知名的花!
花朵洁净,花蕊淡黄,花瓣上还带着些许露水。花下是一小截枝梗,断口平齐,绝对不是被偶然折断后掉落在我窗台上的。
难道是送错了?
很可惜,这么一枝娇美的花,错送给了我这么个大男人。
我捡起这花,想着或许也是某一个多情人的一番心意,也就妥帖地用纸包好。
然后扔进了垃圾桶里。
下楼到客栈大厅,已经坐了一些人。这家客栈生意还不错,早上老板又免费提供了饭食,厅里热闹得很。不得不说,这老板还挺会做生意。
“大兄弟,快来!粥都还是热乎乎的!”老板一见我就热情地打招呼。
我笑着点头坐下。
九点是和安普约定好要出门调访的时间,没一会儿,温聆玉就从二楼下来了,紧随其后的就是邱鹿和徐子戎。
他们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邱鹿一边走一边做着伸展运动,脸上笑盈盈的。
“李遇泽,你都已经吃上了!”邱鹿说着,不客气地在我旁边坐下,而徐子戎则任劳任怨地去给她打粥拿小咸菜去了。
温聆玉说:“你们昨晚玩得怎么样?”
邱鹿双手支颐,乐颠颠地说:“你们昨天早走了,真是可惜!我们昨天晚上围着篝火跳舞对歌,好玩得很!”
“你们还会对歌?”我好奇地睁大眼。
“当然!”邱鹿得意地扬着头。
徐子戎放下粥碗,也坐了下来,却很没有默契地说:“也就瞎对呗!我肚子里几两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徐,子,戎!”邱鹿对猪队友的拆台恼羞成怒,“你这样说他们肯定不感兴趣,以后也不会参加的!”
我心里暗笑。
邱鹿还要再说什么,忽然我们眼前一暗,一个人影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说什么呢,热闹!”
听这蹩脚的普通话,我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安普笑吟吟地指着那碟小咸菜说:“咱们苗家腌菜,特有的那种,很好吃!炒青椒也香!”说着,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我之前吃过了,确实味道不错,咸香咸香的。
安普顿了顿,又说:“赶紧吃吧!我已经联系好了老苗户几家,今天保管你们满载而归!”
我们一听,都满心期待,徐子戎扒拉粥饭的速度都快了一点。
硐江苗寨约有千户,商业化的部分都集中在下面,越往上走越淳朴原始。我们跟着安普,沿着青石板路一路向上走。
我们身处在山下的时候,倒并没有觉得很辛苦,但真走起来才发现这一路堪比登山,都是楼梯或陡峭的坡路。
好不容易爬到了上面,邱鹿已经累得直喘气。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徐子戎关切地问。
邱鹿叉着腰,撸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摇着头:“不用!我也没比你们弱!”
走在前面的安普闻言,欣赏地回头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我们走完楼梯,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块巨大的空地,两边吊着绳索,现在绳索上挂着或红或蓝或黑的苗族衣物。几个苗族女子正凑在一起整理着晾晒的衣物,时不时地凑到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
“这是我们的晒谷坪,等到收获的时候就会被利用起来。”安普介绍道,“不过现在是晒着衣服的。”
正在这时,似乎是听到了人声,那几个晒衣服的女子里,忽然有一个转过了身,在看清我们的一瞬间脸上就挂上了笑意。
“啊,又是你!”阿黎今天没有带沉重的头冠,长发披散着,在风中微微颤抖。
邱鹿却很不高兴的样子,拉着我们做出催促行走的模样。我想不通,阿黎应该没有得罪过邱鹿才对啊。
阿黎像是没看到一样,热情大方地上前来:“安普大哥,他们还真是来调访的学生?”
安普说:“我骗你做什么?”
“那些外面的人为了免了拦门酒,多少离谱的话都敢说呢!”阿黎说着,眼波流转,视线停在了我的身上,“阿哥,咱们见了这么多次,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
“李遇泽。遇见的遇,恩泽的泽。”
“李遇泽……”阿黎轻轻把这三个字在嘴里辗转了一圈,笑着说,“真好听。你们既然是来调访的,我跟着你们一起吧!大家都认识我,看到我肯定会更配合的。”
邱鹿在一边凉凉地说:“啊,人家长得帅的可以拥有姓名,我们就活该坐冷板凳!”
阿黎看着她,笑着说:“我已经知道你们的名字了。邱鹿、徐子戎。”
“你怎么知道?”邱鹿瞪大了眼睛。
阿黎说:“因为昨晚广场上你们尖叫着互相喊对方的名字太大声,想听不见都难。
邱鹿:“……”
我少有看到这个大小姐露出吃瘪的表情,心里佩服阿黎。
大好人安普打圆场:“今天,你没有去拦门?”
“没呢,今天轮休,换别人去放拦门酒。”
原来对于她们而言,给客人拦门都只是工作的一部分。
“那我们就带上阿黎吧!一起走,阿黎比我还熟呢!”安普很诚挚地建议。
邱鹿虽然看起来不太乐意,但看了看我们,还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我听到徐子戎悄悄凑到邱鹿面前,问:“亲爱的,你怎么了?你平时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嗷!”
邱鹿狠狠地掐了一把徐子戎的胳膊,悄声道:“呆子!你没看出来那个阿黎对李遇泽有意思?那咱们阿玉怎么办!”
徐子戎龇牙咧嘴地露出痛苦面具。
但有了安普和阿黎的带路,之后的调访都顺利了很多。
这上面的路虽然与下面商业区一样,也是青石板路,但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里却填满了泥土,看得出来清扫力度可没有下面那么大。
大部分吊脚楼也不像下面的那些吊脚楼一样好看,倒比较符合我曾经在视频里看到过的未开发时的硐江苗寨的模样。
这里每一户之间都挨得紧,门槛高高的,是一整块木头削成的,进门时需要很注意地抬起脚才能跨过去。屋顶则高挑,上面铺着瓦砾,有的地方没有铺到瓦片,漏下一点点明亮天光。
我忽然意识到,脱离想象和宣传,这才是真正的苗寨。
“这家!”安普停留在一家吊脚楼门前,向我们示意,“主人老苗族了,懂得比我们都多,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听不懂,我可以转述!”
说着,安普就敲响了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木质的房门才被缓缓打开,露出一张褶皱横生的苍老的脸来。
老人一身蓝到几乎发黑的苗服,棉布做成,看起来很素朴。衣服上面也没有年轻姑娘那样精致的刺绣,只领子和袖子上一圈纹路。她也没有戴繁多的银饰,只是脖子上戴着一圈白银的细项圈。老人头发灰白,因为岁月的蹉跎已经所剩无几,被一圈小皮筋捆着,轻轻地垂在脑后。
看到我们,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微微亮了亮,然后让开身子,哑着喉咙说了什么,我没听懂。
安普适时地解释道:“婆婆让进去。注意啊,别踩了门槛!”
我们小心地踮着脚跨进大门,走进了并不宽敞的小屋里。
屋子里很明亮,婆婆很明显是早就做好了迎客的准备,常见的方形的桌子上摆放着几碗奇怪的茶水。
我们几个坐好,阿黎挨着我坐下,笑着说:“这是我们苗族的油茶,待客用的,你试试。”
油茶里沉着一层厚厚的底料,我辨认了一下,大概认出了花生、炒大米和黄豆。我捧起杯子尝了一口。入口极香,满唇都是谷物的味道。
“怎么样?”阿黎撑着脸,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称赞道:“很好喝,很有特色。我以前都没有喝过这样好喝的油茶!”
“那当然!”阿黎很得意地摇头晃脑,像是自己被夸奖了一样。
尝完油茶,我们就开始了正式的访问。邱鹿打开录音笔,温聆玉则展开本子随时记录,而我也拿出纸笔来,随时记录下调访过程中产生的新的疑问。
老婆婆的态度很温和,有问有答,我们把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这里,当然收获也极多。
第6章 氏荻生苗
从老婆婆家里出来,已经是中午。我们整理了一遍资料,自觉收获颇多。
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请安普和阿黎一起吃午饭,也算做他们两个提供帮助的感谢。
我们选了一家阿黎推荐的极有苗家特色的馆子坐下。
“阿黎,来这里坐!”邱鹿冲着阿黎招招手。经过半天的相处,她们的关系竟又缓和了许多,我实在不明白女孩子们的相处逻辑。
阿黎大大方方地提着裙摆坐下,笑着为我们介绍有哪些特色菜肴。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网上的那些所谓的攻略,还真抵不上一个熟门熟路的当地人。
吃到一半,我们的话匣子渐渐打开,话题开始天南海北地胡扯起来。
阿黎轻叹一声,说:“我还真羡慕你们,可以看到好多好多风景。你们刚刚说海,其实别说海了,我连大山都没有走出去过几回。”
邱鹿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其实你的生活也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呀。宁静悠闲,不像我们,卷得要死。”
温聆玉说:“其实我们之前对苗族有好多幻想,以前我常看到电视里说苗女会下蛊呢!”
“下蛊!”阿黎嘻嘻地笑起来,“好多游客都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也不由得好奇地说:“那你们到底会不会下蛊?”
阿黎说:“我们对虫虫兽兽的确实很尊敬,因为我们相信不善待生命会遭到报应。”
徐子戎嘴巴长成了“O”,似乎很难想到踩死虫子就会天打雷劈。
“不过下蛊其实也是听长辈们说,自己没有亲眼见过蛊虫啦!长辈们的故事里,会下蛊的苗女可厉害了,手指甲一弹,盯你一眼……”
阿黎一边说,一边做出对应的动作,吓得邱鹿把脖子都缩了缩。
“蛊就已经下到对方身体里去了。”
温聆玉细声细气地说:“这么厉害!”
听起来倒像是志怪故事。
“苗家阿妹还会情蛊,被她看中的阿哥,一旦中了情蛊就必须和阿妹在一起,否则就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受万虫啃噬的痛苦!”
这回连徐子戎都把脖子缩起来了。
安普喝了口米酒,摆摆手说:“哪里这么神!要真这么厉害,谁还敢来这里,旅游!”
那倒也是。
我一向不信这些。一只小小的虫子怎么可能会操控人的思想?
阿黎似乎是被驳了面子,不服地拍着桌子,语速极快:“我们是不会,但是氏荻山里面的人未必不会!”
氏荻山?
我不解地看向阿黎。
阿黎却猛地捂住嘴,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一副说错了话的样子。
安普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酒也不喝了,目光幽深地看着阿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