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江河赧然而怒,他脸色一沉,走出人群,大声道,“简直是胡闹!江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我当然知道。我知道晏清仙君光明磊落、正人君子,我相信他。可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江河,你在诬陷他!”
他咬牙切齿,这些年的愤恨与不解统统倾泻而出,“晏清仙君是如何对待你的,而你又是怎么报答他的?江河,你根本就没有心,你简直是个恶魔!”
当年,他们兄弟二人与楚晏清、梅依雪、孙雄一同行走江湖,明明楚晏清最在意的人是自己,明明他与楚晏清才是最早相识的,可为什么,为什么江河却总能与楚晏清凑在一起,谈道论剑、为什么江河与楚晏清总能有说不完的话?为什么他们能破除障碍成为爱侣?
他不过是小了几岁,修为差了几分,可他对楚晏清的心思却丝毫不输给江河啊!
为此,江衍愤怒过、难受过,可眼看楚晏清与江河感情深厚,情谊绵绵,他便只有将所有的苦涩都咽下了。
只要楚晏清快活,他便心满意足了。
可后来呢?后来江河是怎么做的?
丰都劫难告一段落后,楚晏清身负重伤,而在昆仑试炼场上,周尚光那厮更如狗屁膏药一般紧咬不放,最后,楚晏清倒在了试炼场上,被叔父当众宣判“死刑”。那一日,于江衍而言是痛彻心扉、不堪回首的往日,可对于江河来说,却是值得反复咀嚼、志得意满的赞歌。
这些年来,楚晏清缠绵病榻、生不如死,而身为楚晏清爱侣的江河却心安理得的握玄冰剑在手、挥斥方遒。
炽热的感情烟消云散,并肩作战的义气更宛如彻头彻尾的笑话。
人们不再提起楚晏清的壮举,那些无以为报的恩情,都成了讳莫如深的负担。
从那时起,江衍再无法以真心面对自己的兄长。而与楚晏清的爱情同时陨落的,还有江衍对修真界的神往。
四派八门,修士三千,也不过是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什么仁义道德、义海豪天,只不过是挂在嘴边的玩笑,实则一肚子的精明计较,若是论道义,还不及人间寻常的贩夫走卒。
风卷落叶,乌云遮日。江河看着楚晏清在凛冽的秋风中摇摇欲坠,只是匆匆一瞥,心中便浮现出一阵难耐的烦躁。
他分辨不出这烦躁的缘由,究竟是因为楚晏清对周尚光痛下杀手而惋惜,还是因为眼前之人的脆弱与无助而不适。
不过,无论是因为什么,这都不再重要了。楚晏清再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英雄少年,而他们也再等不到破镜重圆的那天了。
想到这里,江河的脸色愈加阴沉,他目光死死咬住江衍,愤愤地从嘴中挤出几个字来,“三清弟子江衍听命,现在就给我滚回来!”
江衍不由得嗤笑。事到如今,江河竟还不知,回不去的何止是他与楚晏清,还有他们兄弟二人。
周遭喧哗更甚,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香艳传言甚嚣尘上。江河见江衍对自己的暴怒无动于衷,顿时心中发狠,他神情冷酷,厉声说道,“好啊江衍,既然你如此大逆不道,丝毫不把我这个掌门放在眼里,那以后,你行走在外就不必再提三清派了,三清刀法从此也不必再用了!”
此言一毕,一片哗然。
云鹤道人德高望重,他率先站出来圆场,“江掌门这又是何必呢?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就按依雪所说的方法来。如今尚光已死,很多事情还未真相大白,不如由我与依雪一同查证此案,大伙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呢?”
江衍冷笑一声,并未搭话,江河亦然。
唯有谭珰尖声说,“云鹤道人,大家伙不是信不过您老人家,只是梅掌门与楚晏清关系甚密,不清不楚,此事又是发生在云川地界,由梅掌门出面查证,恐怕不妥。”
云鹤道人脸色黢青,他一边用拐杖敲了几下地板,一边干咳几声,“照谭楼主说,又该当如何?”
谭珰妩媚一笑,“不如由魏师兄将楚晏清带回慈悲阁审问。”
江衍勃然大怒,“休想!”
江河亦不甘示弱,“江衍,我这个掌门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唉”,云鹤道人重重叹息,往后退了半步,眼见说合不成,双方芥蒂误解更甚,他不由得怅然道,“唉,可怜那江惊鹤,本是三清接班人,结果年纪轻轻就不明不白的没了,现在连唯一的儿子也被逐出了三清……”
“这……江衍仙君刚刚拔得试炼头筹,半只脚踏进了元婴,如今风头正盛……江掌门不怕他另立门户?”赵如琢问道。
沧海阁魏忍冬一直敬仰楚晏清与江氏兄弟,对他们五人合力修补结界之事更是倾配不已。只是她还未得机会与几人相识,却眼看英雄末路,心中不无惋惜,轻声说,“真相到底怎样还是未知,又何必闹到如此地步呢?”
赵如琢冷哼一声,“魏师妹说得轻巧,倘若死在楚晏清剑下的是你们沧海阁的人呢?”
魏忍冬皱皱眉头,不再言语。
赵如琢见魏忍冬不再搭腔,便转身跟谭珰攀谈起来,“早听说他们兄弟二人因为楚晏清这个祸害生了嫌隙,如今看来,传言倒是不假啊。”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知这兄弟二人究竟是真不合还是假不合?”谭珰掐着嗓子说。
……
江衍右手持刀,目光从刀尖向下移动的同时,左手轻轻擦过刀身,他冷笑几声,竟“噌”地一声将长刀一掷。长刀在空中划过一条流畅的曲线,最后“嘭”地插入地中,正是江河身前。
江河气得冲冠眦裂、火冒三丈,“江衍!你可是想好了,当真要与三清为敌,要与四派八门为敌?”
群雄倒吸一口凉气,江河此言一毕,江衍便不单单是脱离三清江氏了,而是成了三清派的叛徒、整个四派八门的公敌!兄弟二人做戏的说法不攻自破,就连梅依雪也脸色大变,她正要出声,却被孙雄拉住,“依雪!他们兄弟二人的事,我们外人不可插手。”
好个与三清为敌,好个与四派八门为敌。江衍忍不住嗤笑,“我不欲与任何人为敌,只是,若是谁人敢拦我去路,那我也不怕与谁人为敌!”
说着,江衍拔出玄冰剑。玄冰剑寒光森森,在凛冽的秋风中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寒意,直指向前,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把剑,名唤‘碧华’,因为曾有人教我碧华剑法。”
江河大惊,“好啊,江衍,你早就想判离三清派对不对!”他早知江衍用昆仑试炼赢得的万年玄冰炼制了把长剑,可当他知晓此事时木已成舟。他怒不可遏,本疑心江衍猪油蒙了心,却未曾想到江衍竟怀揣了背叛三清的念想!
江衍轻轻摇头,“不对。”
他冷笑一声,眼神阴岑,“十二年前的那场昆仑试练,人人皆知凭晏清仙君的本事本该夺得魁首,可他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不惜放下自己的大好前程。这把剑,我本是要赠与晏清仙君的,如今,只不过是暂且一用罢了。”
江衍冷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现在,有谁要阻拦我带晏清仙君离开,大可以问过我的碧华剑,从我江衍的尸体上踏过!”
第50章 翻山
一时间,江河冷汗直流,他早知江衍对楚晏清情根深种,却未曾想到他会为了楚晏清做到如此地步,竟不惜背叛三清、乃至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然而,身为三清掌门,江河此时虽是怒火中烧,理智却还在。
一来,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过江衍;二来,今天这场争端本的源头是周尚光之死,合该由慈悲阁魏崇光或是云川之主梅依雪出面,他三清虽未四派八门之首,却万不必站到人前。
江河自知不该与江衍一决高下,可如今他已然被驾到了火架上,当真是骑虎难下。
正当他犹豫不觉之际,梅依雪将长袖从孙雄手中拽了出来,她走出人群,站到江衍身侧,面向众人高声道,“依雪与江衍一样,亦相信晏清为人,若有谁要阻止江衍与晏清离去,请从依雪尸首上踏过!”
霎时,沸反盈天、人声鼎沸。
单单是江衍一个就已经足够棘手了,而梅依雪已突破元婴,若是江衍得梅依雪联手,就算江河与魏崇光一起也未必能讨到几分好果子吃!
在场群雄更是三缄其口,谁都不愿出声。
楚晏清心头酸涩,他看着面前一袭红衣、横眉冷对群雄所指的梅依雪,愧疚地说,“对不起啊依雪,毁了你的群雄宴。”
梅依雪心中一酸,她微微转头,久久望着楚晏清,喉头一哽,差点掉下泪来,“不……晏清,你不用道歉。是我没有保护好大家。”
突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竟是李恕与羽萧从后院赶来。只见羽萧满面愁容,他挤过人群,冲着楚晏清大叫一声,“师父!”
紧随而来的是李恕,只见他行色匆匆,穿过人群,人们识趣的为他腾出空来。
李恕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他看着楚晏清,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声音发颤,几近哽咽,“晏清,周尚光当真是你杀死的?”
楚晏清此时犹如天崩地裂,他疲惫不堪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露出发红的双眼,只来得及匆匆看羽萧一眼,旋即干涸的嘴唇翕动,轻声说了一句,“羽萧,别怕。”
他曾想过以自己的声名与威望足以护羽萧一生,现在想来,收羽萧为徒竟是个错误,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又何必平白耽误这个少年?
见楚晏清不回答,李恕又气又急,他拂袖道,“晏清,你实在是糊涂啊!”
自从楚晏清金丹碎裂以后,长澜人才凋敝,就连二人的师父陆庭枫也含恨而终,如今长澜在四派八门的地位大不如前。日前,楚晏清立下大功,世人对待他们的态度才略有起色,谁知一夜之间竟又惹出如此祸端。
这让他这个掌门如何不急、如何不怒呢?
李恕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痛心疾首道,“晏清,既然事情是你做的,就要勇于承认。你得先把真相说出口,师兄才能帮你啊!”
楚晏清对李恕的想法一清二楚,帮他是假,撇清关系、弃车保帅才是真。所谓的师兄弟情谊,利益当头,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吞下了满腔苦涩,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眼神却淡漠至极,最后微微摇头。
他尚未知晓真相如何,更不知幕后下棋的黑手是谁,而这一切,对李恕、对江河而言真的重要么?
他们想要的,又何曾是真相大白?
江衍无意与这些卑鄙小人多做纠缠,他看了梅依雪一眼,趁乱与她传音道,“依雪,你来断后,我带晏清先走。”
说着,江衍将楚晏清往身前一拉。
楚晏清单薄纤细的身体如一片纸,他唇色苍白,神色恍惚地看了江衍半响,干瘦的手抚上江衍的脸颊,而后又攀上他的额头,擦净了江衍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那碧华十二式,只不过是我少年时随手使出的招式,本算不得什么剑法。是江湖上的无知之徒将它捧到了高处”。楚晏清笑容惨淡,“当初我之所以教你,也只是路途上随意打发时间罢了。”
他顿了顿,眼神中似有惋惜流露,“为此放弃三清派的绝世刀法,值得么?”
江衍知道,楚晏清问的又何止是刀法与剑法?他深吸一口气,握住楚晏清纤细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一边低声说了句值得,一边将楚晏清拦腰抱起。
碧华剑通人性,落在了江衍脚间,他踏上碧华剑,不过弹指的功夫,长剑便驾雾而起。
说是迟、那是快,一个白影竟从人群中窜了出来,“嗖”地跳到了碧华剑上,正是小白!
“小白!”羽萧急得满头大汗,看看楚晏清,又看看掌门师伯,最后大喊道,“师父!师父您要去哪?不要丢下羽萧一个人!”
楚晏清无力地靠在江衍身上,他眼睛半阖,看看小白,又对羽萧说,“好好跟在掌门身边,别再管我了。”
碧华剑不断升高,眼见楚晏清与江衍二人毫发无伤地离开,魏崇光不由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楚晏清!江衍!你们两个仗势欺人的败类,别人不敢得罪你们,我魏崇光不怕你们!”说着,他怒火上涌,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做出架势便要御剑去追。
站在魏崇光一侧的赵如琢一哂,虚空地伸手一拦,却是个十足的假动作,连那魏崇光的半片衣袖都未曾碰到,只大声道,“魏兄,魏兄,请从长计议啊!”
眼见魏崇光便要御剑而去,梅依雪长笛一横,径直拦在魏崇光身前,“魏崇光,你是忘了我刚刚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