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清与江衍、梅依雪三人急速躲闪,他们唤出金刚罩,却哪里抵得上云苍的神力?只见固若金汤的金刚罩在云苍的宝刀之下宛如脆弱的鸡蛋,轻轻一击便瞬间碎裂开来。
不等他们抵抗,一阵浑雄的力量便朝着三人席卷而来,他们下意识地闭紧双眼,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随着这股力量的冲击而四分五裂,下一秒,便轻飘飘地浮上了天空。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变得透明,此时正随着一阵风飘荡入云——
是了,如今他们身处幻镜,一切都是假的,又怎会死于云苍的刀下?
他们浮在柔软的云朵上,直愣愣地看着云苍与穷奇走向命中注定的毁灭。
整个苍穹山已被诡气笼罩,那些身穿格式衣衫,满怀修炼热忱的年轻人霎时间各个眼眶通红,眼神麻木,掏出手中的兵器。
这些入魔之人并非全然失去神志,他们握紧兵器,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云苍与穷奇身侧。他们步伐缓慢,动作僵硬,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虽早已知道了事情的结局,可楚晏清仍是看得心惊胆战。
梅依雪掏出玉笛便要施动清心诀,却发现无论她吹奏出怎样的音调,哪怕用尽体内的灵力,那些入魔之人却仍是茫然地朝着山下走去。
“回来!你们快回来!”梅依雪脱了力,她丢下玉笛,浮在云上朝着苍穹山放声喊道。
江衍拉住她,“梅师姐,这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些都是假的,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成群结队的“魔”走下苍穹山,朝着周边的村落、城池一步步逼近,而他们走到何处,那阴暗浓郁的黑雾便跟到哪去,久久未曾消散。
他们踏入村庄,闯入凡人的院落,百姓一个个露出惊恐错愕的表情,百姓不知闪躲,甚至无处闪躲,刹那间,便死在了“魔”的尖兵利刃之下。
鲜血的腥臭弥漫在整个村庄,起先百姓茫然无知,渐渐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们既无兵器傍身,又无法力抵抗,只得嚎叫着、匍匐,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在“魔”的手中。
明明已经丧失了神志,这些“魔”却精准地翻找着每一间房屋,甚至是每一个地窖,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一整个村子,九十八户人家,四百七十六口人,无一幸免。
从天明到深夜,他们迈着统一的步伐,屠遍周边的村镇,眼见便要涌入杨城——
杨城朱门紧闭,整座城池安静得吓人,城墙之上,站着几个仙风道骨的道士,而尤以为首的那个最为挺拔伟岸。楚晏清一眼便被那人手持的古朴宝剑吸引,这是镇龙剑!这人是昆仑圣君!
昆仑圣君见群魔现身,立即唤来上古恶龙,他手持镇龙剑,跨坐在龙背上,风驰电掣般向群魔攻去!而在他身后的诸道友亦御剑而行,朝着群魔攻去。
云苍的眼神空洞无神,她手持宝刀,跳到穷奇的背上,一人一兽急促地向昆仑圣君发起进攻。
只见昆仑圣君衣袂飘飘,正义凛然,居高临下地望着云苍,浑厚深沉的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落到人间犹如远处传来的钟声阵阵,“云苍,你知不知错!”
混沌之中,云苍的身体突然一滞,像是从一场惊恐万分的梦境中苏醒过来,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慌张地望着周遭的一切,而后终于明白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没有时间崩溃震惊,更无暇自怨自艾,她将悲痛压回胸腔,脊背挺得笔直,定定地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昆仑圣君,“是你们,原来是你们害了天下苍生!”
“我没有错!”
闻言,昆仑圣君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笑声,他的眼睛扫过乌泱泱的“魔”,目光最后落在了云苍的身上,“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那就——”
“受死吧!”
此言一落,昆仑圣君攻势愈发狠厉,恶龙搅动着人间的风云,镇龙剑在昆仑圣君的手中发挥着劈天砍地之力,每一个招式,都让天地为之震颤。
在悬殊的力量之下,云苍节节败退,穷奇亦满身伤痕,发出一阵阵痛呼,最后竟一头栽了下去。
失去了穷奇的陪伴,云苍的意志逐渐消沉,模糊的神志再次归于混沌,一双眸子染满了血红。
她的动作越发滞缓,招式也变得凌乱不堪,在昆仑圣君强劲的攻势下,她“噗”地一声吐出一汩鲜血,下一秒,镇龙剑凌厉干脆地插入她的胸膛。
云苍睁大了眼睛,意识再一次回流,她向下望了一眼与自己一同入魔的弟子,只见这些鲜活的、年轻的修真者此时正密密麻麻地倒在地上,而他们身穿的格式服装,早已一同染成了血红。
转眼之间,杨城外已是伏尸满地,那些跟随她、信奉她的人都已命丧于此,在场唯有伴在昆仑圣君身侧的那几个人,仍旧傲然立在千百伏尸之中。
她输了。他们输了。凡人输了。
在这场暗无天日的剿杀之中,只有天境诸神赢得彻底。
云苍踉跄几下,从空中跌落下来,重重地砸在穷奇的身上。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身下汇聚起一滩粘稠的血迹,可直到血流干了,淌净了,她的生命都未曾走向终结,相反,她的神志逐渐归拢,思绪愈发清晰。
穷奇发出一声声哀嚎,那声音悲凉,听了让人不寒而栗。
昆仑圣君仍飘在空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云苍,勾勾嘴角,泄露出讥讽的笑意,“没想到,单凭地灵竟让你修出了神体。”
他“啧啧”两声,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本座本想给你个痛快,却没成想,你与那穷奇一样,竟连死都死不成。”
他目光尖锐凌厉,像是把刀戳进人心,“那本座便只能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说着,他指尖一摆,云苍与穷奇便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拉拽到了昆仑圣君的脚下。
昆仑圣君将这一人一兽丢在恶龙之上,他们穿过苍茫大地,一路西去,最后落在了遍地黄沙之中。
而后,昆仑圣君施动阵法,将云苍与穷奇一同封入丰都结界之中!
苍穹山上下几百人,除了云苍以外,均已死在这场劫难之中。然而,属于修真界的噩梦却远没有结束。这些年中,云苍连同她的苍穹派早已将地修之术发扬光大。
有些门派虽碍于修仙正统的名号,对苍穹派与地修之术非常抵制,可无论明面上抵制与否,都阻挡不了地修之术在整个修真界的传播。
这些地修之术的拥趸者自然不肯相信地修会让人走火入魔,更不肯相信云苍与苍穹派的道友们会做出屠村灭城的暴行。这段故事以形形色色的方式在凡间和修真界的每个角落传播开来,几方争执不休,各执己见,一场牵涉甚广的大战一触即发。
昆仑圣君在天境诸神的授意下出面调停,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他非但没有让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反而一举制服了当场所有地修之人,甚至有些修真者只单单为地修说了几句话,就被昆仑圣君连同他麾下之人视为肉中刺、眼中钉。
昆仑圣君虽是神仙在人间的化身,却也要尊崇天道,地修之人实在太多,他不敢将这些人赶尽杀绝,便又将他们封印到丰都结界之中。
他手腕之强硬,力量之庞大,震慑了所有的反对声。一时间,修真界人人自危、三缄其口,断然不敢再提云苍、苍穹派与地修云云。
为了掩盖自己的暴行,昆仑圣君联合麾下的几位修真者,打尽天下妖魔,一同封入结界之中。
至此,丰都结界彻底成型,然而,在这结界之中,不仅封锁着世间妖魔,还封印着灵气流通的天井、百余年前所有地修之人,以及无数无辜的修真者。
从此,世间再无妖魔,有的只是天道虔诚的信徒。
做完了这一切,昆仑圣君仍心存不满。或许是丰都结界中经久传来的呼号叫喊吵得他日日不得安宁,又或许是他的铁腕之下藏着太多冤魂,他夜不能寐,日日担忧会有另一个云苍冒出来,会有另一个苍穹派反抗天道。
于是,他授意身边亲近的修真者将所有记载了地修之术的书籍搜刮干净,最后付之一炬,又布下了天罗地网,杀尽暗中偷偷讲述这段往事的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寒暑交替,星辰变化。终于,昆仑圣君封印万千妖魔于丰都结界的恢弘故事传遍了大街小巷,而苍穹派的那场浩劫彻底湮灭于岁月的长河。
从此,人间再无地修,有的只是魔道诡术与诡气。
时光在楚晏清与江衍、梅依雪三人眼前更迭变幻,飞流而过。
他们看到昆仑圣君将天下间仅有的灵气充沛之地分别赐予自己身侧最得力又最忠心的十二个修真者,暗中教他们法术与功法,在他的扶持下,四派八门逐渐壮大。而其他那些曾在过去盛极一时的门派和家族,却因为灵气的枯竭、天道的暗杀,以及功法的落后而逐渐衰退,最终消弭于人世间。
他们看到无数的修真者孜孜不倦,上下求索,最终死于天雷阵阵,亦看到无数勤奋刻骨之人,穷尽一生,都无法长出金丹。
他们看到人间饿殍满地纷争不断,战火纷飞,最终一座座城池废弃,亦看到无数纯善勤勉的人,付出一切,都无法在他们的国土安居乐业。
时光轮转,昆仑圣君的神迹成为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而一个不受重视的江氏子弟碰巧走入了百余年前云苍曾经练功的洞穴。
这位开创了地修之术的宗师,练功时随手刻下的招式成为了江长鹤心中的图腾,以此为契机,他窥探到了百余年前那场浩劫的冰山一角,而随着江氏父子秘密的揭开,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彻底露出了它可怕的獠牙。
时光之河仍在飞流,最后变作一片刺目的苍白。在这刺目的光芒之中,楚晏清隐隐看到了丰都漫无天际的黄沙……
江衍与梅依雪相继被一阵强大的推力推出了黄粱幻镜之中,他们扑倒在地的瞬间,胡半山口吐鲜血,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大声喊道,“啊!我的天眼!”
江衍与梅依雪此时刚刚回到现世,脑海中涌入的大量信息让他们头痛欲裂,他们听到胡半山的哀嚎声后,勉力睁开眼睛,才发现胡半山的天眼竟流出汩汩鲜血!
“我的天眼,我的天眼没了!”
梅依雪急忙凑过去,一把拽住胡半山的手,只见胡半山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正在迅速闭合,最后只剩一道狰狞的鲜红疤痕!
“我的天眼,我的天眼没了!”胡半山涕泗横流,扑在地上大声哭喊,梅依雪只得施动玉笛,以清心诀让他暂且镇定下来。
与此同时,黄粱幻镜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它不断缩小,最后变作一个寻常的铜镜,“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胡半山立即扑了过去,他声音颤得厉害,哭声更大,“我的黄粱幻镜!”
梅依雪与江衍定睛一看,才发现胡半山的至宝黄粱幻镜竟裂成了两半。
三眼巫仙堪破人魔两届,识遍古今未来,却唯有天道不可测。而胡半山不单妄自窥探天道,还炼制了黄粱幻镜将天道泄露,天道自不会放过他。
如今,三眼巫仙只剩下了两只眼,他装了半辈子的凡人,从今往后,便只是个凡人了。
黄粱幻镜碎落的同时,楚晏清亦被一股强力推回了现世。他睁开空洞的眼睛,久久看着天花板。
江衍立即凑上前去,急忙问道,“晏清,你感觉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
楚晏清兀自笑了两声,淡淡说,“我看到了——”
他顿了顿,用坚定而有力的声音说道:“人定胜天的结局。”
第98章 传位
江衍怔了一下,将楚晏清扶起来的同时急切地问道,“晏清,你最后在黄粱幻镜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楚晏清抿了一下嘴,绷出一道执着的弧度,并不言语。
江衍身体一顿,心脏传来剧烈的收缩感,恐惧与慌张齐发,他目光紧紧盯住楚晏清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道,“晏清,你告诉我,到底看到什么了?”
楚晏清只是垂了垂眼眸,纤细白皙的脖颈微微弯曲,像是脆弱的天鹅。
梅依雪眉心紧蹙,眼见楚晏清与江衍二人剑拔弩张,便搀起地上哀嚎痛哭的胡半山,掩门离去。
房间内,霎时安静下来,静默而压抑的氛围在二人之间不断回旋,江衍整个人被低气压笼罩,脸上的表情阴郁而纠结。
良久过后,楚晏清发出一声轻叹,他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江衍,你坐。”
江衍眉心紧紧皱在一起,他没有吱声,也没有坐下,只是固执地站着。见状,楚晏清只得拉起他的手,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半强迫着让他坐下。
楚晏清揉了揉不断刺痛的太阳穴,悠悠道,“阿岩啊……哥哥好累。”
江衍怔了一下,他反握住楚晏清的手,喉头上下滚动,声音也有些发颤,“晏清,我把你当做伴侣,当做信仰,当做月亮,当做神仙……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只有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