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庐赤赞叹气道:“无妨,我自不会强求你,时辰不早了,为兄要回右营了,便先走了。”
他说着,转身大步离开,鱼之舟紧了紧手心,追上两步,大喊道:“等、等等!”
没庐赤赞站定下来,转身看着鱼之舟,道:“幺儿,还有事儿么?”
鱼之舟喉咙滚动,嘴唇张合,嗫嚅了好几下,用小猫叫一样的声音,极低极低的道:“哥哥……”
没庐赤赞浑身一颤,大步冲回来,欣喜异常的道:“幺儿!你再唤一声,再唤一声!”
鱼之舟却道:“已经唤完了,再没有了。”
“幺儿,幺儿,”没庐赤赞瞬间化身跟屁虫,道:“幺儿,再唤一声,方才为兄没听清楚。”
鱼之舟脸色涨红,埋头便走道:“别、别跟上来,你不是要回神策军营么,快走罢!”
天色完全黑得透彻,刘觞躺在龙榻上,整个人懒洋洋的,他半梦半醒着,让当今天子伺候着自己洗漱。
李谌给他整理整齐,亲了亲刘觞的额角道:“方才累着你了,睡罢。”
刘觞哼哼了一声,都懒得回应他,闭起眼睛准备睡觉,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脑袋里噌的一声,大喊一声“糟糕”,猛地坐起身来。
“啊呀!”刘觞一坐起身来,正好和李谌的额头撞在一起,咚一声,撞得刘觞头晕眼花。
“阿觞?你没看事儿罢?”李谌赶紧检查刘觞。
刘觞捂着头痛呼:“谌儿你练过铁头功啊!疼死我了……”
李谌揉了揉刘觞的额头,红了一片,所幸没肿起来,道:“谁叫你毛毛躁躁的,突然一惊一乍。”
刘觞焦急的道:“我想起来一件大事!”
“什么事儿?”李谌不以为然。
刘觞正色道:“小作精还关在牢营里呢!”
“小……作精?”李谌奇怪,道:“谁?”
刘觞解释道:“你弟弟!李涵!李涵啊!”
李谌:“……”
李谌设下圈套让吐蕃精自投罗网,哪知道李涵正义感爆棚,竟然给自己“加戏”,如此一来,李涵被关入了神策军牢营,这会子被李谌忘在了脑后,都这么多天了,李涵还被关着呢!
李谌终于想起来了,道:“朕还以为什么事儿,李涵锐气太足,正好搓搓他的棱角,今日宫门已经下钥,明日一早开了宫门,朕再让皇叔去接他。”
刘觞点点头:“好吧。”
夏日的朝阳灰蒙蒙的,李涵蜷缩在牢房的角落,整个人仿佛可怜兮兮的幼兽,突然有脚步声而来,李涵立刻睁开眼睛,从地上窜起来,使劲拍打着自己身上的草屑,整理好衣衫,似乎“偶像包袱”还挺重,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
“小叔!”李涵惊喜的道:“你是来看我的么?”
“他不是来看你的,”一道声音幽幽的道。
进入牢营的,不只有绛王李悟一个人,后面还跟着李谌和刘觞。
李涵戒备的看着李谌,道:“你来做什么?”
李悟道:“涵儿,不得无礼,陛下是来亲自放你出去的。”
“放我?”李涵道:“我触怒了天颜,你会这么好心放了我?”
刘觞解释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他把吐蕃借道的事情说了一遍,一切全都是李谌的计谋。
刘觞笑道:“其实刘御史也没有受伤,都是演给吐蕃使者看的。”
“那、那血……”李涵喃喃的问道。
刘觞自豪的拍了拍胸口,道:“那是鸡血猪血!膳房多得是,我搞来的!”
李涵恍然大悟:“都是……都是骗人的?却将我关在这种肮脏过的地方,关了这么久!”
他气愤的头皮发麻,狠狠瞪了一眼李悟,抬手要打李悟,但手扬起来始终没打下去,毕竟李悟身上有旧疾,若是被打一下子,正好牵动了病根怎么办?别看李涵身材瘦削高挑,但他始终是个练家子,还上过战场。
李涵生怕自己没轻没重,咬咬牙,收回手来,反而恶毒的瞪着李谌,突然出手,双手狠狠推了李谌一把,撞开李谌肩膀,率先出了牢房。
“你!”李谌被他推的踉跄了两步:“放肆!李涵,你敢推朕!”
李悟赶紧作礼道:“陛下,涵儿不是故意的,微臣替涵儿向陛下赔不是。”
李涵都走出去了,折返回来大声道:“我就是故意的!”
刘觞看着他们,不由哈哈笑起来,道:“陛下,你弟弟好可爱哦,我也想要个弟弟!”
李谌黑着脸道:“可爱?阿觞你的眼光是不是有些问题,叫崔岑来给你看看眼睛罢。”
刘觞:“……”
李谌缴获了吐蕃三万精锐,吐蕃元气大伤,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和大唐叫板,已经灰溜溜的缩回了脖子去。
如此一来论功行赏,没庐赤赞升迁神策军左营指挥使,其余众人各有封赏,刘觞也有赏赐,他终于从良酝署离开了,从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小吏,摇身一变,成为了户部侍郎。
程熙之升迁户部尚书,正好户部侍郎空缺,户部本以为会从郎中或者其他位置直升一个人,哪知道不是直升,竟然是空降!
从小吏变成侍郎,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震惊朝野,但如今的天子说一不二,加之刚刚缴获了吐蕃三万精兵,谁也不敢吱扭一声。
刘觞今日在良酝署收拾了东西,便准备去中书门下报道了,他将所有的良酝署东西都交接给李涵,笑眯眯的道:“以后你便是良酝署令了。”
无错,李涵也升迁了,他在牢房住了小一个月,旁人论功行赏,连升三级都打不住,李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然只是从副令升为良酝署令,分明便是李谌故意的。
李涵没好气的道:“当年本殿下在户部那也是混得风生水起的。”
李涵曾经在户部做尚书,将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户部尚书是程熙之。
李涵道:“户部那些人,看人下菜碟,你一个小吏升迁成户部侍郎,是我大唐开国以来都未曾有过的事情,你可要小心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你关心我啊?关心我就直说嘛!”
“谁、”李涵反驳:“谁关心你?”
刘觞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好了,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的。”
李涵嫌弃的擦了擦自己的肩头,道:“都说了,我不是关心你,你快点走,真碍眼!”
刘觞挥了挥手,便出了良酝署,往中书门下而去。
中书门下是大明宫中,“正经官员”办公的地方,那自然是高大上的地方,其实以前身为宣徽使的刘觞经常来中书门下,一点子也不怯场。
他走进政事堂,户部的官员都在上下的打量他,没有一个主动搭话儿的,果然正如李涵所说,见人下菜碟。
“你来了!”就在此时,一个颇有精神头的声音朗声道。
是程熙之!
自从一处赈灾之后,程熙之对刘觞大有改观,从政事堂内里迎出来,热情的道:“听说你近日交接,没想到交接的那么快,今儿个便来述职了?”
刘觞道:“也没什么可交接的,毕竟在良酝署,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李涵在管。”
刘觞说的十足自豪,没错,他在良酝署啥也不会,就是个甩手掌柜。
程熙之道:“良酝署那个地方,就不适合你,但是我这里不一样,你肯定适合这里!上次赈灾的时候,咱们合作便不错,你做这个侍郎,我肯定放心。”
程熙之将他引到席位上:“以后这便是你的席位。”
户部的部员们一看,尚书大人对新来的器重有嘉,众人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开始恭维刘觞。
程熙之道:“今日是你升迁的大喜日子,怎么样,出去喝一杯?”
自古以来,这上任之后喝两杯的习惯是改不了的,在现代也是,但凡进了公司,不和同事们喝两杯那是搞不好关系的,刘觞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刘觞没有拒绝,道:“好啊。”
部员们一看,也全都应和下来,准备散了班之后一起去喝两杯。
刘觞抽空去和李谌报备了一声,和新同事去喝酒,门禁之前一定会回来,李谌虽然不愿意,但是这些程序是少不得的,他身为天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是不和户部的人相处融洽,往后吃亏的还是刘觞。
刘觞报备之后,便和大家集合,一起出了宫,程熙之约定的吃酒之处,也是刘觞熟悉的地方,便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酒楼——月灯楼。
这里乃是大唐收服窦扶风的酒楼,他们一进门,正巧看到了窦扶风和窦悦。自从刘觞回来之后,还没与窦悦正经说过话,毕竟一个良酝署,一个工部,根本没有交集。
“窦悦!”程熙之挥手道:“真巧啊。”
窦悦比三年前更加稳重了,也没有那么怕生,与程熙之作礼道:“程尚书。”
程熙之笑道:“我们来饮酒,怎么样,你也来喝一杯?”
窦悦有些迟疑,看了一眼窦扶风,窦扶风微微点头,道:“不要饮醉,伤了身体。”
窦悦道:“知道了,阿爹。”
众人进了二楼的雅间,窦悦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刘觞,不免偷偷多看了几眼,刘觞发现了他的目光,一转头,两个人的眼神撞在一起,窦悦虽看起来稳重多了,但还是怕生,被刘觞冷不丁抓住眼神,赶紧缩回来,装作根本没有注意刘觞的样子。
刘觞笑眯眯的道:“窦尚书,我是户部新上任的侍郎,往后户部和工部肯定还会有很多需要交接的,还请窦尚书多多照拂。”
窦悦有些结巴道:“侍郎客、客气了。”
众人吃菜喝酒,酒过三巡,该吃的吃过了,该喝的喝过了,街坊马上便要宵禁,众人便散了。
程熙之已经饮醉,拉着刘觞和窦悦不让他们离开,嘴里抱怨着:“唔——该死的、该死的陆品先!”
窦悦连连摇手:“程尚书,我不是陆将军啊。”
程熙之醉得认不出人来:“你还想狡辩!陆品先!你回……回了幽州,就不理我了!这么久了也不回信给我,最后一封信,还是一个月前我寄出去的,你……你有半个月都没给我回信了,说,是不是有别人了!幽州……幽州那种苦寒之地,有什么美人不成?有我、有我好看么!”
“哈哈哈!”刘觞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道:“异地恋还真是辛苦。”
程熙之抓住刘觞道:“陆品先,你还笑?你敢嘲笑我!?咦……怎么两个陆品先?”
程熙之左看看窦悦,又看看刘觞,纳闷道;“两个……两个陆品先,不行不行,太……太多了,我会受不了的,一个就够、够了,太多就……”
窦悦连忙捂住耳朵,连声道:“程尚书你喝醉,快别说了!”
窦悦还是如此纯情,逗得刘觞更是哈哈大笑。
程熙之眯着眼睛,道:“笑!你还笑?我看你笑!”
嘭!程熙之一把将刘觞压倒在席间,差点将桌案碰翻了,案几上的酒壶直晃。
窦悦看到程熙之狠呆呆的模样,还以为他要打人,新上任的户部侍郎身材瘦弱的厉害,年纪也小,窦悦真怕他禁不住程熙之一拳头,谁不知道程熙之是节度使之子,武将出身,后来才做了文臣。
“别、别打架!”窦悦劝架道:“程尚书,有话好说说,千万别打……”
他这么说着,程熙之死死揪住刘觞的衣领,突然低下头去,“么!”一声亲在刘觞的面颊上,还得意的道:“不笑了罢!你这个陆品先,我亲死你!”
刘觞:“……”
刘觞嫌弃的擦着自己的面颊,道:“程小三,我不是陆品先,快起来!”
程熙之哈哈大笑:“你怕了罢!现在求饶已经来不及了,我亲死你,我亲死你!”
程熙之说着,砰砰两声,将刘觞的双手压在耳侧,低头作势又要亲,吓得窦悦也不劝架了,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耳根子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