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冬冬给桌上摆上一盆刚出锅的水煮蛋,将颓废的夏满从榻上捞起来。
自打白秋失踪,夏满就恐惧回到自己的小屋,十天有八天都是住在锦秋记。
这事锦玉不知情,他深夜来,清晨走,都是冬冬做接应,两人的关系也因此而快速拉近。
夏满发现,在白秋无情地不告而别,能跟他说话的,可以给他诉苦的,竟只剩一个冬冬,还是他睡过又嫌弃的黑巴瘦小冬冬。
“来,你先吃个蛋,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冬冬把蛋扒好了递给他,拿出纸,一脸认真地写写画画。
“花溪村你排除了,西廊桥你也去过了,十八里街,你找遍了吧,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这秋哥还有可能去哪啊……”
第100章 大块肉浇饭
“这,我也不知道。”
夏满呆滞地握着鸡蛋,烛光下,他的脸削瘦的吓人!短短一个月,曾经英俊爱笑的小管家就变成了只会沉默发愣的枯老头。
冬冬总劝他要振作,说振作了才有精力继续找白秋。
夏满原也是这么想,他拼命振作,强迫自己吃饭,让身体有力气,好能够找白秋。可一个月过去,所有白秋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遍了,依然找不到一点踪迹,这个人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这个世上,消失都消失的寂静无声。
最后一个见到他的是粉桃,她说他是带着狗自愿自觉地走的,没有人逼迫,也无人驱赶。
他追问当时的情形,问粉桃为何不阻止,粉桃回他,她没理由去阻止。
他再问,粉桃就不说了,抿着嘴,脸上写着生气。
他去问小姐,小姐也沉着脸不说话,与此同时,赖子被赶出了府。
隐隐约约,他猜到了什么。
他不敢确定,更不敢相信,或者说,即使相信,也无法放弃。
秋哥,那是他的秋哥!!!
是他的结契兄弟,他的妻,他求神求佛求回来的小白梨。
夏满无法接受自己一夜之间竟成了孤家寡人,他甚至没得到一句应有的交代,他的妻就把他撇下,独自离开。
明明前一天,他们还坐在一起研究,等告别了上官府,要在附近的村子搭一个村屋,要种菜,还要做生意,他们连去哪做生意都想好了,怎么突然就变了卦,就不算数?
夏满只要回忆起白秋抛下他走的那一天,心就痛的直抽搐,脑门也疼,眼睛也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爽的。
老铁匠告诉他,白秋走可能是蓄谋已久,因为他明知天要下雨,还坚持牵了狗出门,若是这样,夏满就更不理解了——如果白秋早就决定了不要他,那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契机是什么?
他有太多节点可以选择不要,在自己逛妓院找男倌时,可能中标染上杨梅大疮性命不保时……那时候他没走,为什么现在反而要走?
把疑点全部拉回,假使他最开始的猜测,跟赖头纠缠不清,败坏上官家风气,知耻离开才是真实原因,那他又为何不告诉自己?
难道他怕他嫌弃他是个不知检点的水性杨花的家伙?
可事实是,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他夏满都需要他,喜欢他,他们是结了契的契兄弟,是男人与男人间的夫妻。
当时结契就说了要一生一世荣辱与共,神明在天,你怎么可以骗人?!
“小姐不同意帮我找,冬冬,我已经打算报官了。”
“报官,让官府帮忙吗?那他们会尽心吗?”
“不这么做我也没别的法子了。”
夏满深吸了口气,两天没合眼,眼睛里拉满了血丝。
“我不敢把他一个人扔在外面,白秋之前就是一个人出了事,找不到他,说不准还会出事,所以必须找到!哪怕他不想跟我过了,让我今后都滚远点,我也得先确认他的安全才能滚的安心。白秋走时身上没带多少钱,我怕万一遇到劫道的山匪,他可能连饭都没得吃。”
*
“这锅饭是不是要好了?”
夜晚的缸子村,上官泽坐在白秋家的小院,窗外小风呼号。十月天,寒霜降,白秋搁炉子处摆了个炭盆,小屋被熏腾的很是温暖。
掀开坛盖,坛里的肥肉已煨成了乌梅色,白秋迈过坛炉,走向上官泽正看着的灶台,蒸米饭的香味在灶台上空飘散。
白秋沿锅压了压最上面的一层米,米粒厚且结实,乡间的米比城镇的米要硬,就好像乡间的人也比城镇的人有韧性。
预备圈地做鸡舍的小山坡,村长答应让同村不在农忙的村民帮磨一磨,十月天温度降得特快,白秋想挑个暖和日子再叫邻居们动工。
结果,村长一发话,所有答应要帮忙的村民一个也没闲着,三下五除二就帮他磨了第一波,剩下第二波、第三波,和一些细致的小活儿,他完全可以自己做。
还有阿泽,白秋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能顺利承包下后山那片地修建鸡舍,阿泽出的力最多。
和他争地的农户之所以提出退出,是因为阿泽拿自己家的鱼塘和人家换了,白秋从里正口中得知这一消息,第一时间就想要支付阿泽出让鱼塘的损失,可阿泽却只字不提钱,只让他以后管他的饭。
白秋晓得阿泽在这个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懒汉,虽然用饭抵鱼塘怎么也是他赚阿泽亏,但他可以把饭做的丰盛可口,这样阿泽吃着开心,他也就觉得多还了几分人情。
“好了!!”
白秋压完米拿出碗,一人一个,盛的满满的放上桌,又去勾那坛子肉,焖成乌梅色的坛子肉,整个一大块盖在雪白白的米饭上,汤汁浓郁咸香,一点点渗透进米饭里。
白秋把拌好的红薯叶也端上,上官泽快速扒了口饭,都不等咽下,就跟白秋商量起明天的菜和汤。
“秋弟,我白天陪你去磨地,中午我们去市集,买点东西。”
白秋:“什么东西,阿泽哥,你不会还想买鸭子?都跟你说了我不会做烤鸭。”
上官泽:“这有什么难,你不会,我们直接从酒楼买,晚上,你加几个菜就行,再买点面,可以烙饼包饺子。”
“包饺子好,我会,可……”白秋说着说着就撂下了筷子,秀丽的眉微拧,“我就不上街了,阿泽哥你想吃啥想让我做啥尽管买,你买了我做就是。我不太想出去,不能陪你,很对不起。”
“那不急嘛,等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再……”
“都不太方便,短时间。”
白秋接道:“不过到了年底,该置办年货了,我会跟你出去的。”
第101章 你在躲情人
“到年底,还有差不多三个月,你要在家窝三个月,不怕长蘑菇?而且,你的鸡舍呢?搭鸡舍的红砖、鸡苗,都得去市集买。快过冬了,大棚建材也要去市集找人帮着弄,你是鸡舍,不是鸡窝,这些你该比我清楚。”
“我知道,我打算拜托村长,我到时会给村长列个清单。”
白秋咕哝着,似乎也意识到这么做不妥,毕竟村长是个外行人,再者,圈地、搭鸡舍是他自己的事,自己的事怎好都交给别人?可是,他现在是真不敢出去,他怕自己一出去,遇见不该遇见的……
夏满和赖头,应该都会找他,倘若他们在大街上碰见了,赖头也就算了,夏满怎么办?他该如何跟夏满交代?他撇下夏满走,算不算始乱终弃?算不算不守诺言?
“你这样做不行。”上官泽看出了白秋的冒失敷衍,“且不说村长答不答应,就是他答应,他不懂,买回来的东西不好,不能用,你是退回去,还是硬着头皮付钱?白秋,你也不阔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到街上去,你在害怕什么,难道,你在躲人?”
“我……”
“你就是在躲人吧。”
上官泽没给白秋否定的机会,一口咬死,饭桌的气氛随即陷入僵持。
白秋尴尬地捧着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索性一丢筷子,痛痛快快地承认:“是,我不上街,就是在躲人。”然后又赌气地朝向阿泽,“你不也在躲事?”
“我瞧你一点也不像农家人。你不是懒,你是压根不会!你不会翻土、播种,你也不会育苗,养鸡养鸭养驴,你都不会。你的手不是干活的手,我从小就在村里,经常干活的手是什么样我最清楚,你那双手,又白又修长,是读书人的手,还是养尊处优的读书人。阿泽哥,你来头不小,不干活,却能做富贵闲人,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既然我们都有不能为外人言的秘密,就别说啦。”
“是吗,你眼光不错,可是我的秘密和你的秘密不是一类,我们的处境也并不相同。秋弟,你躲人,但你还能生活,能圈篱笆盖鸡舍,你做这些你快乐,缸子村也称得上是你的乐土,而我……”
上官泽目光闪烁,高高的鼻梁仿佛一下子坍塌了,“我不过是在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坐牢,诚然,它比真正的监牢好太多,可再好,它也依旧是牢笼。我困在这,什么都施展不了,活生生等死罢了。”
“怎么会呢……”
白秋心疼地望向阿泽,他能感觉出阿泽身上充满了郁气和丧气,但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阿泽会说自己在缸子村是身处牢狱?为什么他说他什么也做不了?阿泽想做什么?
不会种地,不会养家畜,总可以做生意,不喜欢做生意,总不会是喜欢读书?
哦,那确实是一双舞文弄墨的手。
白秋的视线又落回阿泽执着筷子的手上,阿泽的手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平整,手背紧致白皙,像一块温玉。
阿泽的人也像一块温玉,清冷高贵,还有种历经世事阅尽千帆的成熟。跟阿泽在一块,白秋总能心平气和,这正是阿泽超然淡泊的气质所带给他的。可今天这股超然物外的精气不在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深深的失望和愧悔。
失望,白秋多多少少明白了点;愧悔,他就一点也不明白,也不敢问。
白秋知道,这一问,恐怕会牵扯出阿泽最大的秘密!他无意打探别人的私密,更不想倾听他人的秘密,秘密一旦被分享,意味着分享秘密的人,关系也会一下子变亲近。
白秋认为,当前和阿泽的关系已经足够亲近,再亲近,就不合适了。
因此,他很懂地停住了嘴,并十分聪明地把话题引开。
“不如,你跟我一样试着养些小动物?人都有难的时候,不开心时肯定希望有人陪。你看我,虽说是一个人,身边总还有个巴掌,撑不下去了,我就对自己说,不能放弃啊,得好好活,还得养巴掌呢!这么一想,就振作了,你也来呀。”
“养狗么?”
上官泽浅笑一声,调侃他:“我这把年纪,养狗,何年何月才养的熟?你的巴掌是大狗,我要养条奶狗,等它长大得三四年,三四年,谁又知道三四年后是什么光景。”
“不知道没关系啊,我的意思是,人该有个依赖,有个奔头。嗨,要怎么说呢,就是说,当你感觉自己被依赖了,你活着就有劲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养孩子呢?孩子不是比狗更依赖,养成了也更自豪?我呢,是在这里赎罪,有恩怨在身,恩怨未了,便不能成亲生子,将未了的恩怨延续到下一代。你呢?你这么会做饭,又这么会顾家,有了孩子,你准能把他照顾的很好,为什么会选择养狗而不是养孩子?凭你的条件,不会找不到女人,是什么让你三十了还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上官泽交叉的十指往下移了移,两只拇指按着嘴唇,食指抚摸着鼻梁,露出双水汪汪的眼。
他的眼珠也像玉石,和他整个人的气质非常配,一会温吞吞的,一会凉浸浸的。一会飘在天上,如同山寺传来的带着佛音的钟声;一会沉在湖底,冲刷着水中的石子,碰出点清脆的响儿,是上官泽独有的清雅的幽默。
“让我猜猜。”英俊的男人,玉石般的眼睛突然冒出点笑泡,“你躲的不是仇敌,也不是麻烦,你是躲情债。白秋,你欠了别人的情,所以躲起来。”
“……不敢出门,意味着你躲的人不是女人,你在躲男人。我听说县周边的一些村子还保留着男人与男人结契的传统,你说你从小在村子长大,你知道这个传统吗?你结契了吗?是契兄还是契弟?哦,我忘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上面,还是下面?”
第102章 互相救赎
突如其来的开荤,让白秋红了脸,比起猜的精准,他更惊讶于说出这番话的人是阿泽,那个清肃的一本正经的阿泽。
他早知道阿泽不能细看,只是囫囵一看,便觉得英俊非凡,气质又十分超然,加上那双玉石般的手,就像天上的神官获了罪被贬下凡,贬下凡,神官也依旧是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