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苞正在自己的那块麦田里忙活,缸子屯地远多于人,白秋买了房又买了地,不大,仍旧是两亩。这个季节,拾掇麦已经来不及,刚翻完一层土,白秋只待把萝卜籽种下,青菜都熟的快,只要太阳足,一个月就能端菜上桌了。
他在地里殷勤地弄着,天蓝的像副画,白秋心里满是平静的快乐,这一刻,所有的烦恼喧嚣都离他远去了,他不记得对锦儿的思念,不记得自己曾多卑微地被小光、小赖子威胁,更不记得嫣然、粉桃、乃至夏满。现在,他脑子里想的,就只有他的地,他的狗,他的萝卜。
他要到外面,到天水街上摆什么小摊呢?要做茶饼吗?还是,有没有可能,他不要棚子,只要个流动的小车,然后继续做面条呢?
“秋弟。”
远远的,一个声音响起。
白秋从草堆里站起,手上还带着泥,热情地,朝那人打招呼,“这呢,阿泽大哥!”
阿泽,白秋的新邻居,听村长说,之前也是个外来客。来了有三四年了吧,不种田,也不干活,每天在屋里吃吃喝喝,不知道哪来的钱过日子。
缸子屯的人不好打听,村长却老是为他犯嘀咕,毕竟,一个庄稼人,不干活,却有房住,有衣穿,这太不正常了!
起初,他们也是秘密地盯了阿泽一阵,见他举止平常,虽有钱有闲,除了买吃喝,倒也没其他坏毛病,闲暇时,很少在外迈单,人也不抽不赌。原先他们以为是外县的人惹了官非,跑这避祸,后来,见一直没有捕快来寻,慢慢地,悬着的心就放下了,恢复成往日对普通乡民的淡漠,阿泽要馋要懒也都随他了。
馋、懒,是村长给他的定义,白秋倒不这么认为,这几日和阿泽相处,他能感觉到这位沉默寡言的大哥是个热心肠,并且,他的模样,实在是少有的贵气英俊!这样的男人屈居在一个小山村,白秋认为,是有苦衷的。
“阿泽大哥,你今天来的有点晚。”
午间太阳正烈,白秋把帽子一扣,引着阿泽去旁边的槐树下歇息。
阿泽,被白秋称为少有的贵气英俊的男人,拿了袋葵花种,低声说道:“秋弟,这是你要的花种。”
说完,便耷下头,长长的睫毛垂落,投下一片阴影。他好像总是不快乐,自白秋见他的第一面起,他便是这样恹恹的,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仿佛话本里唱老了的英雄,生不逢时,壮志难酬。
第96章 日子变好
“阿泽哥,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见阿泽不高兴,白秋便提出请阿泽来自己家吃饭,他做饭这块是真有灵性,刚和阿泽认识,就给阿泽送了锅土豆焖小鸡,阿泽特别喜欢。
果然,阿泽抬了抬眼,不光答应了晚上吃饭,还捎带提了另一件事,“你之前说要去天水街开小摊,我可以给你出钱。”
“啊?”
白秋愣住,有些不敢相信,他当时就是随口一提,阿泽竟当了真。
“我是要去开摊,不过这事也没定,支摊子成本太高,我推车或是提篮叫卖也不是不可以。再说,不管我怎么卖,都不能让阿泽哥你花钱,我们就……”
就是萍水相逢的邻居。
这话白秋说不出口,太伤人了!可他确实也不能接受阿泽的钱,那他成什么了?!
阿泽哥也是,两人才认识几天啊,虽说他不是骗子,但这样毫无防备地给一个不全然熟知的邻居交底,未免太天真!
白秋拒绝了阿泽的帮助,他把阿泽当成一个过于信赖他人的老好人,他不知道阿泽心里的苦。
是啊,他怎么可能知道。
像白秋这种一出生就贴着黄土靠天吃饭的穷人,只知道没钱的苦,哪懂这钱多没处花,搁在兜里生灰,也是种苦。
“我真的不在意,你赔了也没关系。”
阿泽淡淡地,“主要是机会,假如你现在就想做这件事,却因为钱不得不延后,何苦?你缺钱,我有钱,我又不用,借你就借你,又不催你还,况且开个摊子能花多少钱?”
曾经的一掷千金,拿钱买命,上官泽尚且不觉得是个数,白秋的小小心愿,在他看来,实在太轻如鸿毛,真是随手就能满足。
他呆在这村子很久了,不是钱多的烧挺他非要犯贱,换一个人他未必就肯帮忙,只是白秋,这个让他看着顺眼的清秀的新邻居,他莫名就想帮一把,结果白秋还不乐意!
小农民听完他的话只是笑,再问便不吱声,转过去,撅个屁股,沉默地翻土。
他态度鲜明,上官泽也无意勉强,闭着眼靠大树歇息,没一会,小农民就又凑了过来。
“阿泽哥。”白秋叫道。
上官泽不说话。
白秋帮他把头上的叶子拿掉,将自己的草帽扣在了他脸上。
这个距离,上官泽能清楚地感知到白秋指尖的温度,和他带着青草气的呼吸。
白秋身上,有种很踏实,很清淡,很招人喜欢的特质。
上官泽今年三十七了,无儿无女,因身上背着难平的命案,躲在僻静的缸子村,岁月于他,已是毫无激情毫无期待可言。
他的心在一年一年的蹉跎中熬成了死灰,家里捎过来的钱,足够他后半生衣食无忧,娶众多娇妻美妾,他却始终提不起兴致。
一个没有事业没有未来的中年男人,余下的时光不过是忏悔、等死。他有什么心力在女人身上征伐?又有什么余力去养育属于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流着上官家的血,却不能用上官家的姓,明明该出生在锦衣玉食的宅院,做堂堂正正的少爷。如今却只能生在炕上,长在田里,莫非要他的后代将来长大了做农民?
这一条,上官泽光想想就觉得气闷,根本没心思没勇气去实现。
他一直想找个伴,一个能排遣寂寞却无需过度负责的同行人。在人生的第三十七个年头,他几乎已经放弃,然而老天还算眷顾,居然把白秋送到了他身边。
上官泽第一眼看到白秋就感到很舒服,之后越相处越自然。到现在,他也没对白秋产生类似男女交/合动物交配的欲念,只觉得能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很不错。
白秋安静柔和的性格和不贪小便宜的品质,都给了上官泽信心——假如是跟这样的人,或许能平平淡淡不离不弃地携手余生。
为这一条,上官泽愿意多做些努力,白秋不要他的钱,总有别的地方需要他搭手。他力所能及,该帮的都会帮,两人能亲近最好,不能,就做朋友。
上官泽就这样进一步夫妻,退一步知己地和白秋又相处了小半个月,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机会“献殷勤”。
白秋想承包一片地养鸡,过了十月,就快入冬,冬天没办法种地,以白秋目前的资本,他完全没底气啥也不干的躺着过年。
年底如何?
明年如何?
生活,是从来都不宽裕的农家人首要考虑的问题。
白秋相中了后山小山坡的那块地,小山坡地势不高,有林有荫,土堆上是天然的草垛。天冷了,他在这里围个栅栏,砌个砖房;天热了,就让鸡们随意地莺飞草长。
白秋小时候就有过喂养,他知道怎样养出肥美的鸡,如今,技术到位,只差地方和资金。
资金还算好解决,白秋有房有地,人也在村里,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够的部分,农家人也不会不讲理到完全不给赊,就是地方……
白秋相中的山坡,有一家村户也相中了,和白秋不同,那家村户相中它是用来种果树的,且人家比他先一步提给了村长,论时间论价格论资历,这块地只要那户农家不松口,万也轮不到白秋。
可是,就是这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它就发生了!天还没彻底寒下来呢,第一场雪都没下,那户要圈地种果树的农家就主动宣告了退出,本来磨磨蹭蹭不愿赊钱租地的村长,也破天荒地没再为难白秋,痛快地与他签了契。
搬到缸子村短短一个月,白秋手里就捏着两份地契,一个是和老太太的坯房地契,一个是跟村长的山坡租契。
租契的账是赊的没交足,但这并不影响白秋现在是个小地主。
我有房了,有地了!我能种菜,还能养鸡!天,这还是我吗?是那个被说成天命霉运的灾星?不嫁汉就无法穿衣吃饭的寡妇米粒?不靠人,不依附,单凭我自己,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白秋每闲下来都忍不住眼眶湿润。
他失去了一切,如一条丧家之犬,逃离了上官家,逃离了荷花镇。他以为他的日子要起步怎么也得缓个一年两年,没想到刚一个月,不过一个月,他就大不相同!
他活了!他真的活了!!他活了三十年,在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再耽溺于情爱,他才真正活了过来!
第97章 驱赶
和白秋在缸子村的活力四射不同,上官府此时正一片愁云惨淡。
白秋走了,嫣然和锦玉的结看似解开了,锦玉也给即将出世的孩子起了名,一切都恢复成最初的模样,嫣然不再借题发挥,锦玉也不再不闻不问,他偶尔会回家,带着他的新仆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上官家目前无人敢与之抗衡,尤其是中秋家宴后,雪花般的账单从赌坊飘进来,如小娘和上官野的妻子白氏一起跪在嫣然面前,求她给自己的亲哥解围。
嫣然在布庄已经不盈利的情况下,强撑着给哥哥填补上这个亏空,还来不及多了解云庄,九月的最后一个清晨,她跟锦玉的孩子,上官腾,便呱呱落了地。早产孱弱的小婴儿,睁开一双耗子似的眼,迷茫地来到了人间。
都说娃儿是夫妻间的粘合剂,有了上官腾,锦玉的态度果然又好了几分,虽说还是比不上他的生意,陪伴嫣然时,也会主动提出抱一抱小腾儿。
上官腾也着实讨喜,一张脸继承了锦玉和嫣然的所有优点,尤其是鼻眼,活脱脱是个小锦玉,而且他还长了对元宝耳。
听算命师傅说,这对耳最招财,上官家的布庄绸缎庄倒不见得因为一双耳朵就有了起色,但锦玉的摊子确是越铺越大了,嫣然早产伤了身体,上官野向来不争气,为了上官家的家业能维持下去,她把香料店、脂粉店也全交给了锦玉打理。
锦玉吞妻子的财富吞的一点也不心虚,有古宝斋撑门面,不求盈利多,只要是个能见面、能招待的场所,便算发挥了作用了。锦秋记是他的执念,更是他心里的一片月光,锦玉早就想过,即使锦秋记不赚钱,他也会好好地把锦秋记经营下去。
真正让锦玉开始大肆赚钱的,一个是他偷偷入了镇上几家大赌坊的股,一个就是抢占了妻子的布庄。
他暂时还不想争的太明显,妻子把香料市场给他,正好让他碰上另一天大的商机!就是把罂粟做成香料,其中的利润竟远超绸缎庄布庄的流水,锦玉试过用罂粟花做了鼻膏头油,那味道,令人上瘾!
白秋跑了,他的私事中便多了一项寻找白秋,然而罂粟香料带来的暴利吸引着他,使他不得不先搁置了找白秋的事宜,全身心投入罂粟花种植培养的大计。
十月了,距离冬至的第一场雪,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今年种花显然是来不及,但是找好花田花农,明年开春就种,他锦玉便能掌握先机。
他要的何止是垄断香料市场后雪花花的银钱,他要的是能够对上官家生杀予夺的权力!通过上官野的事他也看出来了,上官家不愧是大家,家族观念极重,如此不中用只会惹事的废物也要保,更别说上官泽是家中的长子,上官嫣然接任家主,对这位兄长又怎会冷心不顾?
你们是亲兄妹,你非要藏着他,护着他,不让他出来赎罪,我便让你失了藏他护他的本事,收了你的钱和神通!等你家财散尽,一败涂地,你的乌龟哥哥还会缩着吗?
上官泽,你欠我哥的,欠我家的,是时候该偿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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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原定要买的宅院,房东说,再不付款,他们就卖给别人了。小的千挑万选才找到这么一间冬暖夏凉,院子里有池塘,还有一小块能种花种菜的地。您不是说,秋小哥最喜欢摆弄花草么,今年把宅子定下来,明年我就可以安排花匠提前把那块地收拾了,您看……”
从古宝斋回家,朝晖帮锦玉脱下肩上披着的狐裘,之前锦玉吩咐的让他找一个适合养情人的院子,他好不容易物色了间不错的,结果还没等他拾掇出来呢,该住进去的小家雀就飞了。
“白秋还没有消息?”
锦玉默默地走过长廊。
朝晖小心扶着他,说:“没有。”
周边的县,白秋的老家,都找遍了,愣是没个人影。锦玉说白秋说不定会寻个客栈酒楼在那隐姓埋名地干长工。他把荷花镇的客栈酒楼也翻遍了,人家说根本没招新人。
朝晖连和尚庙、姑子庙也寻了,寻不着,锦玉又有事没事地催他,把朝晖催的,白秋消失了多久,他嘴边的泡就长了多久,一点不肯往下消。
有时候他真搞不懂,就他这主子,年轻、俊美、慷慨大方,本该是所有丫头小子的梦中情人,怎么白秋偏就不上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