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丫头和大家闺秀不同,喜欢一个人不会藏着等人来猜,崔小娘看上锦父就想尽办法往锦父身边凑,知道锦父想求泥二仙的壶,大半夜跳到河心去网鱼,因为河心里的鱼肉质是最鲜美的,崔小娘以她捕鱼小妹的眼光挑了一条送给锦父,听出泥二仙有意刁难,立刻便想出了应对之策。先是让锦父的书童写了羊皮条交给她保管,再去请村里最擅厨艺的王瘸子,做了他最拿手的茄汁鱼,用荷叶装着去找泥二仙。
茄汁鱼确实好吃,挑剔如泥二仙吃了王瘸子的这道鱼也赞不绝口,但是正如锦父所说,泥二壶赠壶是给有缘人的,锦父没得他的眼缘,他精心雕刻了一季的壶自然不能给锦父,不过鱼收了他也不会还,就顶着个脸皮接着吃,吃着吃着,崔小娘塞进去的纸条便吃了出来。她特意找小书童要的羊皮纸,就是怕高温烩制普通纸会烂在鱼肚子里,现在羊皮纸吃出来完好无损,展开正是三个大字——最好吃。
“你要的是最好吃的鱼,没说是你吃着的最好吃的鱼。”崔小娘叉着腰一脸神气。
她利用规则钻了空子,既拿王瘸子的招牌菜堵住泥二仙的嘴,又以诚治诚帮锦父拿到了春之壶。
一个乡下的捕鱼丫头,聪慧,机敏,她对锦父是一见钟情,锦父对她却是相处后才倾心,两人的感情在驴头沟迅速生根发芽,第二年便有了孩子,就是锦玉的哥哥,随了母性,到死都没能认祖归宗。
第161章 还情
“爹并非不爱崔娘子,但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是不可能接受一个捕鱼丫头的。”
“爹说爷爷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崔娘子进门,看在崔娘子生的是孙子,加上爹一直央求,爷爷才勉强答应如果日后哥哥考取了功名,就让哥哥认祖归宗,否则这辈子只能姓崔,锦家不会认,这也是爷爷的遗训。爹最孝顺,祖训他不敢违背,便暗中接济崔娘子,想让崔娘子和哥哥的日子过的好些,但崔娘子是个极坚韧也极要强的女子,爷爷给她立的高山她说什么也要跨过去,我哥哥也争气,和我不同,他从小就是个读书天才,十六岁做童生,二十岁过春试,一考,就考中了那年春试的榜眼!这意味着他最少也能在县城做个县官,而我爹终于能将他和崔娘子堂堂正正地接回来!可惜世事难料,有阴暗小人嫉妒我哥,买通了同期的考生和考官诬陷我哥作弊,我哥的成绩随后被取消,他不堪受辱,竟投湖自尽!我爹,亦一夜老了十岁,等了二十年,没等来我哥的风光归来,等来了一抷黄土……”
“那崔娘子呢?”
“崔娘子因我哥的死,精神受到极大的刺激,接到消息后就疯了。我爹自认对不起我哥,想着即便违背祖训,也要将崔娘子娶回来作为补偿,但崔娘子……也许是福薄吧,我哥头七还没过,她也跟着跳河去了,就是那条她和我爹相知相爱的大清河,她在那条河里捕到了换取春之壶的鱼,她回到那条河去,连同我哥……白秋,你知道吗,我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锦玉哽咽着,感觉自己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团迷雾,雾的背后,是他和崔咏儿时相伴的点滴。
是的,锦玉早就知道崔咏,他出生时,崔咏还来家里抱过他。之后的每一年,每个重大节日,锦玉总能在自家后院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哥,穿着稀松平常的粗布衫,要么送一篓蘑菇,要么提几只鸡,还有单独带给他的,像是装蝈蝈的竹笼,钓鱼用的自制鱼竿和符合他身量的渔网。小哥哥还会扎风筝,会殷勤地背着他,到处打枣摘桃……当时年少的锦玉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他好,待他想明白时,那份好已无法回报。
“那么害你哥哥的人你找到了吗?”白秋摸着锦玉的头问。
锦玉眨了眨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找到了。”
他乖乖趴下,枕着白秋的腿。
“他们很快就会付出代价了。”
*
“妈的,你看他,真是个婊子!”
那边厢锦玉好容易说个故事阻止了白秋的追问,这边厢在佛堂,小芹菜又忽然暴躁了。
原来,刚才他们经过净室时看到锦玉依偎着白秋在做些亲密事,小芹菜只当是白秋勾引,当即便怒不可遏要冲进去,小土豆拽住了他。
“追是老板追,倚是老板倚,你怪秋哥做什么?别人喜欢他又不是他的错。”小土豆心里吃味,嘴上还是替白秋辩解。
小芹菜却不买账,“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他值得你为他开脱?我看就该让大爷来,好好治治这家伙!”
“顺便也治老板?”
“老板是他妹夫,再说老板是被迷惑的,这是他们的家事,我们不便掺和!”
“不行,我不能看着秋哥受伤,你不愿意干拉倒,我自己去通知,你别捣乱就行。”
小土豆皱着眉,不满小芹菜对白秋毫无底线的诋毁,推开他自己朝净室走去。
白秋正好出来,看到小土豆小芹菜还吃了一惊,问:“你们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报信。”
小土豆开门见山,“大爷,就是你那相好,拎了把柴刀找了过来,二爷派人在半山腰把他截住了,他一时上不来,可二爷和他是兄弟,没办法一直拦,他还是得上来。秋哥,你快避一避吧,你要是不想跟他,想跟我们老板,就千万千万别让他和我们老板见面!”
“阿泽?他又回来了?”
他不是走了吗?是上官野亲自送他出的城,怎么会……
“算了,我亲自下山和他说清楚吧。”
总要有这一天,虽说是情势所迫,但白秋离开家到弘扬寺,于上官泽确实是不告而别。如今,无论从主观还是客观,他都无法同上官泽携手,是他辜负了他,理应前去给人一个交代。
情债!情债!他又欠了笔情债。或许从一开始默许上官泽接近自己就是错的,感激不是爱,而为了偿还一段情去敷衍另一段情,最后弄的两边都难以收场,更是他犯下的重罪。
“他们现在还在半山腰?还是回到家了?”白秋一边问一边往山下走。
小土豆没想到他这么敢,居然有胆量去面对一个杀人犯!当下便挡在他面前让他再好好想想,白秋却浅浅一笑表示没什么,小土豆被这一笑笑的心神皆乱,结结巴巴说了句还好没出家,结果一语惊醒梦中人。
白秋正苦恼于要怎么跟上官泽一拍两散,小土豆便给了他一个绝妙的主意——出家。
上官泽没有来过山上,不了解实际情况,他把头剃了告诉他自己已经出家,木已成舟,想必他再不甘也没用了吧?
离开他,他反倒更能过好日子,只要顺利出了清丰县,时间一长,忘掉那些令人烦躁的过往,白秋相信,上官泽还是上官泽,是那个万事无忧的上官泽,那个眉间染雪的上官泽,戴着草帽,叼着草棍,靠在一棵树下,看着众人在田间劳作,而他则独享一份清闲。
第162章 施主好
“所以你心里并不想出家了是吗?”
戒贪看着跪在门前,一脸窘态的白秋,心中已了然。
白秋也不知该说什么,其实上官野找上门的时候,他是真的想出家,有冲动的成分在,但出家求个清净亦是他所希望的。无奈主持说他尘缘未尽不肯给他剃度,后来锦玉带病上山,他心疼动容也证实了主持所言无误。
他做不了和尚,心里装着人又怎么做得了?
白秋只觉得自己这一生都逃不出锦玉的魔掌,他也没有资格提修佛,修佛,不过是他打发其他男人的幌子罢了。
“我,要不算了。”
白秋思前想后还是站了起来。
他心不诚,贸然叫戒贪帮他剃度,是诱使戒贪破戒,之前做饭放鸡蛋已经让戒贪破过一次戒,白秋不想再连累戒贪,转身欲走,谁知戒贪瞧他想走还不乐意了。
“又不剃?敢情你是溜我呢。”
白秋尴尬回眸,“你不是知道我不是诚心的吗?”
“但我没说你不诚心我就不帮你啊。”
戒贪翻了个白眼,狠狠戳了戳白秋的脑门,“出家人就是要帮人脱离苦海,你有情无情不都是众生?如果不想帮你,一开始师父就不让你住这啦,你不会以为和尚渡人,是要所有人都出家吧?那佛祖也顾不过来啊!来找你的小哥,你们和好了不是?红尘人呐,你斩断了先前,可能保证后头的就是永久?”
“我……”
“你长了颗多情痣呢,在耳朵后面。”
戒贪拿着剃刀,用刀柄碰了碰白秋的耳后,看白秋小心且羞涩地护住耳,忽然又怅然若失起来。
“你不会回来了对吧?我盼着的小师弟又没了。”
“你别一口一个师弟,戒贪师父,你比我要小很多呢。”白秋发出蚊蚊声。
先是额头,再是鬓角,漆黑蓬松的头发缕缕落下,室内佛香缭绕,白秋的心却并不安宁。
他要用这把头发去骗一个很爱他的人,之后,他可能会跟锦玉去到他给他置办的那间小宅院。兜兜转转,没想到他又回到了原点,可笑之前他还拼命逃,生怕朝晖把他逮回去,现在倒好,不用朝晖,他自己就去了。
他还是选择了相信锦玉,相信锦玉能把事办好,相信锦玉会给到嫣然足够的补偿。
这是他一生的死穴,当锦玉跟他讲,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哥哥的那一刹那,他就再不能对锦玉说不了。
尤其后来锦玉还跪在地上给他磕了头,用玉坠的尖端划破手掌起誓,他除了同意又能如何?他们是彼此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就让他再做最后一次坏人。三小姐,欠你的,我会用我的下半生努力偿还的。
白秋双手合十,向着香案上一尊瓷菩萨祷告,菩萨低眉顺目不知有没有听到,倒是戒贪手一滑,剃刀沿着白秋的耳朵掉了下来,好巧不巧刺破了那颗小痣,瞬间鲜血涌出。
戒贪急忙拿布给白秋摁住,白秋浑然不觉,只怔怔看着镜子,镜里的他是一个青蒿蒿的光头。
白秋来不及多欣赏,小土豆就抢了进来,看到自己心仪的哥儿还是剃了度,伤心的眼睛都湿了,那时他是真以为白秋出家了,在白秋出门后,捡起地上的落发,宝贝般揣进了胸。
*
“上官野,你少管我的事!”
“你姓上官我就管,快点给我出城!”
“我不出,我要带着白秋出,否则我就在这里耗死。”
“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你不会以为你奈何得了我吧?”
上官泽擦去脸边的泥,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涌出来。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见到白秋了!若非他弟这些狗腿子死缠着他,他今天就可以带白秋走!
和上官野撕破脸,他反倒有一种异样的快感。自从坐实了他弟这么卖力地瞎搅是想公报私仇,他就更要和他弟斗一斗。
你不是不想我和白秋好吗?
你不是想让我做孤家寡人吗?
我就偏不遂你的心愿,我偏要和白秋好,我们偏要天长地久!
害死崔咏是你,我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凭什么后半生还要为它买单?
“要不,你也逼我去跳湖?”
上官泽冷笑一声,接下来的每句话都直插上官野的心脏。
上官野被他气的不轻,他承认他现在是有点想报复了,但最开始他强迫上官泽离开绝对是真心为了他,为了这个家!
崔咏的事对他来讲是个禁忌,如果不是上官泽非要挑破,他也不会变得歇斯底地,甚至口不择言,刺激他哥说是因为他先拆散了他跟崔咏,所以他也要拆散他和白秋。
拜托,他若真有那个心,早在发现白秋的一刻就把白秋奸了!不是要报复吗?碰了你最爱的人让你一生懊悔才叫报复,他上官野没那么绝!对上官泽,他是有骨肉亲情的,之所以拦着不让他见,绝大部分原因还是白秋太麻烦了!
他哥已经够麻烦了,上官家更是一地麻烦缠身,在这个节骨眼,白秋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两“仇家”,不是火上浇油么?牵扯到上官泽该怎么办?顺着上官泽,反噬到他们家又该如何?他的日子还要过啊!总不能一朝失利后喝凉水都塞牙吧。
可这些道理,他哥愣是不懂,或者说懂了,故意装糊涂。
像那白秋,上官野打死也不信上官泽看不出他的麻烦,为什么非要带着个麻烦上路?那家伙就是个骚情闲不住的,早断了对谁都好,死抠到最后,上官野怕他哥是没体会过何为肝肠寸断!有些人看着软乎,翻起脸那心比谁都硬!白秋真的喜欢上官泽,就不会因为他一句话而退缩。当局者迷,他哥既能断出崔咏对他无意,缘何到了自己,便得过且过了?
上官野懒得和他再争,他决定亲自上山把白秋抓下来给上官泽醒脑,要是他哥还执迷不悟,那他也彻底不管,爱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