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咏出身寒门,崔咏穿的土,崔咏一次也不正经地跟他讲诗文,只会鼠来宝。崔咏不恭维他,不奉承他,每次呱唧着鼠来宝,就像茶馆里爱抖机灵的打荷伙计,不需要快板,随便给他个物件,一个命题,他便能出口成章。
所以,这就是读书人的幽默吗?读书人,是这么有趣的吗?
上官野在一众摇头晃脑,酸腐无聊,使劲钻营的书生中找到了崔咏。他那么生活,那么有味道,不是窑子里的味道,也不是像姑馆的味道,崔咏身上没有丝毫的脂粉气,虽然长的白,五官周正,但一点也不骚。
上官野想他吸引自己是什么原因,他也问崔咏,为什么愿意理他这个不学无术,当时崔咏是怎么答的?
“有缘。”
他说道,随后噗嗤一笑。
“你腰间系的鲤鱼纹配,是我娘的。我娘当了这纹配,就是为了给我凑钱进城赶考,你收了它,是帮了我娘,同时也帮了我。好吧,上官兄,其实我是来报恩的。在安平客栈,你一来我就注意到了,我想试探你是碰巧买还是真仗义,就去向你蹭茶,你点了一壶好茶,我便知你是真仗义。崔咏生平最爱与仗义之士结交,蒙兄不弃,他日若能高中,定与兄打马同游!”
第157章 崔咏之死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发生的刚刚好,因刚刚好而产生欺骗性。让崔咏好感顿生的鲤鱼纹配,是上官野收的不假,可是不是他从当铺里收,是他一个胡同的相好,为了讨好他,买来送给他的礼物。
相好付了多少钱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崔咏的善意给错了人,可是卑鄙如他又怎么会揭穿?他当然希望崔咏继续误会下去,误会他是个大善人,重金收了崔咏娘的纹配,间接帮了崔咏进城。误会他仗义好施,一壶茶叶,举手之劳帮了穷苦的读书人,才不是想上那个读书人,妄图用茶叶来抵上他的嫖费。
对啊,就是像崔咏想的那样,他是个好人,有钱,有外在,有家世,他配得起崔咏。
崔咏不过是乡下来的穷小子,他可是上官府的二爷!
那个傍晚,上官野搞清楚了一切,搞清楚了崔咏的接近,更搞清楚自己爱的便是崔咏这难得的一点单纯。
他承认他是精虫上脑,有了意思,下一秒就计划着怎么将崔咏拐上床。
他把鲤鱼纹配还给崔咏,崔咏拿回家传配玉,果然对他更亲近,他也顺势邀崔咏泛舟游湖。
那时是三月,青湖已经解冻,他把崔咏哄进船篷,船篷里早就备好了棉被,崔咏自然钻了进去。
他虽已行过冠礼,却一次也没经过男女之事,青涩如枝头刚结的杏子。
上官野不知道自己为何下不去手,他想,他对崔咏的喜欢可能比他以为的更多。他想,或许是个机会,他能在崔咏身上学习怎样爱人。
如果不是后来崔咏中了榜,如果不是他哥又犯了病找了主考官同谋陷害,他跟崔咏,说不定真能成为一对佳偶。
上官泽光说是他毁了他,难道他就没有毁他吗?!
崔咏要回乡下去了,他说,他再也不会踏足这个惹他伤心的地方。
上官野使尽浑身解数也阻挡不了崔咏回去,崔咏不会为了他留下,天真的崔咏,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对他,仅仅只是一玉之恩,名声毁了,缘分自然也尽了。
是上官泽剥夺了他融化崔咏的时间!是上官泽逼的他仓促告白,结果落了个割袍断义的下场!
为什么骗他来天香楼。
为什么要趁醉占有他。
上官泽只会说他是又一次色性大发,却不知这是他留住崔咏的最后方法。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还能回得去吗?
你跟男人睡过,还有能力去拥抱女人?
留下吧,崔咏,留下。
这个地方它不只有伤心,它还有真心喜欢你的人。
“真心喜欢我,是趁人之危?”
“真心喜欢我,是不顾我的清白,眼睁睁看着我被诬陷却无所作为?”
“真心喜欢我,是以挽回我的名声为由,诱哄我,却行禽兽之事?”
“上官野,我看错了你,你和上官泽是一丘之貉,你们上官家都是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不是仗义之士吗?你就那么绝情,我们之间的美好回忆你难道就一点都不记得,不珍惜?”
“呸!你这个混蛋,我要报官,告你和上官泽!你们一个栽赃陷害,一个淫猥下流,你们应该被关大牢,在牢里吃一辈子牢饭!”
“好啊,那你去告吧!看你能告出什么。县里县外都是我们的人,我家里有的是钱,财可通神,这年头,买官卖官谁的官不贪?你一个蹩脚屁民也想翻上天?别逗了!进了衙门,定你个扰乱公堂的罪还不简简单单?你想说话,你说的出来话?你想平反,你有凭证平反?就算我和我哥当街说了是我们诬陷的你,那些听我们说话的人有一个敢去给你作证?”
“你考中了,你考中了有什么用?像你这种两手空空,只会满嘴大道理,满心穷正义的人,在官场中呆的下去么?有人护着你吗?我哥把你搞下来,焉知不是在保护你?你这样的笨蛋,进了官场只会是尸骨无存!”
“我不在乎当不当官,春试就当我没来过吧,我要告你,告你对我极尽下流之能事!这件事我有证据,证据就在我身上,在我的身体里,这世间总有公道,铁证如山,你逃不过去!”
“好,请你去!你都豁的出去,我有什么不行?你说我欺负了你,有谁看见了?跟我进天香楼,是不是你自愿的?小二送酒,是不是你主动喝的?你醉了,我也醉了,我说我们都醉了,做了些不清醒的事,你怎么说?我说你为了重拾名誉,企图以美色诱惑我,让我帮你反咬我哥一口,你怎么说?你说的清楚吗?”
“崔咏,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你根本无处声张,即便我一言不发承认,大家对我,最多也就说句二爷风流。而对你,你是个作弊下榜的投机者,如今又勾引我失了身,你以为你能迎回名声吗?你迎回的只是更多的嘲笑与不堪!”
“你想证明清白?好啊,我给你机会,看到那青湖水了吗?跳!跳进去,你就有清白,你跳啊!哼,别傻啦,跟我在一起,我有钱,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不就行了?你那苦命娘也不用成天打渔,直接来县里,她的后半生,我来安排……小咏?小咏!”
……
“他跳了青湖水。”
一滴冰冷的泪砸在上官泽手腕上。
上官野抬起眼,这次他的眼中没了愧疚,也没了痛惜,有的,只剩下同样磅礴的痛苦和深深的悔意。
“是,你说的对,逼死崔咏的是我,可逼我去逼死他的人是你!是你小人之心,看不得他高中,是你让他的寒窗苦读成了笑话一场!你多聪明啊,你除了考不到功名,有什么是你猜不到的?哥,你猜对了!恭喜你,不止猜对了一件,白秋的事,你也猜对了。”
“没错,不是他离你而去,是我逼的他,我让他不要纠缠你,是我把你们拆开了,多好,就像当初你把我和崔咏拆开一样!我们两清了,你跟白秋结束了,我跟崔咏结束了,我欠了你这有家不能回的十年,刚好抵你欠了我崔咏的一条命!”
第158章 报信
“你终于承认了,你想拆散我们,可惜,你不会得逞。”
上官泽听完后挤出一个笑,甩手狠狠掼了下上官野。
上官野被他怼在门上,上官泽随后捡起柴刀冲了出去。
上官野知道他要去哪,杨树山,果然是不死心。
“爷,那我们还追不追。”
身后被叫回来的那些汉子,没听到指示,都只能停在原地发愣。
上官野挥了挥手,“追。”
汉子们这才动起来,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往山上去,上官野则倚着门,不说话。
十年了。
崔咏这个名字,他埋在心底十年。
以为时间一天天过去,这名字带给他的创伤会慢慢复原。
他也确实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不想,就不会痛。
这些年,他明明做的很好,照样游山玩水,照样挥霍无度,照样和一众男男女女撕扯不清。他没有一刻让自己闲下来,他身边也未曾有一刻没有美人相伴。他以为这样他总能忘记崔咏,毕竟再怎么说,那个人在他的生命中也不过就只出现了三个月。
三个月都没相爱,哪来的刻苦铭心?
更别提崔咏在跳湖前有多恨他,他就算用自己的余生去赎罪又能怎样?
一切都无法挽回。
崔咏不会复活,他也没必要认错,就像当初他也没去认错。
他有什么错?
他说的都是真的!
在这个世上,有钱有势就是要高人一等!接受不了事实的人才是天真!
所以是崔咏不好,是崔咏太轴了。
如果崔咏肯变换下思路,如果崔咏能审时度势,及时止损,他们之间绝不是这样!他也不是这样,他或许不会去做一个纨绔子弟,他或许可以跟着崔咏一起变好。是崔咏先放弃的他,那他也放弃了崔咏,很公平。
再说他后来也帮崔咏报了仇,害他丢掉中榜名额的他大哥,背了杀人的罪名流放去了,而趁机玷污他清白的自己,这些年又何尝不是在浑浑噩噩中把大好时光虚度?
上官家如今也走了下坡路,布庄被挤兑的开不了张,香粉街的收入少了一半,就连养下人的钱也发不出。他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大少爷,要跟着原来最看不起的小白脸赘婿下地种田,这难道不是报应?
他所倚仗的钱和势在渐渐消失,麻烦却一茬茬出现。
角落里,一直缩着不敢说话的小土豆和小芹菜同时打个了哆。
一道冰冷的眼刀过来,上官野迈着缓慢却沉重的步伐站定在他俩身前,“刚刚的话你们听进去多少?”
意料之中的审讯。
小芹菜哪还有闲心去捋它里面的弯绕,在听到死了人的那刻,就巴不得自己变成个木头。
“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小芹菜头摇的如拨浪鼓。
上官野又看向小土豆,“你呢?”
“我,我也没听见……”小土豆亦是蚊子声。
上官野这才满意了,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记住你们今天说的话。”
男人认真的语气格外肃杀。
“别流出去了。”
“要是让我在别的地方听到,你们谈论上官家的事,任何事,你该知道,我不在乎手上再多一抹鲜血。”
“明,明白了。”
“去弄点吃的。”
“是。”
“弄好了就滚回山上,去找你们的锦老板,我这暂时不用来人。”
“好的。”
“砰!”
随着声清脆的关门响,小土豆跟小芹菜都逃命似的往外奔。
“你都听见了?”
“嗯。”
“二爷管那个人叫哥哥,他是……”
“是大爷。”
“可大爷不是死了吗?为何……”
“我听到的版本,是离家十几年无音讯,不是死了。”
“那和死了也差不多。”
小芹菜嘟囔着,趟在雪地里,无头苍蝇般乱撞。
他记着他是要出来找吃的,他记着他该把刚才屋子里听到的话都忘了,可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出门后叫冷风一吹他才有几分清醒,何止是杀人,这一闹,把他们锦老板也牵了进去。
拎柴刀的男人是白秋的契哥儿。
白秋的契哥儿是个杀人犯。
这个杀人犯是上官家的大爷。
而二爷跟大爷一样,也是共犯。
现在,大爷提了刀上山,他要去找被二爷拆散了的自己的契弟,但他的契弟,白秋,在他们走后,是和锦老板在一起的!连土豆那么迟钝的家伙都能看出锦玉对白秋特殊的感情,这要让他们三相遇,又是怎样的一场大戏!
“你知道我这会儿担心什么?你说,大爷要真有那个瘾,控制不住把老板杀了该怎么办?咱答应好不听不问,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老板陷入危机!”
“我倒是觉得秋哥才会陷入危机呢。”小土豆回道。
对于上官泽,他有浅淡的了解。这个人脾气暴躁,对白秋的占有欲更是达到了几乎变态的地步,平常小土豆去白秋家要碗汤他见了都会生气,若是让他当面看到白秋和锦玉举止亲近,不发疯才怪呢。
没听到逼死人这件事,小土豆尚能理解有些人就是嫉妒心重,爱吃醋,知道了他身上背有命案,再回头看那性质又不同。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干等,我们得上山!”
小土豆一捏拳下了决定,转身就往山上走。
小芹菜看他走的那么干脆,还以为他想出了什么好主意,结果凑过去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