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说话时的声音很温柔,也总让燕安淮觉得熟悉,但在熟悉之余也有一些差异感,以至于燕安淮始终不知到底是在哪里有过相似的感觉。
他还是放弃了探寻这份熟悉感的打算,对那道身影说:“既然我想做什么都可以,那你可以陪我坐一会儿吗?”
“能陪你我自然是愿意的。”那道身影回答,“不过依照我现下所感知到的你的状态,或许你更适合一个人独处一会儿?”
燕安淮眨眨眼:“你还能感知到我的状态吗?”
那道身影笑笑:“我依附与你的识海而存在,自然能感知你的状态。不然上一次你在雪地中昏迷,我可没办法那么及时将你带入这个深层梦境当中。”
因为那道身影的话,燕安淮也回想起在雪地里昏迷那次,就是他与眼前人上一次见面的那次。
燕安淮接着问:“那我这一次昏迷没有持续那么长时间,也没有因此对身体造成太大损害,也是因为你带我到了这里来吗?”
那道身影坦然承认:“是的。我一直都存在于你的脑海中,但此前受你识海损伤太过严重影响,我并没有产生太多自主意识。直至在上一个幻境中,你遇到魂明玉珠碎片,我才以这样的形态与你真正相见。”
燕安淮想起他上上一次,也就是第一次见到眼前人,确实是在时柔到他的梦境中来向他道别的时候。
他对于自己识海中存在另一个意识的事情倍感新奇,但并没有任何排斥,反而本能地觉得亲近。
他再一次开口问:“那如果我以后还想见你,可以主动来找你吗?”
那道身影继续回答:“这是你的识海,你是否能见到我自然取决于你自己想见我的心情是否源自于你的本心。”
“喔。”燕安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见状,那道身影也没有强求他马上理解这一切,将话题转回去:“既然你现下也不想一个人待着,那可要去那边坐坐?那边有条溪流,适合静坐整理思绪。”
燕安淮顺着那道身影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在栀子花丛之外,还有大片青翠草地,草地中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流。
他本身就比较喜欢这样的自然景致,欣然应下,与那道身影一同走到了溪流边席地而坐。
深层梦境中的天气是对于燕安淮来说最适宜的温度,偶尔有阵暖风吹拂而过,带起一阵栀子花的清香,舒适且自在。
他盘腿坐在溪流边,一手托着腮,一手把玩起身旁一棵稍有些高的草。
虽然说了让那道身影来陪他,但实际上燕安淮却并没有挑起什么话题与他相谈,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只是单纯地让那道身影陪他一起在这里坐着。
那道身影对燕安淮似乎也有着十足的包容与耐心,燕安淮不开口,他也不会表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直到眼见着燕安淮快把他身边的一圈草都摧残个遍,才终于无奈地笑着说:“你若是再这样揪下去,可就要换地方了。”
燕安淮这才回神,看到他身边七零八落的草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那道身影只温柔地笑了一声,开口:“所以你是遇到了何事,竟苦恼到要躲到这里来?你若不介意的话,可以同我大概说说。毕竟有些事情若自己实在解决不了,憋久了还是很容易憋成心病的。
“你身子骨本来就差,只有保持心情愉快才更有利于你的身体恢复。”
听到这儿,燕安淮才终于叹口气开口:“其实让我苦恼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似乎也不小。我直到今日才突然发现,我好像有了喜欢的人,但是那是我不该喜欢上的人,我害怕我对他的心情若是被他察觉了,他会不要我。”
他双手托腮看着水面,面上表露出难过的神情。
他不喜欢被抛弃。
当年他的爹娘点燃了整个屋子,在火海中丧生,独独只留下他一人存活于这世间。而他的邻居们也都不愿意收养他,将他丢下。自那之后起,燕安淮就一直很讨厌、也很害怕被别人抛弃。
那道身影听完他的话,问:“那你有远离他的打算吗?”
燕安淮摇摇头:“我害怕被他发现,就是因为我不想远离他,我还是想和他待在一起。”
说话间,他又抱住自己的膝盖,继续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这样不应该的想法。明明他一直都对我那么照顾,我却如此大逆不道……”
燕安淮越说越沮丧,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产生这样感情的罪恶感。
那道身影大致清楚了燕安淮所纠结的情绪,安抚道:“喜欢这种情绪其实就是来得这样悄无声息且突然,既然你依旧想留在你喜欢的那个人身边,那你反而不应该思虑那么多,你思虑得越多,越容易束手束脚,也越容易被旁人察觉到你的不对劲。
“喜欢这种感情本身并不是叫人避之不及的污秽情绪,与其让自己陷入那般纠结痛苦的思虑当中,倒不若顺其自然,接受你自己所产生的感情。”
燕安淮似懂非懂:“接受我自己所产生的感情?”
那道身影没有马上给予他回答,手心忽地又出现一朵栀子花。
他将栀子花递给燕安淮,问:“你知道栀子花的话语么?”
燕安淮接过他给的话,有点困惑地开口:“坚强勇敢?”
那道身影笑笑:“这是其一。栀子花还有两重花语,一重是永恒的爱,一重是一生的守候。”
“一生的守候……”
燕安淮呢喃着重复了一遍,低头看向自己手心中热烈绽放的栀子花。
那道身影没有继续往下说,撑着膝盖站起身,以一种很闲适的语气说:“时辰也不早了。深层梦境中时间流逝与现实到底是不一样的,再不回去或许关心你的人会以为你又陷入昏迷当中了。”
闻言,燕安淮也跟着起身,握了下手心的栀子花,问:“我下次还可以来找你吗?”
那道身影轻笑一声:“我说过了,这取决于你的内心。”
“好了,也差不多是你该回去的时候了。希望你能真正遵从你的内心,我们下次再见。”
燕安淮还想开口对他说些什么,但周围的一切已经再一次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碎片,骤然间破碎消散。
他也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看着床顶帷幕愣神。
片刻后,燕安淮才平缓下自己的情绪,起身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他的手心滑落。
——是那朵栀子花。
一如此前两次与那道身影的告别,只过了小会儿那朵栀子花也渐渐变得缥缈透明,缓缓消失在燕安淮的眼前。
真正遵从自己的内心啊……
燕安淮垂着眼睫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终于还是想明白了深层梦境中,那道身影想要向他表达的意思。
既然“喜欢”已成定局,不论他如何责怪自己都不可能再改变,那不若就接受自己这样的感情,陪伴在师尊身边。
以师尊的性格,轻易是不会动心的,在师尊明确地表达出不需要他的意愿之前,他都可以默默地陪着师尊。
他想做师尊的星幕,想让师尊也能感受到繁华与热闹。
或许师尊不会太在意,但至少……
至少,可以让师尊不用总是如同一轮夜幕中的孤月,皎洁却又冷清。
……
良久,燕安淮总算收拾好自己心情,起身走到外室。
狐柒还维持着人形的状态在外室里晃荡,见他出来,关切地问:“起来了?休息得还好吗?”
燕安淮点点头:“嗯,已经恢复精神了。”
狐柒放下心来,变回白狐跳到燕安淮怀里:“你师尊才重新睡下不久,若是无聊的话可以再休息会儿或去院子里走走。”
燕安淮顺手摸了摸狐柒的毛:“那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都行。”狐柒窝在燕安淮的怀里懒洋洋伸了个腰,待得明显很舒坦。
燕安淮笑着又给他顺了几下毛,抱着他一块到了院子去。
阮序、阮清和简澄这时候都在院子里,不过同以往的简澄练剑阮序陪小孩不同,这一次是阮序在院子内练剑,简澄陪着小孩在另一边玩。
见到燕安淮出来时,阮序还挽了个剑花收剑,问:“小淮起身了?听闻你方才不太舒服,现下可还有不适?”
燕安淮摇摇头:“没事了。之前应当是在林子里遇到妖兽和妖兽打了一架,消耗有些大所以累到了。”
见他确实不像有事的模样,阮序才放心:“那就好。桌上有才泡好的养生茶,小淮若是口渴的话可以倒一些。不是苦的。”
阮序特意补了最后一句,燕安淮弯眼笑笑:“多谢阮序哥。”
他说得和平日一样乖巧,但不知为何,阮序总感觉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了。
是因为称呼简略了点吗?
阮序尚未细想,燕安淮又问:“原来阮序哥平日也是会练剑的吗?我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阮序哥练剑呢。”
听到他的问题,阮序回答:“我平时专研医术比较多,练剑确实少。只是过一阵子有个与阿游的比试,所以这阵子还是要练一下。”
“与阮家主的比试?”燕安淮疑惑。
阮序也没瞒他,将剑收好后走到桌前陪他一道坐下,解释道:“阿游虽然明面上是阮家的家主,但因为他是庶出,还未得到阮府其余人的承认,暂时还只是代理家主。
“阮家向来注重血脉嫡庶,尤其是我们这一支还是最有话语权的主家,族里的长老们也都更希望作为嫡长子的我来继任,被我以身体不适推拒了。阿游对于家族管理事务更熟悉,我便提议了让阿游来做家主,想着等阿游继任一段时间后他们应当也能信任阿游的能力。”
说到这儿,阮序又露出些无奈的神情:“哪想到那几位长老都是老古板,始终觉得庶出的阿游血脉不够纯正,不承认阿游的家主身份。所以我就又提议与阿游比试一场,以实力说话,阿游赢了就由他正式继任家主之位。”
燕安淮没想到阮家内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又好奇道:“那阮序个为何不做家主呢,是身体原因吗?”
阮序回答:“这是其一,更多的还是我不喜欢被限制咋阮府这一方小天地。若是有可能,未来我更希望我能行走江湖,去看看更广阔更自在的风景。而阿游平日里就是帮爹爹处理家族事务最多的,他也同我说过希望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由阿游来当家主再适合不过了。
“我的剑术本身就不如阿游,只是为了不让那群长老们觉得我是故意放水让阿游,还是得在比试前抱一抱佛脚的。”
听完阮序的解释,燕安淮也差不多明白了现下阮游的处境。
他心疼一句:“这么看来阮家主压力也挺大的。”
阮序叹口气,说:“阿游这两年确实也过得很不容易,总是昼伏夜出,就为了能够多帮归今镇的百姓们做些事情,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被认可的家主。我始终觉得像阿游这样有责任心的人,才是家主的不二之选,不希望他被这些所谓的血脉所束缚埋没。”
燕安淮想起现实中勤恳忙碌并且乐在其中的阮游,点头表示了认可:“阮家主一定会是合格的好家主的。”
他们的话题持续到这里结束,正好他们才讨论完的另一名当事人就匆匆忙忙到了院子里来。
燕安淮见到他,还有些惊喜:“阮家主?你来得可真巧,我才与阮序哥聊了关于阮家主的事情呢。”
阮游见到他没事,先是松了口气,之后才问:“关于我的事情?”
燕安淮点点头:“嗯,从阮序哥那里听说了过几日你们要比试的事情。”
阮游指尖稍微动了下,抬眸看向阮序的方向,对上阮序视线很快又挪开,含糊道:“确实是有个比试。”
丢出这句话后,他又很快转移了话题,问:“对了,燕小公子应当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吧?实在抱歉我只顾着去追踪那头妖兽的踪迹,竟不小心落下你了。”
提及到这件事情,燕安淮忽略了方才那一瞬阮游不太自然的情绪,摇头说:“没事的。那片林子里的路交错复杂,也怪我没能跟紧阮家主。”
“燕小公子没事就好。”阮游笑一下,“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既然燕小公子已经平安回来了,那我便先去办其余事了。”
“喔,好。”燕安淮应一声,看着才刚到院子里来的阮游又匆忙走了,感慨道,“阮家主果然很忙啊。”
阮序神色中多出些心疼:“阿游这孩子就这样,什么活都接,还总是生怕自己做不好会被别人看不起。我也劝过他多休息,可惜他听不进去。只希望真正做了家主后他能生活得更踏实些,多给自己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