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濑看着他的眼睛,咬了咬嘴唇,刚想要说点什么,冷不防病房的门被人一下子推开,两人一起回头一看,不禁一惊,是广濑的母亲兰秀英,还有一个看起来很精练老干的男人跟着一起进来,一看见那个男人,广濑脸上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兰秀英看着紧靠在一起的儿子和他的老师,脸上闪过惊讶,又迅速冷静下来。
她平静的给蓝悠打招呼:“蓝老师,好久不见了。”
蓝悠牵起有点僵的笑容,放开了广濑的手,回敬她说:“是很久不见了,兰小姐……啊,对不起,应该是王太太。”
“哪里的话。”兰秀英扬起像平常一样亲昵的笑容走过来,刚才一幕就像没有看见似的“说实在的我比较喜欢你称呼我做兰小姐呢!这样听起来比较年轻,不是吗?太太的话太老了!”
蓝悠敷衍地笑着,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脏不禁加速跳动,他不知道兰秀英会对刚才那一幕有何作想。
广濑盯着那个站在门口注视着他的男人,开口却在质问母亲:“为什么进来之前不敲门?”
兰秀英一愣,迅速回答:“我听说你生病住院了,就来这里看望你了,直人。”
广濑没有转移目光,忽略了兰秀英的问题,直接跟那个男人说话:“那你呢?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我记得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蓝悠把视线转移到那个陌生的男人脸上,男人没有理会广濑的质问,很有礼貌的对着蓝悠九十度鞠躬,用不太纯正的中国语言对蓝悠说:“我是直人的生父,广濑景一郎,多多指教。”
蓝悠来不及惊讶广濑的生父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广濑已经抢先一步指着门口下逐客令:“走!这里不欢迎你!”他讲的是日语,蓝悠听不懂,但从他的手势看得出他在叫他的父亲出去,蓝悠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兰秀英已先他一步阻止了儿子的行动:“别这样,直人,他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不管什么原因也不足以促成我们的见面!我说过我再也不要看见这个家伙!”
蓝悠从未见过一向冷静的广濑会生这么大的气,也不曾见他如此恨一个人,感觉这应该是家庭的问题,他实在不便插言,就只好退避一旁,见步行步。
“听我讲,直人!”劝他的仍然是兰秀英“他来这里真有事情的!你知道吗,你在日本的爷爷快要去世了!”
“爷爷?”广濑全身明显一震,张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广濑马上就要跟他的生父坐飞机回日本见爷爷的最后一面,他甚至来不及回去收拾,也来不及跟蓝悠好好的交待道别,就乱了慌寸般匆匆跟着他的父亲离开了医院。蓝悠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他走路的脚步有点踉跄,他像掉了魂魄似的。
过去,他曾有两次提起过‘爷爷’。
一次是在乒乓球练习时,他说他的球是爷爷教着打的。一次是吃饭的时候无意间提起,他说,爷爷是对他最好的人。
广濑急匆匆的走了,人气一下子散了出去,只留下冰冷的房间。看着那扇打开了没有关上的门,蓝悠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广濑才刚离开没多久,病房的门突然被人粗鲁的撞开,蓝悠抬头一看,只见刘如喘着粗气,满脸通红的冲到他旁边,嘴巴一张一合的根本不晓得他想要说什么,也搞不清他这个表情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
说不出话,刘如就扯着蓝悠的衣袖把他拖到赵俊的房间外,赵俊的病房被好几个医生护士围着,主诊医生拿着仪器在他身上探来探去的做着一些事情,透过敞开的门,蓝悠看见赵俊的头轻轻动了几下,微微挣扎着,再回头,刘如不明所以的表情已经转成大放晴天的笑颜,蓝悠刚才因广濑突然离开产生的阴郁心情立刻驱逐得烟消云散。
赵俊醒了!
蓝悠的预感在广濑到达长崎的故居时就马上应验,活生生,红光满脸的老人家正坐在塌塌米上乘着夏日凉风,白花花的胡子在胸前飘荡,根本没有一点‘不精神’的样子,就别提什么‘病危’了!
一见到爱孙,年迈的老人家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年一样,高兴采烈的站起来把孙子紧紧抱着,嘴里不停抱怨着直人你怎么都不回来看爷爷?爷爷想你想得都快生病了!
惊吓的心情渐渐平伏下来,广濑一边不动声息的安抚着爷爷,一边看着站在一旁,精练狡黠的亲生父亲!这个老头子,居然撒‘爷爷生病’这种该死的谎言把他骗回日本,他到底有何居心!?
猜来度去,广濑怎么算也算不到他父亲的目的居然是想要把他从母亲的手里夺过来!
在故居,除了见到爷爷,广濑还见到他父亲跟母亲离婚以后再娶进门的一个女人,一个身材瘦小,一看就知道很规矩,很卑微的女人,还看见家里以刻溥出了名的老奶奶。玄关进去的小客厅还摆设着灵堂的用品,去世的是他父亲和新任妻子所生的儿子,才不过六个月大的孩子,在感染了恶性重感冒后就一病不起,最后去世了。
当初他的父亲肯那么干脆爽快的把他这个叛逆的儿子让给母亲,就是仗着从外带来的女人肚里怀有他的骨肉,不怕灯火和生意无人后继。
现在,出世不久的儿子死掉了,广濑家后继无人,无奈之下,他们只有把已经离开家族的广濑直人从外面拐回来。
用‘拐’这个形容词还真是恰当啊!
了解到事情真正的前因后果,广濑不屑的哼一声,倔强的拒绝:“我不要。”
早就知道这个儿子不会那么容易妥协,广濑的父亲倒也相当平静:“为什么?难道这里会比留在那个女人的身边好吗?”
“那当然!”广濑直接回答“好多了,那里有很多这里没有的东西。”
虽然这里有爷爷,但毕竟不是广濑值得留恋的地方。在母亲那边,寺方虽然还不算太熟悉,但他有他爱的人,有他最好的朋友,有他最忠实的宠物,有许多这里所没有的东西,他不认为这里会比那里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广濑的父亲沉吟一下,问:“你要怎样才愿意留在这里?”
“没有,我什么都不需要你给……再说,就是你想给也给不到!”像他这种卑鄙的用爷爷的生命安危欺骗他回来的人,他才不要为他做任何事情!
“我是尊重你,才和你谈条件,你不要不知好歹。”
“哦?是吗?真抬举?我居然能够得到你的‘尊重’!”广濑冷笑一声,转身就往大门口走去,冷不防门边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突然出手紧紧抓着他,广濑纵使有打架经验,力气也很大,但面对两个真正练过功夫手腕强硬的男人也是丝毫施展不开来,挣扎了几下,他大声对广濑景一郎说:“你想要干什么?放开我!法庭早已把我判给了母亲,你忘了吗?”
“法律?”广濑景一郎冷笑一声“有钱就有法律!你不要忘了!真要你回来的话,我有一千一万个方法可以用!你就是挣扎也没有用,我会让你乖乖的给我留在这里!”说着,他对两个保镖使了个眼色,那两个抓着广濑的男人会意的点头,挟着挣扎不断的广濑直人往内室拖去……
广濑被锁在小房间里好几天,食物从预先设计好的小窗户递进来,完全不给他逃跑的机会,要是广濑装病说肚子痛要求开门,那两个保镖也会以谨慎为先,在带他出去之前,给他上了锁铐,封锁他一切行动。
简直就像对待重刑犯一样!
广濑心里的不满越来越强烈。
他离开的时间太久,没有给家里电话,更没有联络上蓝悠,这么久都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想必蓝悠也发现不对路了吧?
如果能打个长途电话该多好啊!如果能想办法离开这里多好?只要离开这个国家,回中国去,一切就没问题了,父亲的魔爪再强也伸不到那个地方,要能办到的话,他也不用骗他说爷爷病了。
打长途电话……
广濑唯一想到能够求助的人,就只剩下爷爷了。
24
刘如怎么也没想到,生平第一趟去日本,不是去观光,居然是为救人而去。
他和赵俊一起坐客机,直接出发去日本长崎,以游客的身份。
在广濑离开不到半个月,蓝悠就接到广濑家老爷爷的电话,幸好当时赵俊就在蓝悠家中休养,因为有公司在日本经营,他也曾经到那边居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日语说得非常流利。
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广濑被困在日本。
当了解到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广濑就会一直困在那个地方,甚至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来后,刘如当机立断的拍着胸脯大声保证道:“小悠,这个忙就我来帮你!就是用抢的,老子也会帮你把他抢回来!”
“俊,你都有跟小直他爷爷联络好吗?”一下飞机,刘如就问身边那个拿着地图不停研究的人,虽然赵俊曾经在日本居住过一段时间,却不在这一带活动,长崎也是第一次来,对地形位置相当陌生。
“有啊!我连地址都拿到了,看,就是这个。”赵俊头也不抬地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小纸张塞到刘如手里,刘如打开来一看,翻了翻白眼,又把纸条塞回赵俊的口袋中。
赵俊问:“你怎么啦?”
刘如答:“看不懂!”
虽然不在长崎一带活动,但赵俊在这里的人面还是很广的,毕竟是做生意的人,很快,不仅找到了适合的离广濑最近的旅店落脚,还联络上赵俊认识的一个从事侦探服务的朋友,拜托他帮忙留意着广濑家的一举一动。
详细的营救计划,是刘如策划出来的,这小子还自夸说没有比策划‘私奔大计’更擅长的事情了,其实方法也十分简单,而在这个营救计划中,最关键的地方是广濑必须有机会走出大屋门口,另外一个关键点,是要对逃跑的路线掌握好,除了设定主要的逃跑路线外,以防万一,还要多找几条活路以做后备,刘如说他们这个样子像在玩兵捉贼似的,当然,逃跑的小贼是他们几个人没错。
在让爷爷通知广濑他们已经到达日本以后,刘如和赵俊一边沿途‘观光’,一边设定路线,蓝悠人还留在国内,因为怕他的举动被对方留意着,所以他要比刘如和赵俊迟到日本,而且正式出发的时候还必须格外小心。
一直被锁在小屋里的广濑每次吃小点心的时候,都会接到爷爷放在里面的小字条。字条里交待着刘如他们的动向,虽然有点夸张,但这对于逃走来说是必然用到的。他的父亲在日本虽然势力和权力都不大,但以他的能力要阻止他离开基本上来说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算到,刘如等人真的会有所行动罢了。
在距离行动前一个月,爷爷传来的纸条上写着:寻找离开大屋的方法。
意识到刘如他们的行动必须要他离开这里以后才能展开,广濑就开始装成顺从的样子。可以如果顺从得太快的话,又怕会引起父亲的疑心,所以广濑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次次父亲与自己的谈判中,逐渐降低锐气,从不再顶撞开始,一点一点的让父亲落入自己设下的圈套,直到他相信自己为止,那期间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看到儿子终于肯慢慢归顺,广濑景一郎是很高兴,但精练的他还是没那么容易完全相信这个固执狡猾的儿子,一个月以后虽然答应了让他到外面去,但同时也派了几个随从紧迫盯人,那几个人身手不错,没那么容易摆平,这让刘如他们的拯救行动又拖延了好一段时间。
如果想要他的父亲完全放下警惕,想必不到广濑正式接手家业那天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一等又是十年八年,蓝悠哪里等得着?既然不能等了,那就只有放手一搏了。
‘九月十五日下午三点,正前门。’
接收到刘如这一信息之后,广濑把纸条捏成一团,像往常那样把它吞进肚子里去,以免留下蛛丝马迹。
九月十五号上午八时,在父亲的要求下,广濑跟着他出门去探房一户亲戚,爷爷留在家里,父亲新的妻子畏畏怯怯的跟在身后,广濑还没有一次见她抬起下巴。
这一探访用去了一个上午,广濑还在心里担心着要是留下吃饭的话,就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幸好他们在十一点三十分就启程回家。
下午一点,广濑把准备好的出门籍口说出来:“我下午想要去小川老师的家拜访,我曾经答应过他,要是回来日本的话就必然上门登访的。”
广濑低着头向他父亲请求道,心里却为自己的籍口憎恶不已。
小川是他在这里读书时的任课老师,表面上是个容易亲近温和可亲的人,骨子却是彻底一个禽兽,广濑在国中三年级时曾一次亲眼目睹他猥亵年幼的一年级女生,当时的广濑很懂得明哲保身且不太管自己以外的事情,看过即忘,没有告发。
也许就是因为当时隐瞒了真相令那个女生怀孕蒙羞退学使后来遭到报应,高一的下学期他被一个当时关系还算不错高年级学长用迷药迷倒在实验室,差点就被那个了,也不知算不算幸运,那天值班的正好是小川,他撞了门阻止了那个学长的行为,但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对广濑说:你不想让这种事情传出去吧?我可以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保护你以及你家族的声誉,但你必须用你的身体交换,如何?
那个男人拧笑的恶毒嘴脸,至现在还深深刻在脑海中,广濑当时想也没想,就一脚往他肚脐上踢过去,把他往死里毒打一顿以后迅速离开现场,第二天事件就曝光了,小川身上的伤,竟成了救护广濑的‘光荣负伤’,因为没有掌握到确实的证据,广濑无法在大众面前揭穿这个禽兽的真正面目,只好把这口气生生吞了下去。
就是那件事,令他离开了学校,跟着母亲来到中国。
其实广濑直到现在仍然感到不可思议,在那边学校见了那么丑恶的事情,来到这个地方后,他居然会喜欢上身上教师的蓝悠。个中的理由他是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总觉得感情好像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就产生了。
现在,会用小川为籍口,除了因为他是当年名义上自己的‘救命恩人’,更重大的理由是他的家住得离自己近,近得不用乘坐黑色轿车就能到达。虽然不知道刘如会用什么方法帮自己逃走,但一旦坐上了车子,他再神通广大也带不走自己。
所以他要步行。
原以为父亲会有些许疑问,但在沉默数秒以后,他就点头答应了,广濑感到一阵高兴。
为了确保自己的谎言成立,更为防父亲给小川打电话求证事实,广濑在告知父亲以后,就真的打了通电话给小川。反正,他是不可能真的去那个地方的。
听自己要来,小川一直在笑,笑得广濑浑身的鸡皮都竖起来,他居然也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还会来找他,这点让广濑庆幸,否则,他恐怕要说一些自己不愿意说的谎言。
两点五十分,父亲的新娘子装备好小点心让广濑带着去,当然,随行的还有不可缺少的保镖人物,只是,人数已如愿的从当初的六个削减至现在的两个,这正是广濑一个月来的努力。
三点正,广濑的心跳随着通过玄关,接近大门口时不断加速,但表面仍然佯装镇静,眼看囚禁之门即将在眼前开启,没想到父亲的声音却突然从背后传来。
“直人,先别走!”
“唔!”广濑闷哼一声,回过头,父背着双手站在身后,面目肃然,广濑的冷汗禁不住从额角渗出……
他……难道是发现了?
对视数妙,父亲肃然的声音响起来:“我突然棋兴大发,陪我来几盘棋局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