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向北————kingofpain[下]

"不能喝酒还要这么一杯一杯地干很容易醉的。"等他喝完了我才提醒他。
"没什么，醉就醉吧。"Ryan的脸已经红了。他的脸本来就很白，因此红的时候很显眼。
小姐端上来了一大盆龙虾，倒进锅里。
"这么多够不够我们两个人吃？"
"理论上是够的，但如果你是个饕餮之徒的话就另当别论了。"Ryan看着我笑着说。
"你看我像不像？"我也看着他笑着说。
"看着是不像，但是到底是不是还很难说，我还没有熟悉你呢？"
"你要怎么熟悉我？"我笑了。Ryan说话时一直看着我，眼中既带着孩子般的顽皮又带着认真的成分，我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边吃饭边熟悉。"Ryan微笑着。
"好，看我到底是不是饕餮之徒。"
小姐又端上来了我点的猪脑、粉皮、大白菜、鸭血、金针菇等几个菜。Ryan看着小姐一样一样地把菜放在桌子上，对我说："你真聪明，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我爱吃这几样菜。"
"算了吧，我是按自己的口味点的，每次来这里我都会要这几样，不信你问小姐。"
Ryan果然仰起头问上菜的小姐："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他每次来这里都会要这几样。"小姐笑着说，上完了菜，端起酒瓶把我们两个人的杯子都加满了。小姐倒酒的水平比Ryan的水平高多了，一点泡沫也没有，一滴也没有流到杯子外面。
我端起酒杯对Ryan说："怎么样，我敬你，为你洗尘。再来一杯？"
"没问题。"Ryan爽快地说。这次Ryan喝得更慢了，眉头也皱得更紧，喝完后皱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一副轻松的样子。Ryan的确不能喝酒，但是他喝酒很爽快，没有推三推四的。我喜欢这样的人。看得出他今天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你的工作怎么样了？你在信上老是说工作不称心，想换个工作。"
"还是那样，一如既往。"
"你不是打算去法国学电影吗？准备得怎么样了？"
"靠！我已经不想去法国了，我没有能力再学一门外语。我现在想去美国了。"
"为什么？去美国那个学校？"
"纽约大学，听说那里的电影专业也不错。"
"嗯。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那个学校不好进。"
"只要你想做，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这句话是不是很有上进心的样子？"
"的确。只要你决定了，就要努力去争取。我支持你，也知道你会做到。"
停了一会儿，Ryan继续说：
"你去纽约是因为我吗？"样子有些认真，还有些紧张。
"靠！果然被你猜到了。你知道我喜欢喝酒，并且我也是个很懒惰的人，我可不想再费劲去法国找一个好酒友了。在纽约有你，只要我想喝酒了我就会给你打电话。"
"哈哈，没问题。我是舍命陪君子。但是你最好快点，我是个急性子的人。"
"我现在在想办法赚钱。"
"嗯。美国留学费用很贵，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家里面支持你吗？"
"我还没有跟家里人说，说了也是不同意。他们就想我一辈子都呆在他们身边。我留学不会向家里要一分钱，都这么大了，应该是我养活我的父母，再要钱我自己都会不好意思。"
"赚到多少了？怎么赚那么多？"
"到现在为止我的存折上的数字还是零，如果我去银行办个存折的话。我要专心赚钱了，两年内赚到50万。呵呵，有没有可能？"
"哈哈，比较渺茫。但是我知道你有天赋，能做到的。"
"我长这么大好像只有你说过我是个天才。的确，我现在只能把自己当作是个天才才能活下去。否则的话理想不能实现，一切都是一场空，真没劲。"
"Cut，我知道您能做到的，别灰心。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吗？你告诉我。"
"你帮不上什么的。只要你答应我我去了那里后能够陪我喝酒就行了。"我努力想把我刚才说的话引起的沉闷扭转过来，"我是个天才是吗？你刚才说的。我赚到足够的钱，然后扭头走开，抛开一切，去学我喜欢的电影。"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做到的。"
我不知道Ryan的话是真心的还是只是为了安慰我，但是现在我的确喜欢听到这样的话。我把自己当作是个天才，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就是这样简单。也许有一天我不再想去那里学那个专业，但是现在我要的是能够活下去，把那些纠缠着我的一切沮丧都丢开。酒桌上的气氛因为我的话而又变得沉闷，我想让气氛轻松一些，就说：
"这次是你一个人回来的？"
"是，我一个人。我的父母都在国内，但不在南京，他们搬去杭州和我哥哥一家住在一起。我回国先到南京看你，够意思吧？"
"够意思。你没带你的朋友一起回来啊？"
"是，我还没有找到朋友。"不知怎么会事，Ryan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说话时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以为自己触到了他的隐私，急忙想改变话题：
"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以前一个大学同学家。"
"搬我那儿住吧，反正我是一个人，比你朋友家要方便。"
"行。我的同学每天工作都很忙，还有老婆孩子一大堆事儿，还要考虑不要冷落了我，我住在那里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不过我可要事先告诉你，我那儿的设施很简陋，但是活下去是没有问题的。"
"没什么，只要有地方睡就行了，我不喜欢住在酒店。" Ryan脸上一副快乐的样子。他开心的时候脸上总是保持着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178
我们吃完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餐厅里的客人来了很多，然后又走了很多。我喝了七瓶啤酒， Ryan喝了三瓶。两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但是也都很高兴。后来我们都不怎么说话，专心地吃虾，大口地喝酒。
"我以前从没有喝过这么多，没想到今天喝了三瓶还没有醉。"Ryan指着空酒瓶兴高采烈地对我炫耀。
"你要是在这里住的时间久一些，我保证你还能喝更多。"我喜欢Ryan。他总是这么快快乐乐地，像个孩子一样很容易就可以高兴起来。但是我也知道，这种喜欢不是那种带有肉体成分或者爱情因素的喜欢，而只是感到和她在一起很放松，很开心，无所顾忌。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想拥有Ryan的想法，可能真的是太熟了反而不好意思了吧，在信上我和他交流的时候从没有什么隐瞒、顾忌，甚至手淫的次数、时间也会告诉他。
我和Ryan一起坐车跑到他朋友那里拿他的行李。他的朋友在挽留，但是我还是看得出Ryan的离开让他松了一口气，Ryan也看出来了，因此在坐车向我住的地方去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闷着头。Ryan生气的时候变得很严肃，恢复了他的年龄应该有的沉着。我也没有说话，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陌生的建筑。
到了我住的地方，洗过了澡，两个人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汽车经过的声音，听着黑暗中不知谁家传来的大声的咳嗽。Ryan说：
"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我没有拒绝，于是Ryan在黑暗中打开他的内心，告诉我他的一切。

179
"我在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到学校外面的公共浴室去洗澡，因为学校里的浴室总是挤满了人。浴室里的水汽很大，我站在角落里的一个淋浴头下冲洗。这时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人走了过来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看我，但是他的眼神让我很紧张。他走到我身边，开始抚摸我的身体。我感到很害怕，但是在恐惧中我也感到一阵阵的兴奋，恐惧与兴奋混合在一起。当时浴室里人不多，水汽大得可以遮挡住一切，并且那个时候中国这种现象还很少，因此没有人会去注意我们。但是我还是很快摆脱了他走出浴室。回去后我不停地在想这件事，他的抚摸带给我太多的兴奋，虽然伴随着不安，下个周末的时候我又去了那个浴室，那个家伙也在。我们洗完了澡后他带我来到附近一个公园里。在一座假山后面他脱掉了我的衣服，抚摸我。后来我们都射了精。那个家伙是学校附近一个工厂的工人，他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在那里我们一起度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与他在一起我感到刺激，但是恐惧也无时无刻地纠缠着我，我不知道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我的未来，我的名誉就会全都毁了。因此一毕业我就借口要离开南京而离开了他，其实我没有离开南京。我留在南京工作，但是我再也没有再见到他。
"有人说性就像是吸毒一样，有了一次后就很难戒掉。的确如此。和一个男人发生过第一次性行为后，我感到既兴奋又害怕。我不能控制我自己，我想要更多。但是我越陷入这种事，恐惧也更强烈。我想被性欲控制是件非常糟糕的事，非常丢人！如果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的生活就被毁了，我的家庭也因此蒙受耻辱。除了自杀我没有选择。猜疑纠缠着我。尽管我兴奋地盼望着和BF相聚，但是每次聚会后我也感到紧张和恐惧。我每天手淫。恐惧很快地蔓延开来。我睡不好，做噩梦。我开始看一些关于同性恋的书和杂志，有一个报道说在南京有医生成功地纠正了同性恋者的性倾向。我考虑了几个晚上，没有别的出路，因此最后我决定试一试。我花了一整天来写信，写了，撕掉，重写。最后，我写好信寄了出去。真是漫长而难过的一天！我焦急地等待着回信。每天我第一个跑到信箱，没有我的信。一天过去了，一星期，两星期，三个星期过去了，我没有收到任何回音。我想也许信被弄丢了，我开始失去勇气，但还是盼着。最后，在那个月的最后一天一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信上没有回信地址，但我知道那是我的信。收信人是我的化名。我拆开信，信很简单，只是一个约会。
"天空看起来很阴沉，飘着小雨。我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两个小时。我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陆医生的办公室在市精神医院的一楼，医院建在一座山上，大门口有许多树。我在医院门口进进出出，不知道是否应该进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敲门，一个戴眼镜的三十来岁的男的给我开了门，把我带到了候诊室后就走进办公室。大约十分钟后，他把我带进了办公室。我见到了陆医生，他看起来有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稍微有点胖。他的脸颊红润，有点谢顶，说话时声音有点尖。他先给我看一个小册子，然后给我讲治疗是怎么一回事。基本上，他的治疗是这样的：让病人看有勃起的裸体男人的色情照片和杂志，病人看了照片兴奋的时候，就会遭到电击。这个过程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病人一想到男人就恶心，一想到和男人做爱就呕吐。这太可怕了。我宁愿死了也不会接受这种治疗。我不知道陆医生的那些病人是怎样忍受的。他们不再想和其他男人做爱了吗？他们被转变成了异性恋，想和女人做爱吗？ 我心里充满了疑问，但是我不能说一个字尽管我有一千个问题想知道答案。我离开了医院，再也没有回去。
"庆幸的是，我很快就顺利地来到了美国。在这里，我看到了每年举行的声势浩大的同性恋游行，看了大量的这方面的书。我经常到一些专门的同性恋酒吧、俱乐部，和他们交谈。在这里我知道了同性恋是怎么一回事儿，因此我在这里住了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几十年前的事情我都记得这么清楚，包括人名，包括细节。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是这样，但是我就是记住了。有时候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那些事我记得一清二楚。我曾经试图去忘掉，但是没有成功。那些事就像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不去触动它们的时候以为已经忘掉了，但是一想到，就像是刚刚发生的一样。"

180
我在黑暗中听着Ryan慢慢地讲述他的故事，一句话也没说。我没有想到在Ryan快乐的眼睛里面还埋藏着这些痛苦。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是必须尊重的，比如说感情。不管一个人是爱一个男人还是女人，他的感情都是值得尊重的。
Ryan继续说下去：
"刚开始和你接触时很喜欢你，接触得越多越喜欢，虽然我也知道和你不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这时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们之间能够坦诚的交流对我来说更重要。我喜欢你，爱你。我希望你能够找到属于你的幸福，你说过你想要找一个真正互相关心、互相牵挂的人在一个城市过一生。但是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就能够做到的，你要去争取。你本来不应该失去小飞的，但是现在你连苏瑾都失去了。你的未来的幸福只有你现在就开始争取才可能得到。
"我们认为很多事情是理所当然的，直到失去的时候才感受到他们对我们是多么的重要。我们总是对失去的东西懊恼不已，但是我们感到沮丧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生活中有很多人在犯这样的错误，我也一样，现在我才明白，但是只有痛苦了。同性之间的感情在社会上是被禁忌的，这也给一些同性恋者一个滥交的借口，不付出感情，只追求欲望的发泄。我也曾经这样，每天晚上在一些公共场所转来转去，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度过一个晚上，甚至只是度过一个小时，然后第二天晚上再去寻找另一个。醉生梦死，游戏人生。但是我也曾经经历过一场爱情。是的，那是爱情。我和他都深深地陷了进去，但是后来还是分开了。那个人叫舒洋，我曾经得到了他，但是又失去了。直到现在我才清楚他在我生命中的重要。那时我们花很长时间呆在一起。我们一起逛街，一起躺在太阳下说话，大笑，一起在晚上看星星，肩并着肩。冬天的时候天气太冷没法出去，我们就在屋里互相抱着。舒洋喜欢音乐，唱歌很好听。当有乐团来演出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听音乐会。有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电影。那时电影院里的人不多，我们坐在后面，握着对方的手，偶尔接吻。里面很黑，没有人坐在后面，我们无拘无束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和舒洋很快乐地度过了秋天，冬天，春天。一切都很好，我们深深地被对方吸引着，忘了世界上还有其他。但是我很快地就离开了他，因为我觉得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并且我也很快地就把他忘掉了。你知道吗？现在我经常会想到他。爱情不全部是追求来的，有时候你不躲避，也可以得到爱情。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今天我再次回想起那段短暂但是没法释怀的爱时，一阵甜蜜的感情包围了我。我很高兴我和他真的彼此相爱并且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我知道我失去了他，一次或者是一生的遭遇。没有后悔药。没有痛苦，就没有收获。有一首歌我喜欢听，也喜欢一遍又一遍的唱。它在我耳边缭绕，永远都不会停止：
Memories, like the corners of my mind
Misty watercolor memories
Of the way we were
Scatter pictures of the smiles
We left behind
Smiles we gave to one another
For the way we were
Can it be that it was all so simple then
Or has time rewritten every line
If we had the chance to do it all again
Tell me, would we, could we
Memories may be beautiful and yet
Too painful to remember
We simply choose to forget
So it‘s the laughter we will remember
Whenever we remember
The way we were
The way we were.

181
我听着Ryan轻声唱出的歌，不说话。我不知道我能够说什么。Ryan能够理解我，并且关心我，我思想深处的东西在没和他见面，在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之前他就一清二楚了。到现在为止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有些事情比名字更重要。在感情方面，我和Ryan是一样的。我们都想要得到幸福，但是却不知道幸福是什么，等到后悔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回忆带给我的，永远都是痛苦。我的青春是沿着一条水泥路走过来的，没有泥泞，只有忽冷忽热坚硬的路面带来的伤痛。当我们回头看看时，沮丧的青春让我们不知所措。我们小的时候盼望着长大，但是却没有想到成长的过程是这样让人难受。我想摆脱它，我想要找到一个摆脱它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