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笑了一下,继续转过头去。方才在百般无奈,无法说服他离开的情况下,只得应允让他呆在身边,直到一切结束。却不想客栈的房间全部客满,这人便更是喜上眉梢的大剌剌进入自己的房间。
想想这一生,真如同一场繁华直至荒芜的幻觉,让人来不及感伤。蒙蒙雨雾,落在面颊冷在心里。
这条不没有终点的路,多久才可以走到尽头?
时间和心没有任何关系,有些人注定要相爱,有些说着就分离。爱,只是一个人的故事。那个人的心,对于自己来说是无边际的森林,看到沼泽,湖泊和月光,却知道自己带不去也无法占有,于是,只好用力等待和感伤。
邦邦。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店小二推开门探头进来,“岳公子,和你一起来的那位爷醉的利害,您给想想办法吧。”
岳秋寒皱了皱眉,随小二走下楼去。
令狐飖也不若小二说得醉的那般利害,只是一人独坐靠门一桌低头喝闷酒,修长的腿蹬在长凳上,玄铁长刀靠着腿揽在怀中。倒是吓坏了准备进来的客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岳秋寒取过他手中的酒杯,淡淡一笑,“真那么挂念她的话,就再去找她好了。”
“她马上就要走了!”
“什么?”
“什么时候带我去找吹愁!”
“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岳秋寒唇角挑起绝美的弧度,但那笑意却并未深入眼中。
“你!”
“我们有过约定么?还是我几时应允了带你去找他?”
令狐飖站起身一把揪起岳秋寒的衣襟,森冷的眸子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气,“你想怎样?”
“我能怎样?”岳秋寒挑了眉凝望着他,浅浅一笑,笑容很美却很忧郁。
令狐飖松了手闷声不响的朝楼梯走去,大雨沾湿的衣袖拂过岳秋寒垂在身侧的手,沾了冰冷的水痕,很冷。
“小二哥,那龙门镖局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信手拿过令狐飖用过的酒杯,将杯中残液一饮而尽,“好烈的酒。”
小二呆了一下,心里思忖着:这酒杯不是被方才那位爷用过了么?,但想归想,他还是笑着再添一杯,“噢,您说那龙门镖局啊,说来也奇怪。二公子半月前才娶了新娇娘,这才没过多久说是为了壮大镖局声威,过不久就要将总坛迁去蜀中……”
“蜀中?”
“是啊,小的也是听在龙门镖局当下人的表亲来咱店里买酒的时候说的,说那新二少奶奶不习惯咱这儿的水土,日日吵着要离开……”
“阳黎提出要离开?”
“可不就是二少奶奶么。也不知道沈镖头一家中了什么邪,竟然这么听这个新媳妇的话。”
“……”岳秋寒微微挑了眉,坐回桌边望着晦暗的天色。
外面的雨依旧不大,却淅淅沥沥的落个不停。店外的青石板路被接连几天的落雨天气洗刷的干干净净,泛着青灰的色泽。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天边浓云的一隅微微透出点光亮。
街角雨雾里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一身沾了水渍的蓝色衣裙,压低的伞缘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走的很急,似乎被人追赶似的。
阳黎?
岳秋寒挑了挑眉,她来找令狐飖的么?
果不其然,女子在店外踌躇了一会,抬脚迈入店来,收了伞,果然是阳黎。
不过她姣好的脸上覆了白纱,一双剪水双瞳明显写满焦躁不安,却依旧美的让人心动。“掌柜的,这里有位姓令狐的公子么?”
“有的,有的。”小二迎上前去殷勤招呼,“客官您稍等一下,小的去通报一下。”
“不用。”女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他住在哪个房间?我去找他。”
见了银子,小二更是喜上眉梢,“令狐公子住在天字二号房,姑娘您请。”
“唔。”女子低哼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直大量自己的岳秋寒一眼转身走上楼。
岳秋寒低低一笑,将饭钱放在桌上走出店外。
返回房内的时候,正是掌灯时分。任垣一个人蹙着眉在桌边喝酒,见他进来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拖住他的手,“你去了哪里?!”
“四处逛逛。”
“下雨天?”
“下雨天才有气氛。”岳秋寒微微一笑,看着任垣明显在生气的表情,“怎么了?”
“那个女人今天来了。”
“噢,他已经走了么?”
“你居然知道?为什么不去阻拦?!”
“我以什么资格去拦他?”岳秋寒依旧淡漠,风撩起他单薄的白衣,和着长发在空中微微飘动着。
任垣凝视了他半响,长长叹了一口气,“令狐飖没有和那女人走。”
岳秋寒怔了一下,秋水般澄澈的眸子划过一丝错讹,瞬间转成淡淡的欣喜。
“他在房间里喝的烂醉。”
修长的白色身影没有说什么的,转身朝门外走去,刚没走两步就再次被任垣扯住衣袍,“他不爱你!”
“我知道。”
“他爱那个女人,你在他心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空间!”
“我从不奢求。”
任垣忍无可忍的一把将那单薄的身体揽入怀里,贴在他耳边低吼出声,“你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为什么不看向他人!我喜欢你啊,寒!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
岳秋寒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垂着手让他抱着,清冷的眸子淡淡的带着疑惑和清浅的落寞。
见怀中的人好不挣扎也丝毫没有回应,任垣终是放弃了一般的松开手,宽厚的手掌覆上岳秋寒细致淡定的容颜,突然自嘲般苦笑了一下,“我真是一个不自量的人。”
岳秋寒没有开口,转身没有迟疑的朝令狐飖的房间走去。迈出门时,微微一顿,“垣,我不爱你,正如他不爱我一般。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好生对待随雨吧。”
“你这个笨蛋!”
令狐飖身后传来任垣无奈的叹息。
是吧。我依旧是以前的那个倨傲冷漠,不可一世的岳秋寒么?
推开门,就见到那个熟悉的,魁伟而落拓不羁的身影坐在桌前。
走上前去取过他手中的酒杯仰头喝下,“陈年竹叶青,好酒!”
令狐飖抬起头注视着岳秋寒清澈的眸子,突然一把扯住他的披散的长发迫使他垂下头来,“你喜欢我,是不是!”
“是。”头发被扯的很疼,岳秋寒却依然淡淡的笑着,白玉般的手轻轻覆上令狐飖俊美冰冷的容颜,清冷却骄傲的眸子静静凝望着那双冰冷狷狂的眼,低低一笑阖上眼帘。
“那就永远不要离开我!”一把扯下如丝长发,仰首覆上自己的唇。
岳秋寒倏然睁大了眼,感受着这个不甚温柔的吻。微凉却柔软的唇,隐隐带着悲怆的感觉。挑唇淡然一笑, “只要,你不再抛弃我。”
14
只要,你不再抛弃我。
他居然这样回答么?令狐飖怔了一下,方才没有看错岳秋寒眼中的那份落寞,胸口却憋闷得有些厉害。
“飖哥哥,我对不起你。”
我的黎儿,这样哭着跪倒在我面前,那张我见惯的娇俏容颜竟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哭着求我放弃,求我离去。她说她的心连同身子给了别人,遗失了无法回来。我温柔的小师妹,那个整日爱赖在我旁边,细声软语说爱我的黎儿去了哪里?
恍然间似乎有双温暖的手将自己轻轻抱住,鼻尖缭绕着淡淡的冷香。多年前,依稀记得也有这样一双温暖的手守护着自己,那人的模样却记得不慎清晰。眸中只映照狂嚣肆虐的大火,烧毁自己的家园。
那人拥着自己,替不会流泪的自己落了泪,似乎贴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流年飞逝,这些儿时的回忆都已经淡去了,不留一丝痕迹,现在想来又能做甚?令狐飖阖了眼,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岳秋寒清冷的眉眼和狂傲无比却依稀带着轻愁的笑容。
这个人,不会背弃自己吧。
不会如同那个在自己面前殷殷哭泣的女子一般冷心绝情。想着,心中又是一痛,喃喃开口,“黎儿。”
岳秋寒身形微微一颤,侧眼看了拥着自己的男人,苦笑着问,“你把我放在哪里?”
令狐飖没有回答,只是将头抵在岳秋寒肩侧阖了眼沉沉睡去……
窗外的钟声划破如水的静默,山水满载梦的负荷,远去……
悄然闻到夜的呼吸间,夹来一丝泥土的芳醇。耳边是一阕流韵有致的乐曲。雨,不知几时打落一盏灯花,手一挥,摊洒一桌酒香。混沌般的竟调浓那淡薄已去的记忆。
你,终只是狂刀令狐飖罢。
我不想问,是否爱我一人,爱是容易看见的伤痕。我不想听,那些流言纷纷,是错是对本来无从考证。我只想愿,爱是不灭的灯,照亮这世间游戏的人。我只想要,一个最深的吻,多年以后仍有你的温存。
愿望,就是这么简单得近乎卑微,却依然只是奢望。
岳秋寒坐在桌边笑着看着醉倒在床上的男人。刚毅冷峻的线条下,那双素来冷漠无情的容颜在烛光下竟然温柔的有些不可思议。
这份没有终点的旅程,我可以选择离开,选择放弃,选择结束,选择重新开始。但是那些永远也实现不了的誓言,那些守驻内心的情,虽有一些孤寂,但依然充满着希望。所以,我舍不得……
“小寒。”站在身后望了他许久的任垣低低叹了口气, “他既睡了,有空陪我出去走走么?”
“好。”岳秋寒站起身看了令狐飖一眼,转身掩了半扇窗挡去些凉意。小心翼翼的动作看在任垣眼中却疼在心里,挑眉调侃道,“这般的岳秋寒,可还是名震江湖的那个雪……”
“垣!”岳秋寒皱了眉头,清冷的眸子漾着薄怒,“莫要多说话,不然休怪我无情。”
“你也忍心。”笑嘻嘻的揽住岳秋寒的肩却被他闪开径自朝门外走去,任垣转过头来冷冷得看勒令狐飖一眼,漆黑的眸中有着残忍的杀气,“令狐飖,倘若有一天你伤了他,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不放过你。”
床上的人只是动了动,转过身面朝墙壁继续沉沉睡去。
接连几天的细雨,到了傍晚时分依稀有了放晴的味道。岳秋寒随着任垣的脚步缓缓走在暮色里。出了城门朝南走不多远竟有一片清幽的竹林,林中溪边有一座毛竹搭建的小亭,虽朴素了些,却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你到会找地方。”
“不喜欢么?”
岳秋寒轻轻一笑阖上眼感受着空气中的冰冷清爽的竹香。所有花木中,竹是他的最爱,尤唐竹为甚,“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
听他缓缓吟着,任垣几是痴了。笼罩在雾色中的颀长白影,清定俊雅的容颜,依稀可以看见多年前的岳秋寒。
放下手中的酒到满一杯,“寒,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岳秋寒侧头望了他一下,似乎在回想,“不甚清楚了。”
“你是被雩带来的截云岭吧。”
“是。”
“后悔么?”
岳秋寒靠在柱上没有回头,半响才开口,“求生是本能,我无意抗拒。”
任垣知道,岳秋寒比自己更明白心心念念的感情终难有回报的一天,但他却痴痴不愿放弃,究竟是怎样的纠葛,让这样一个清冷傲然至极的人收敛所有的自我去追逐那飞花般空杳的身影?!
我真的不懂你呵,寒。
一阵阒寂后,幽然传来一声萧声,震颤着催下细雨如丝。那是岳秋寒最喜欢吹奏的‘天涯’,在逍遥楼时从来只听得少许。每次见来了人,他便停下。少有人听全这曲凄冷寂寞的天涯。
那是透过山水阻遏而临至的声音,纯粹而含蓄,坦率而温存,婉转低回,萦肠绕魂。陡然间,血液凝滞了,云纱舞缕的旷远中与千古相凝。
情到碧霄了吗,寒?要不为何深黛的夜空也在抖落天泪?
你这般执著的心,可曾传达给他知道?那不悔的无怨的深情。无语的苍凉,孤独的寂寞,天有泪,烛有泪;天泪有声,烛泪有形,惟有你心中滑落的,是点点无声无形的红泪……
“你这又是何苦?”
岳秋寒放下手中玉萧回过头来,澄澈的眸子看了任垣好一会才开口,清冷的声音在暮色里更是虚渺如烟。“垣,想听一个故事么?”
“洗耳恭听。”
“我师承天山剑派,师傅莫奇峰。”
莫奇峰?!!
任垣神色一变,素闻那天山孤老莫奇峰性格孤僻怪异,行事乖张亦正亦邪,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据江湖上传闻,此人一生未曾收过任何一个徒弟,但寒既然这么说,想是那天山孤老为刻意隐瞒秋寒生事而混淆视听。
自莫奇峰死后,后江湖众人四处寻访那千古神兵‘寒玉怒龙萧’,多次未果。直到七年前,雩将一身是伤的寒带回,他们才真正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兵器。
见他吃惊的表情岳秋寒微微一笑,转过头,“我本是京城官宦人家子弟,自幼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七岁那年,师傅访友来到我家,见我根骨奇佳便执意要收我为徒。母亲舍不得我受那等辛苦,所以无论父亲与师傅如何劝说,始终不愿我随师傅离去。无奈之下,师傅着管玉萧赠我,临走前嘱咐我在未成年前,除非生命中重要之人,决不将此萧示与他人。
十三岁那年,父亲遭朝中奸人所害连带九族,岳家所有年满十五岁的男丁全部诛杀,老幼妇孺卖与他人为奴为婢。我被京城巨贾张家二公子买去做了书童。”
“张禄?”
任垣愣了一下,自幼在京城长大的他当然熟知京城各大商家巨贾,那张禄相貌猥琐不说,更是仗着国舅身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传闻他喜好男色,尤其是未及弱冠的俊俏少年……
岳秋寒微微一笑,“不愧是小王爷,对京城的事情如此熟悉。我在张禄手下当他男宠整整四年。”
任垣心中一震,满是怒火的眸子望向神态清幽的岳秋寒,“他,可曾欺负你?”
岳秋寒没有正面回答,依旧落寞一笑,“在张家我名唤‘小七’,是张禄第七个宠人。我曾向许多人求救,他们只是静静观望,我看出他们眸中的同情,但最终没有一人向我伸手。我忘记是第多少次刺杀张禄失败,伤了他的右手,被他恼怒挑断手筋绑在门口。那天下着大雪,有人骑着马从远方奔来,我想也不想的扑倒在马蹄下。以为很快就可以解脱时却被人拉住了手,同我一起摔倒在雪地里。”
“令狐飖?”
“是。他那年只有十五岁,想是在张家受尽凌辱的关系,十七岁的我竟比他还要矮小很多。那日他恰好随父亲游玩路过此地,随性下将我救起。洛阳令狐家本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当他开口问张禄索我时,张禄也乐得将我处理,当是顺水人情。
由于我的关系,他半路与他父亲分手带我回洛阳,他小心翼翼的握了我已然残废的手为我疗伤,亲自抱我去医馆医病。由于感染风寒,未到洛阳我便发起了高热,人事不省,他不顾仆人劝阻,脱了衣物将我揽在怀中,通宵未眠。依稀间醒来,看到的就是他焦急的眉眼,似乎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脸上。我知是他哭了,虽然神志依旧模糊,但我却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