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电话响了,周群的母亲搁上之后说,"小海,今晚你一人睡,舒服点。"
周群的父亲犹自茫然,追问。
"和安宁啊,外边过夜。"做母亲的一咂嘴,老两口笑得意味深长。
一直听说上海的冬天是湿冷,钻骨子的那种。于小海切切体会,没到天寒哪,凉意钻着毛孔就扎心口了。
手机握在手里,没有动静,于小海收拾了行李,在桌上放好准备多时的礼物,敲开隔壁屋,阿姨,爷叔,公司给我安排了宿舍,我今晚就搬走了。这些日子,谢谢你们照顾。
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于小海记得那个晚上,婉转呻吟的自己--
来上海吧,我在这里。
于是来了,于是把自己给他了。然后......
--周群,周群......
你鸡鸡烂掉!
纯情小gay于小海,容易受伤,可是踩不扁,是小强。踢着正步,厉声诅咒,离开这幢老式公房。
旭日东升,红霞曙光。
于小海开始了猛龙过江,哪咤闹海般的日子。
公司的安排的宿舍是个小单间,地段不错的居民小区。周围有书店碟片店,于小海租了全套的老友记,他记得周群说好看,从芊华那里借来的碟片机,磁头运转着。于小海脸洗一半,趴倒在桌上睡着了。
他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不停在仓库、卖场、货架上穿梭逡巡。脑海里背满了各种条形码,他知道超市里的高露洁四块二毛五,货品号bs20540。
路上交通来回两个小时,两头各走二十分钟才能坐上公交车,车上有农民挑了菜去卖,于小海脸皮一厚,铺张报纸坐在箩筐上。听着mp3,他就睡过去,司机在终点站叫醒他,他脚踩风火轮,回头直奔。
他努力的生存下来。
中国的零售业,说穿了是个管理层次脱节的行当。诺大的卖场,运输部采购部货储部,零零落落,总公司的头儿们皇帝宝座离得远,光是卖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里头,主管算是最基层的领导层,各自底下一伙儿办事儿的。
再说穿一些,就是分成俩派人马。一方以于小海这类新时代新青年为代表,掌握了科学文化,适应了高新科技,为在上海扎根,挺不甘心的在卖场里混着,一等户口拔正,拜拜拜拜,求你了开除我吧。另一方典型则极为少数,学历低浅,却鼻子长在额头上,一根上海的血脉仿佛带有黄金万两般贵,所有别地的有志青年全是敌人,用鄙视掩饰心虚,成天精力旺盛,尽想着挑衅事端,打听家长里短。重申一下,极为少数,大多人只是扫清自家门前雪。偏偏那么少数的典型出现在芊华的组里。
芊华忍了半年,一年,终于有一天,于小海像哪咤破海而出,指着那老女人骂妖怪,"你少没事找事,掉班掉班,怎么轮到通宵盘店你女儿就考试!你当人都没读过书不知道几时考试?"
"嘿,嘿!"惊怒,更重要的下不来台,"算你结棍(厉害),你有路子,找到小白脸出头了唠!"
于小海压根不鸟她,揽紧了芊华的肩膀。
芊华笑得花枝招展。午饭时,拉上了于小海去鹿港小镇,敞开肚子吃,有人买单。
波罗油条虾吃到第三盘,买单的冤大头气宇轩昂的开着马兹达六,出现。
于小海见识到了芊华的男朋友,居然是那次总公司来巡视业务时的幕僚团成员之一。戴眼镜,城府深的男子。
芊华挂在男子的胳膊上撒娇,小海很聪明啊,今天又帮我。你给他安排一下。
男子莫测高深的看了于小海一眼,"怕不怕吃苦?"
于小海笑了一下,"还能苦到哪里去?"
周群打电话过来的那天,于小海已经调去了分店当副店长。芊华的男人耳提面命,"副职其实不算什么,但给你一个机会,做好了,你能当店长,那说实话,以你的资历,算相当不错了。做不好,你打回原型,混两三年找别的出路吧。"
于小海,于小海,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趁年轻,拼了?拼吧。当然的。
更为辛苦,除了体力,还有脑力的角逐,不能抢了店长的锋芒,却要奉承的贴心周到。于小海活了二十多岁,没把别人当回事过。
啊,有过,有过一个人,很把他当回事。
还当他不出现了呢。
这人也是贱。
分开都半年了,一百九十二天,于小海记得清清的。
"幸好,你还用这个号。"周群的声音传过来,于小海正忙着和葵花内衣的销售代表争辩进货量,你谁啊。
"......我是周群,你现在有腔调了啊,连我都不认识了。"
"......周群?奥......你好,最近还好?我忙,待会儿......"没说完,那头已经挂了电话,于小海放下手机,眼放精光,口舌咄咄,一字一枪眼,对方的销售代表崩溃无力,弃甲投降。
大胜而归。于小海决定奖励自己犯一回贱,用短消息发了地址过去。
分开这些日子,你还是老样子。
黝黑健康的脸,一笑,笑开雪白的牙齿,恰是我喜欢的脸孔,肤浅的爱情啊,我却那么泥足深陷。
做爱,做爱,一刻不停的做爱。
分隔那么久的身体,你想不想我,有多想我。很想我?不用客气,狠狠地,弄坏了也不要紧,在疼痛里重温彼此的呼吸。
亢奋的叫声。周群在高潮里获得极端的快感,这样的快感,这样极端的愉悦,他唯一一个能感受到灵肉合一的快感,只有从于小海的身上。
可是他是个男人,一个不能与之结婚的男人。
"走了也不给我电话。"口气有点埋怨,肉棒疲软下来,湿湿的滑落出保险套,周群压在于小海的背上,咬他耳朵。
居然有种甜蜜的错觉。
于小海不说话,他新添置了音箱,用遥控打开,发现没有碟片,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懒意洋洋,索性换到收音。悠悠痒痒得响起略带低沉沙哑的嗓音--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辩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从生没有了鲜花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她还在开吗......"
"真好听......"于小海把头埋进周群的臂弯。
"嗯......那些花儿......"周群发了很久的呆,说,"于小海,这半年来我很想你。你以后别再这么突然跑了。"
于小海沉默了会儿,抬起头来磕着姘头的下巴,"那你结婚以后怎么办?"
"你就不结?"这不算回答......应该不算,可是两个人皆沉默。
周群说你配一把钥匙给我?
于小海说你可得保管好,哪天我掉了还能找你要。
5.
每次和芊华那两口子吃饭,到一半,冤大头就是留下一叠人民币,抱歉抱歉,有公事,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
于小海问芊华,你是不是女人啊,会不会撒娇!
芊华杨柳眉一竖,我们早就进入稳定期了,同居都快三年,哪有空玩那套侬情蜜意。
周群的内裤扔了一屋,他在于小海这儿待的越来越多。两人衣服裤子混着穿,不在身边时,也能嗅着对方的气味。
像动物一样,孤独漫步,寻找同类。
周群和安宁依然交往着,有时候在外头开房,于小海木然的承受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应该复仇,对,复仇是一定要的。即使对方嗤之以鼻,于小海也得给自己一个交待,我又不是上不了台面,好歹也是个副经理级别的帅哥。
这是于小海来上海的第十六个月,踏足GAY吧。
目的明确,寻找一夜情。
来这儿的,大多阅人无数,于小海,极品的干净小gay,有品位,舍得花钱,没有多费力气,没有多费时间,一个面目清朗的男子靠了上来,三下两下谈妥价格。
我只做top。于小海拽鼻子拽眼,心里又开始诅咒,周群--鸡鸡烂掉。
行。对方也很爽气。去你那儿?
头一回打野食的于小海装豪客,心虚,居然敲了门才拿钥匙。
男人想接吻,于小海厌恶的拒绝,男人无所谓的笑了笑,"心里有人?"
"你别管。"
于是爱抚,一路摸索着脱下衣服,于小海把男人压在身体下边,男人转过身,眼波带水,轻柔的伸手过来,为自己戴上保险套,于小海突然心里一软,开口问,"你寂寞么?"
男人一呆,莫名其妙的看看于小海,随后挂上敷衍的笑容,"你可以让我不寂寞。"
周群的手机响,于小海说,你回来,你回来吧。
"这会儿?"周群皱眉头,抬头看浴室门,安宁正在冲澡,他也渐渐进入状态,准备蓄势待发。
"你回来吧。求你了。"
人是回来了,浑身的欲求不满。
于小海,折腾天折腾地,指望的就是周群欲求不满。小豹子一样扑腾上去,还是吃了顶级春药的小豹子,脱下裤子,跪在地上就把男人的性器含进嘴里吐纳。
温暖的,紧窒的,伸缩,环紧。
周群背靠在墙上,昏天暗地的呻吟。
怎么会这么愉悦。
为什么不能在别人身上再找到。
这是不是爱情。
我爱不爱他......不爱么,可能不爱么。
手掌紧紧抓住于小海的头发,享受着,挣扎的,发泄的,问,"为什么你就是男人,不能娶你......不能合法的娶你......我们靠什么来天长地久......"
傻话,真的是傻话。周群也知道自己在说傻话,可是居然眼角漫出眼泪。
"晤......晤......"于小海一头勇猛,攒动着,卖力的。
6.
十一月份,周群和安宁分手。
十二月份,于小海升任店长,此时开始,他能在上海轻松自在的生活下去,买自己喜欢的各种东西,除了房子。
周末,两人讨论去哪儿吃早饭。周群想起同事提过,余姚路上的牛肉面,香浓筋斗,异常美味。而且便宜,七八块钱,足够两个人吃得翻过来。
那就去呗。
周群为难的搔搔头,不知道坐什么交通啊。
于小海一咂嘴,哪儿这么麻烦,伸手拦了一辆大众。
两个人,面钱七块六,出租车钱十九块。
周群苦笑着说,为了吃碗便宜的牛肉面,居然花了将近二十块的车钱。
于小海漫步在上海街头,还早,没有汽车的喧嚣,路边有积成一堆的落叶,他咂咂嘴,"这就是上海的味道啊,我终于学会奢侈的节俭。"
一月份,调令下发,于小海正式成为卢湾分店的店长。
于小海对周群说,庆祝一下吧,我请你吃饭,晚上六点。
周群在电话里压低了嗓子说,我新买了带刺的保险套。你今晚感觉感觉。
晚上六点,周群发消息,有事,晚到。
一晚晚到八点半,于小海叫了满桌子菜,时鱼,赤贝,牛仔骨,刺参拼盘,全是姘头心头好。搁着,一筷子不动,饿了,就自己叫碗炒河粉,叽咕叽咕下了肚。
周群一头汗地赶到,看这样子,止不住的心口扭紧,疼,疼,疼的。
拍着于小海的脑袋,"你先吃啊,干吗死劲等我。"一举筷子,也皱眉头,"我挺饱的,那么多菜吃不下。"
"你刚才干吗呢?"于小海不动声色的问。
周群连喝两大杯茶,不想回答。
僵持十分钟。
周群挺窝囊的低着头不敢看于小海,"去相亲了。"
"澳--相......亲好啊,相--"于小海迷糊说着,不知几时手上用力,捏碎了杯子,玻璃扎得很深,甚至看到骨节,白色的,血肉模糊。
周群慌得拉住他不停摇,"你干吗,你为什么这样子。你干吗陷那么深,我是要结婚的,我一开始就让你知道,我要结婚的。"
"我什么不能给你!"于小海遍体鳞伤的怒吼。
"你不能给我正常的生活。我要孩子。"
"刹那娘b!"于小海把这句他教的脏话狠狠扔回他脸上,冲出饭店叫了出租去最近的医院,双氧水滴在伤口上,他看到小气泡一蹿一蹿,疼得五官都扭曲了。
就是疼成这样,于小海还是用另一只手发短消息。
"英雄。"消毒的医生敬畏瞻仰于小海。
--发送人:于小海。
--收信人:周群。
--短信内容:把钥匙扔了吧。
二月份。
芊华敲开于小海家的门。
一条牛仔裙,两条雪白漂亮的腿,血迹斑斑。
于小海吓一条,以为例假紊乱,芊华笑着,脸色死白,"小海,给我烧点热水,打电话去XX医院,那里我熟,让他们妇科上门就诊。"
于小海扶着芊华坐在沙发上,他感觉血迹滴在他新买的地毯上,一百多块钱一平方,他心想,他妈的我把钱烧了,换我重视的这些人的健康和平安。
多俗的愿望啊,芊华抬头看着他笑,"小海,别紧张,我小产了。"
芊华说,我有了孩子,他们家不想娶一个外地女子做媳妇。
芊华说,我去找他理论,他窝囊,离不开他父亲的财势,他说当我求你了,我给你钱,给你安排到总公司谋个好职位,你把孩子做了。我们以后各不相干。
芊华说,小海,你看我多勇敢,他推我出门,我跌了一下,当时没觉得什么。走到一半,下身热热的,就开始出血,路上人都在看我,而且刻意让我知道他们在鄙视的看我,有些男人不干净的污言秽语,我把头昂得高高的,我一直挺着背脊往前走,我知道血流了整条裙子,我就是不低头不弯腰不哆嗦,我就是自尊的一路走着。小海你看我多勇敢。
于小海说,干得好,你还应该骂刹那娘B。
芊华休了一个星期,于小海衣不解带的伺候着。
熬乌骨母鸡汤,炖鸽子肉,芊华瘦了整整一圈,说,"小海,那个人还算有点良心,今天总公司给我打电话,下周上班,分管所有分店店长。"
于小海一下子紧张的结巴了,"老、老板。"
芊华看着他咯咯笑,笑着笑着闭上眼睛,躺在沙发上睡着。
于小海拿起毛毯给她盖上,低头才发现,眼角窝着泪印子,伸手擦去,低头亲了一口芊华的脸蛋。
来了上海两年多,没有见过家人。
亲一亲你,你也有家人,远在另个城市。
身后响起呷嗒声,于小海回头,看见周群拿着钥匙,神色复杂的盯着自己。
"你干吗来了?"
"她是你女朋友啊?挺清秀的吗......"
"不是让你把钥匙扔了么。"
"小海。"
"周群,你走吧。"
"。。。。。"
"我求你了,你走吧。你要的我给不了,你就放我条生路。"
"你当初干吗爱我?"
"我肤浅。"
"那干部不能继续肤浅下去。"
"你珍惜过吗。"
顿了会儿,周群一憋嘴,伸开长腿坐在沙发上,抬头,满脸孩子气的沮丧,"我那相亲对象吹了。"
"......"于小海叹口气,可以不听吗?
"她对我倒是挺满意,回头再问介绍人,一听我们家没计划买房子,说现在上海没房子还指望娶老婆?就吹了。"
"干我屁事。"于小海突然火了,拉开了房门,指着外头,斜着眼珠。
"......刹那!"周群跳起来,抓住于小海的衣领,"你现在就是看不起我了!你现在结棍,混出息了,当上店长有钱了。你就看不上我了!当初谁死死活活跑来上海缠着我!谁硬说爱我爱我!谁硬把我的生活搅乱!我本来就是要结婚的!你现在撒手一个乱摊子你就撒腿跑了?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啊!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