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张佳妮

离殇

感受冰凉清澈的湖水渐渐漫过脖颈，渐渐没顶。水流暗藏的强大力量开始显现，巨大的压迫力挤压着胸腔。开始感觉到窒息。痛苦，随之而来，却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沉重和难以忍受。已经没有什么是拥有的了，而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失去的了，所以，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让我感觉到痛苦的了。周围的静寂带来极大的安慰与空虚，忍耐着、不去理会内心痛苦的焦灼感。静静的沉默着，冷眼旁观自己渐渐失去阳光和空气，走向黑暗和安宁。
蓦然间，眼前浮现那张魂牵梦萦千百度、熟悉却陌生的脸。英俊、优雅、冷漠、残酷。至爱。没有意识的，虚软无力地伸出手，想要再一次触摸。有人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有铭记一生的情景再现。真是讽刺啊。这一生，遇到你，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这一刻，我完全没有了主意。在最后的时刻，竟然是你的幻影陪伴着。
恍惚中，周围一片嘈杂。茫然地睁开眼，一张陌生的脸。不是你。
无所谓了，不是你。
我不会再醒来了。
第一章
夜晚静谧阴暗的林中,体型硕大的白狼狂奔着。随着身体的跃起、落下,飞散的汗液夹带着狂怒的野性融入微凉的夜风。它是王者,有着与生俱来的霸性与尊贵。而此时,它只是一头疲于奔命的兽,与魔鬼危险地周旋。它的体力与斗志在急剧下降,而隐身于黑暗的猎人丝毫没有终结的意愿,只是如鬼魅般步步逼近,强烈的压迫与恐惧使它陷入疯狂,濒临崩溃的边缘。
奔到湖边,它知道这已是极限。一种被击败的羞辱感使它神志狂乱,它仰天长嗥,带着无比的愤怒与不甘。那低沉颤抖的声音立刻笼罩了整个森林,笼罩了苍穹,融入呜呜的风声,反复在林中的每一个角落,震颤着大地。
终于，王者倒下了。
湖中的人不禁全身一颤,满是诧异地看着那倒下的王者,继而凝神注视阴暗的林中，等待魔鬼现身。
一道修长的身形渐渐自黑暗中显现。他踏着步子徐徐而来,没有丝毫的混乱甚至没有赢得一场胜利后的得色。他俊逸秀美,温文尔雅，俨然神祗。黑色长发高高束起，不见一丝零乱,英挺的五官如雕刻一般,狭长的墨绿色眼眸闪着睿智与精练的光芒。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然深隐在眼底。就是这样一个拥有绝美外表的男人,周身竟散发着令野兽丧胆的威严,慑人的霸气，令人不寒而栗。他灼灼地盯着湖中的人,审视着。
他清秀细致,柔嫩的脸庞如花瓣般清灵,深海蓝清澈的眼曈,如这月下纯净剔透的湖水,晶莹璀璨,有一种无言的魅力。银蓝的长发湿湿地贴着身子,浸入水中。水珠顺着细柔的脖颈淌下,消瘦单薄的身子,纤细的腰肢胜过女子。白皙如凝脂的肌肤在银色月华的照射与湖水的掩映下,竟隐隐透着淡淡的光亮。飘然出尘,不同于来者令人顶礼膜拜的震慑威严,却有种难掩的尊贵。
迎着来人大胆放肆的目光,那晶莹夺目如琉璃般的眼眸渐渐眯起,骄傲轻慢的神情从眼角泻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漂亮得一塌糊涂,看似清秀俊朗、卓尔不群的表皮下竟深敛如此的凶残与兽心.
来者敏锐的意识,读出了那神情中的深意。索性不再掩饰,让平日用谦和优雅包裹的野兽本性在眼中泛滥,薄唇轻轻扬起,用面对猎物般玩味的目光看着水中的人,冷酷而绝美。
微妙诡异的气息在林中蔓延,渗入人们的神经。
来者挑衅傲慢的眼神激怒了他。体内尊贵的血液激荡,深蓝海底的眼眸暗涛起伏。厌恶地睨着来者,纤弱单薄的身躯,划破水波从湖中走出。
瞪视着彼此，两个人陷入僵持，竞争着耐性与韧度。

这是位于当世双雄燃矢与苍羝两国边境的湖泊——石溪。这里常年被绿野丛林围绕，鲜有人迹。偏偏今年，边境小镇，一下子热闹非凡，万人空巷，变得繁华起来。原因就是在石溪边的商榷里燃矢与苍羝两国皇族将要举行盟会，商议关于边界划分的事宜。
瞥了眼白狼尸体,再看看来者深紫的华贵服饰,心中便有了不确切的答案,原因是惊讶。稍作迟疑,冷冰冰地开口:“你是苍羝国的二皇子沨焓轩?” 难道所有人都被他的外表骗了? 很自然的，联想到朝廷里不在寡数的虚伪佞臣，为了讨好上主，宁愿违背自己的心意做些卑鄙下流的事情；屈意奉承，根本不顾天下苍生，只顾自身利益，喏喏唯进修事急。
传闻中身着紫服的苍羝二皇子俊美绝伦,文质优雅。今日一见,“俊美绝伦”,不错。“文质优雅”,未必。根本是一头狡猾又深敛野性的兽。倒地的白狼,身上不见丁点血迹,根本是被他骇人的气势所逼迫,力衰气竭而死。他要的不是猎物本身,而是目睹王者的崩溃的乐趣,以及对自身强者身份的肯定。这个人是魔鬼！包藏祸心！
最讨厌这种寡廉鲜耻、阴奉阳违的做作小人了。
沨焓轩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腰间仅有一件雪色短绫,在水中浸了许久早已湿透,形同全裸。身高不及自己的肩头,却勇敢地站在他面前高傲地与他对视。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傲慢的对待我。
思及此，沨焓轩眼中的狂佞更盛了。
在他出水的一霎,沨焓轩便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那雪色短绫看似简朴实则名贵,正是燃矢国的特产。说是特产，却也并非寻常平民贵族能够拥有的，那是皇族身份的标志--雪裳。而对方不及十五的年纪,应是燃矢的小皇子筱伊。在这次的盟会中，冉筱伊是以陪从的身份伴随同胞大哥——燃矢的太子泽参加的。
我从不把皇族身份放在眼里,即使表现谦和恭敬,却也是自心底的厌恶鄙视。而你,第一眼便识破我嗜血的本性。成为触及我本性的第一人。呵呵,有趣。冉筱伊,你已经引起我的兴趣了。
沨焓轩傲慢的眼眸忽的阴鸷，瞬间又转为谦逊温和。这是对方最为反感的地方，他敏锐的了解到这一点却故意摆出温文尔雅的假面。为的就是要激怒对方。
“正是在下。燃矢小皇子筱伊殿下，幸会。”低婉悦耳的温柔嗓音，顺带彬彬有礼的欠身。一切，恰到好处。完美到没有任何人会怀疑眼前是一位丝毫没有王族秽气、温和仁慈的皇子。
明显的，这一招强烈的刺激到筱伊的神经。他清澈的眼眸变得怒涛汹涌。什么嘛，他是在向我示威吗？整个脸颊涨得通红，不复方才的晶莹剔透。抑制不住的愤怒。
微微含着笑，等待着愤怒的爆发。火气还挺大嘛,毛躁的小皇子。沨焓轩满意自己的杰作。他动怒的样子,很生动。比起传闻中高雅平和,不识人间烟火的乖巧姿态顺眼得多。
静寂中持续着宁静。
“苍羝二皇子果然名不虚传，本爵唐突了。还请见谅。”几乎是咬牙切齿、自齿缝间挤出的字句，却也反映了主人的沈着冷静。你不就是想要看我生气？哼哼。
我又不是笨蛋，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倔强的眼神与气鼓鼓的双颊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看来自己的鱼饵没有奏效嘛。调侃似的，故意在眼神中染上一点点的失望，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惋惜悼念。内心却有无法忽视的激赏，这个小皇子不简单啊。找到新的玩具了。
“本爵告辞了。下次见面时再与殿下赔罪。”急不可耐的，大踏步逃离。
我才不要再与你这个卑鄙小人见面哩！你去见鬼吧！
只是，筱伊完全没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使自己这样讨厌沨焓轩，沨焓轩又是担负了什么样的“罪名”而成为了“小人”。就这样，留下了偏见极深的评价。
“那么，期待着我们的正式会面。在下会专程拜访令兄的。”恶作剧似的，在他身后补充一句。不期待他的回答，却坏心眼地加深他对自己的坏印象。就是要让你讨厌，使你心情恶劣也是我的成就。
好象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无聊的撇撇嘴。
不要以为你赢了我。挑起我的兴趣，究竟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两国的盟会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两国使团的人员都是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任何时间松懈。也没有任何人敢露出懈怠的神情，上头的压力是一回事，而每个人都有着身为“强国的精英臣僚”的自觉，没有人愿意因为自己的无能让国家感到耻辱，有些义气之争，但对于国家的利益来说，却是一件好事。筱伊就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并不能因为这样就说明他是和大家一样的勤奋工作、“同仇敌忾”。他最喜欢做的工作就是“米虫”，“大家没有时间做的事情当然由我来做喽”他是这么说的，大家没有时间做的事情当然是“享受”啦。而自小最疼他的哥哥泽只有微笑的份，因为他根本忙得没有时间去管弟弟。
正如筱伊知道的，沨焓轩是作为苍羝国的使者参加会议的，而出乎他意料的，苍羝的副使竟然是沨焓轩那家伙的兄长——苍羝大皇子忘忧。“根本是身份倒置嘛！”筱伊闲来无事，为苍羝的大皇子叫起冤枉来。那个沨焓轩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恶劣，根本是目无兄长、幼夺长位嘛！
“不忠不孝的大混蛋！”他就是看那个臭屁的沨焓轩不顺眼，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地避免与大坏蛋碰面。而那个坏蛋也很识趣地没有来干扰他的生活。这是最让筱伊高兴的事情。
“谁是‘不忠不孝的大混蛋’啊？”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着实吓了筱伊一大跳。好奇怪呦，在这个时间竟然会有人和我一样，甘愿做个称职的“米虫”？筱伊对自己“米虫”的身份是有相当的觉悟的。
循声望去，筱伊又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了。但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不过也是有一点面熟的说。筱伊呆呆的看着来人。黑色晶石般的长发并未绾起，微风吹起，额前有些凌乱的发轻轻掠过浓密修长的睫毛；褐色的瞳仁里，闪烁着点点星光；优美的下颚，带着天生的笑意；纤细有韧度的身段，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大截儿。不是动人心魄的绝代姿容，却有一股足以颠倒众生的不羁与洒脱。这种潇洒与风流的气质，就是致命的吸引。
“不好意思，吓到了吗？”美人依旧温和的嗓音，语气里却带了一点点玩笑意味。
“你好，我是冉筱伊。”惊艳归惊艳，王室应有的风范可不能违背。以最完美的仪容向对方问候。虽说措辞不是很符合规范，仓促之中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原来是燃矢国的筱伊皇子，失礼失礼。在下沨忘忧。”男子优雅地颔首。虽然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皇室的高贵之气却尽展无遗。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筱伊轻轻吐吐舌头，露出一个粉可爱的笑容，没办法，看到这个忘忧，就是比较亲切。对美人，谁都会丧失免疫力的。
“我可不可以叫你‘忘忧’？”原来是那个坏家伙的哥哥啊，怪不得有一点点眼熟。不过，这个大皇子果然和坏蛋的气质不一样啊！
“当然可以啦。”忘忧回敬他一个温柔的微笑，仿佛一缕和煦的微风，吹得筱伊心里暖洋洋的、舒服极了。这个美人还真是温柔啊！
这个燃矢的小皇子真是可爱啊。面部表情丰富得让他眼花缭乱。真的就好象一个小弟弟一样，却感觉比自己的任何一个皇弟都要亲切的多。“那我要叫你筱伊，可以吗？”
“当然！”筱伊跳起来，一下子挂到忘忧的手臂上，不肯下来。“我们是好朋友喽！”
“是的。”没想到外国的皇子这么讨喜，与传闻中的似乎有很大的出入。宠溺地摸摸他的头，仿佛手足之间的亲昵之情，一下子充溢整个心房。真的很喜欢他单纯的微笑。这个孩子天生就是被人珍惜、被人疼爱的。

两个人玩得累了，躺在如席的草茵上休息。以地为席，草当枕，云做被，悠闲地聊着。
“可以告诉我你刚才在说的是哪一个不忠不孝的大混蛋吗？”忘忧还是对刚才听到的自言自语充满好奇，因为筱伊看起来是如此的气愤，仿佛被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呵呵，也没有什么啦。”筱伊傻笑着。我真的可以说吗？面对人家的兄长数落弟弟的不是，好象说不过去啊。可以吗？
“嗯？”忘忧微微转过头，看着筱伊的侧脸，云朵浮动的影子投影在他的脸上，光与影完美的调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赖么？”说着，眨眨眼睛，换上一副俨然欲泣的神情。
“没有啦！人家只是不想让你难过，毕竟无论是谁有那样的弟弟都会很头疼，那真的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情。”很不情愿的、又是很无奈的，筱伊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其实有机会在别人面前讲那个坏蛋的坏话，也是一件感觉很好的事情。
“嗯？”忘忧的眼神瞬间涣散，丧失了焦距。仿佛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很长时间的，没有说出一句话。弟弟的话，筱伊有可能见到的，应该是焓轩吧。
“对不起，提到了你的伤心事。真的不是有意要打击你的，对不起。”筱伊一下子坐了起来，不住的道歉，带着十二分的诚意。
“你说，那个惹你生气的人是……是……焓轩？”为了不让筱伊看到自己的泪水，忘忧难过的转身，趴在地上，丝毫没有形象可言，双肩还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再怎么不肖都是忘忧的弟弟。对不起、对不起！”
久久地，没有响应。
实在不忍心看他消沉下去，“忘忧？”强制地让他翻转过身。却对上了一张胀得通红的脸，弯到变形的眼睛几乎溢出了泪水，嘴角还在不停的颤动。再笨筱伊也知道那不是一个悲痛欲绝的人该有的表情，自己被耍了！
看到假像被揭穿，忘忧索性不再隐忍，放声大笑。
该死，苍羝的兄弟俩都是混蛋！
活该忘忧被自己的弟弟欺负！开始生气自己多管闲事。
看到筱伊气鼓鼓的脸腮，忘忧知道自己闯祸了。于是很努力的让自己不再笑，虽然这样会让自己笑到内伤，但总不会比让筱伊厌恶来的严重。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道歉的双方身份颠倒了位置。不理会筱伊的反应，忘忧顾自地解释着。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除了焓轩，谁会做这样的缺德事啊！”也没有人有这个本事。自己心里如是说。“没办法，我的弟弟就是这样的见不得人哪。没见过世面嘛！”尽量地责骂着自己的兄弟，这就是兄弟的“价值”。没办法，都是你惹的祸，只有让你来承担后果了。虽然不明白你是哪一根筋秀逗，又是为什么得罪了筱伊。
忘忧滔滔不绝地数落着自己手足的罪状，直讲得风云变色、草木含悲，才满意地看到筱伊脸上乌云散去，云淡风轻。
“就是嘛，大人不记小人过，皇子肚里能撑船！筱伊不会再生我的气啦！”见好就收是原则，忘忧可不希望自己的疯言疯语被那个神通广大的弟弟听到，那个修罗挥起刀来可是不讲任何情面的！
“人家是替忘忧不值啊！忘忧是长皇子啊，为什么要听那个家伙的号令呢！”筱伊很不满意忘忧的表现。
听到这句话，忘忧起身，收起玩笑的神情，很严肃地说：“苍羝是一个新兴的国家，它并不像燃矢一样有悠久的历史和古老的文明，但它却像燃矢一样发达强盛。除了借鉴外国的治国经验之外，最使苍羝受益的就是它不是一个严格按照长幼尊卑、门户等级来分享政权的国家，任何人，只要有能力，就可以在苍羝有用武之地。即使是皇位，也是由最优秀的皇子继承。如果有的皇子不服、谋反，其它的皇子也会团结起来平定叛乱，因为大家都知道谁是最能够带领苍羝走向盛世的君王。所以，苍羝没有储君，长皇子也不是命定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