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鏐尔塞坐在桌前,桌上的,是一张地形图,这些天,大家天天看的东西。
“过了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鏐尔塞突然发出那样的感叹,在一起那麽多年了,白愁也知他说的是什麽意思。
明天,不管是胜是败,都会不一样了。
败,自然逃不了亡国灭族的命运。
胜,玛法与华月多年来的纠葛又要开始浮出表面了。那时,他和鏐尔塞会怎样,谁也说不清楚。两人都不是会为了爱情抛弃一切的人,到时,等著他们的,会是什麽?
明天,对我们来说,意味著分离。白愁的心中冒出了这句话。败了,天人永隔,胜了,貌合神离,的确是不论如何,都是分离的。
罢了,罢了,还是好好休息吧,明天的战斗容不得一丝疏忽大意,养足了精神才能保持清晰的头脑,不必多想了。
朦胧中,鏐尔塞握住白愁的手,手掌一如当年般宽厚与温暖,白愁一时感动,轻轻反握住他的手。
两人也不再说话,夫妻之间本就不需多的言语,各自沈沈睡去。
军营中──
伊丽思带著幼子千里迢迢赶到,一家人此刻尽享天伦。
暗影破天荒的与薇薇雅、卫涉共饮,三人都是明白人,也没有多喝,小酌几杯,聊聊战事,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白思望著天上明月,好像是在许愿,也像是在倾述,说著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心思。
3461
暗影的营帐除了他自己,很少有人会来,即使是白愁,也只是派人叫他一起商议事情,从未到过暗影的营帐。
今夜,一向没有多少生人气息的地方,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暗影的刀架在来人的脖子上,暗影的武功或许没有表现出来,不过白愁、伊丽思、白思的武功他都指点过不少,所以,来人一靠近,他马上就知道了。
“是我。”轻轻的一句话,已经叫暗影收起了手中的刀。
暗影的帐篷里面很黑,没有点火把,不过,因为有客人来,所以暗影还是拿出了火石,燃起火把照明。
白思尚带著稚气的脸出现在火光中,她默默的看著暗影的举动。
“你来有什麽事情?”暗影自小教导白思,对待白思,不需要用恭敬的语气,实际上,除了在公开场合,他对白愁也没有用很恭敬的语气过。
“我们很快就要大战了,还不知道结果,不过我相信我们会赢。”白思来到暗影的营帐,没有坐下,因为暗影没有开口叫她坐下,她只能站在那里和暗影说话,在暗影面前,她不敢放肆。
“然後呢?”暗影已经猜出了白思的来意,也早就料到她会来找自己,只是,白思自己说出来会比较好一点。
白思看了看暗影,悄悄的吞了吞口水,在暗影面前,和在白愁面前是一样的令人畏惧,他们好像可以知道你心中在想什麽,你的心思,不可能瞒住他们的眼睛。
鼓了鼓勇气,她还是开口了,“战争完了我会怎麽样?我的弟弟已经是王位继承人了。”
来找暗影,她想了很久,但是,这件事情她不想,或是不敢和白愁商量,白愁不会给她好的建议,伊丽思也不是很好的人选,只有暗影,这个一直教导自己的老师,他值得自己信任。
白思没有自己父亲的印象,或许父亲对自己很慈爱,不过已经是遥远的事情,暗影就在面前,他是白思心目中的父亲,他具备一切父亲具备的东西,或许他并不是十分的慈爱,可他还是对自己非常的关心,别人看不出来,白思自己可是一清二楚。
自己的将来,还是要和可靠的人商量,即使白思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可没有得到暗影的认可,她总觉得不踏实,她需要暗影的鼓励,这个和白愁一样在她心中宛如神明的人,可以得到暗影的认可,那麽,自己的将来就有保证。
暗影看了看坐立不安的白思,放缓了语气,“你已经不小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心中应该有主意了,不要每次都依靠别人。”
他的话,无疑给了白思很大的鼓励,可以说,白思这麽晚到这里来找暗影,为的,就是他的这番话。
“白思知道了。”对著暗影深深的鞠躬,“我告退了。”
说完,她大步的走出了暗影的营帐。
在她走出营帐的时候,就注定了她的命运,是由她自己决定的了。
白思看著天上闪闪的星星和乌黑的夜幕,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到了地上,以後,就看自己怎麽做了。
347
鏐尔塞执意要率领中路军与卡斯特里交锋,白愁想到他的能力和自己相差无几,谁去都一样,此次的战争,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样,不重要,也就同意了。
战争,古往今来都是残酷的,何况是这次的决战,双方将士都知是一战定胜负的时候,战的分外骁勇。
白愁无暇去记自己杀了几个人,他的战袍已经被染的血红,身为主将,自然要身先士卒,但是毕竟年纪大了,不可能一直冲在前面,护卫队很快的冲过来,包围保护著他,让白愁稍稍可以休息一会儿。
战事进行的很艰难,阵地一寸一寸的推动,白愁退了下来,站在一个高岗上看著两军的对垒,他必须指挥战斗,及时的调度各路大军。
鏐尔塞、白思、暗影都投身战场了,若无人做总指挥,只怕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白愁看著将士们浴血奋战,眉头越来越紧,战事陷入胶著状态,是所有的将领最头痛的事情,因为不知何时会突起变故,打破了这微妙的均衡。
不断的调派预备队上去,战场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不管放进去多少人,也填不满。
这片平原的土已被染成红色,战士们踏著战友或是敌人的尸体前进。
望向右方,中路军里的王旗飞舞,鏐尔塞和亲卫们杀敌无数,在皇帝亲身示范下,中路军进展较快。
右路军离白愁最远,看的不甚清楚,不过,还是可以看见一抹红影穿梭其间,白思本也喜白衣,只是每次作战总是要将一身白衣染的血红,将士们索性叫她朱姬,此刻也是一样,连身下白马都是一身血色。
(此战过後,未来的几百年里,这片平原都是血色泥土,後世称之为赤血平原。)
突然中路军杀声震天,却是鏐尔塞与卡斯特里正式交锋了。
白愁振作精神,连连下令,指挥左右两军配合中路,力图一举击溃马卡罗军。
双王的交锋,无形中为正在战斗的两军士兵注入了一针兴奋剂,一时间,疲惫的双方都是精神奕奕,奋勇杀敌。
时机,双方等的都是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时机。
乘著对方虚弱的时候,投入自己所有的预备队,一举击溃对方。
白愁的手紧紧的抓住下令用的旗子,虽说他手中的旗子只是下令给掌旗兵的,却是最重要的旗子。
脸上还留著血迹,战袍上也是赤红一片,这些都没有什麽,他看的是那片赤红的平原,己方、对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前方的战场。
中路军是最有可能打开缺口的,一旦鏐尔塞杀了或是击败卡斯特里,就可以率军长驱直入。
反之,中路也是最危险的,若是赢的是卡斯特里,那就兵败如山倒了。
中路,
起决定作用的,会是中路军吗??
348
就在白愁和马卡罗的将领们都将目光投向中路军的时候,暗影和白思还是忠实的执行著自己的任务。
出乎意料的,打开缺口的是白愁和暗影所在的左路军。
暗影的能力是全方面的,很多人以为他只是白愁身边的智囊,其实,白愁、伊丽思、白思的武技很多都是学自於他,只是他不喜宣扬,大家都没有注意。
暗影乘著大家的注意都在中路军的时候,沈稳的指挥著左路军,用轻骑兵冲开了马卡罗战线的一条细缝,重步兵马上冲上前巩固战果,稳稳的将缝隙越拉越大。
白愁敏锐的发现了左路军的成果,“是机会了。”
手中旗子向前一挥,果断的将剩下的所有预备队全部投入了左路。
为了保存力量,预备队都以轻骑兵为主,机动性很强,虽然损失了重骑兵的冲击力,换得的灵活、机动性足以弥补缺陷。
在轻骑兵後面的,是善於集体作战的重步兵,用他们来巩固战果是最佳的选择。
呼啸而来的华月-玛法轻骑兵是正想弥补缝隙的马卡罗士兵的噩梦。本来两军在左路的人数是差不多的,但白愁此刻的增兵显然打破了平衡,虽说人数不是战争中最主要的,可现在的情况下,多一个人就是多了一份力量。
左路军不负众望的击溃了马卡罗的侧翼,这一成果直接影响了整个战场,中路军、右路军都开始挥军向前。
胜利女神的祝福之吻终於落在了华月-玛法军身上。
战机稍纵即逝,白愁将自己的亲卫队都投进了战场,自己也是上前杀敌,只要保持现状,胜利就在望了。
马卡罗的军队即使在溃败的时候也是保持了队形,为了冲散他们,只得命令轻骑兵不断出击,重步兵被拉在了身後。
不知时间,不知疲倦,一心只想尽快杀尽眼前的敌人。
敌我双方都是沾满鲜血,就像下了场猩红血雨。
轻骑兵机动性在这场追逐战中表现的淋漓尽致,不仅是华月-玛法的轻骑兵,马卡罗的轻骑兵也是机动的作战,这是他们最後的战役,每退一步,华月-玛法军的铁蹄就会多踏一步在马卡罗的土地上。
无奈兵败如山倒,面对杀红了眼,胜利在望的华月-玛法军,顽抗的人必将遭到无情的屠杀,即使他们是在保卫自己的家园,即使他们也只是为了活命。
“陛下!!……陛下!!”
白愁转头一看,传令兵悄悄出现在自己身後,正小声的叫著,若不是白愁听力了得,满野的厮杀声早盖过了他的声音。
“什麽事?”白愁蹙眉问他,亲卫队一见白愁停下,马上团团围住保护起来,让他们可以不受干扰的交谈。
白愁蹙眉不是没道理,在这种时候应该是主帅专注战场的时候,而不是传令兵跑到自己这里的时候,难道……卡斯特里还有伏兵?
349
“是不是马卡罗有伏兵?”白愁想到唾手可得的胜利,沈声问道。
“不……不是……”传令兵一愣,老实的回答,警惕的看看四周,才凑到白愁耳边说道,“鏐尔塞陛下被流箭射中了,夏尔斯将军(玛法将军,和鏐尔塞一起指挥中路军)要我告诉您,陛下可能……撑不久了。”
一瞬间,白愁的大脑一片空白。
“陛下……陛下…………”传令兵使劲摇著他,轻声问他,“我们现在要怎麽办?”
传令兵的话,让白愁找回了神智,他环顾战场,
鏐尔塞,胜利已经在手边了,唾手可得的胜利,你看不见了麽?
想归想,白愁还是冷静的整理了思路,“让夏尔斯将军封锁消息,不要影响了士气,”顿了顿吩咐道,“将鏐尔塞陛下秘密的转移到後方医治,注意不要被人发现了,找个身材相当的做陛下的替身,一定要坚持到我们打赢为止。”
“陛下,你不去看看鏐尔塞陛下吗?他可能…………”传令兵有些犹豫,想是夏尔斯交代他叫白愁回去见鏐尔塞的最後一面。
白愁定定的看著传令兵的焦急的脸,“我不能去,两个主将都离开战场,对士气打击很大,我们马上就要赢了,鏐尔塞一定会坚持到那个时候,和我一起分享胜利的。”
传令兵领命下去了,白愁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紧张的战场上。
胜利,
付出了这麽大的代价,我们一定要得到胜利!!!!!!!!!!!
握紧手中陪伴自己多年的银鸢,挥剑向敌人杀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取得胜利!!’
胜利,
终於在天边都被血染红的时候到来了。
看著血色的夕阳,白愁吩咐诸将打扫战场後,跨上战马,像飞一样的朝营地疾驰而去。亲卫队紧随其後。
无人知道他是为什麽,只是猜想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
看见白愁和亲卫队回营,留守士兵马上打开营门,白愁也不下马,策马直直的奔向内部皇帐。
远远的看见夏尔斯将军站在帐外迎接,白愁停住了马,翻身下马时,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在地上。
早有侍卫迎上前去接住他,众人心里纳闷,到底是什麽事情,让一向沈稳的白愁变成这样?
不耐烦的甩开侍卫扶住自己的手,白愁冲进了皇帐。
皇帐内,鏐尔塞静静的躺著,就如睡著了一般。
白愁走上前,鏐尔塞胸口刺眼的血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缓缓的抚过那血迹,叹道,“最终,你,还是没有看见我们的胜利。”
目光看向站立在一旁的御医,也不说话,御医被他冷冷的眼光吓的一哆嗦,跪在地上说道,“鏐尔塞陛下是被流箭射中了肺部…………我们…………我们…………”
不再看著吓的语无伦次的御医,白愁转头看了看刚刚进来的夏尔斯,“他留下什麽话了没?”
夏尔斯一拱手,“鏐尔塞陛下驾崩时,面带微笑,说了一句,‘从那时,我就知道……’”
“从那时……我就知道……”白愁喃喃的重复著,虽不解其中意思,但也知道,鏐尔塞是从那个时候起,下了某个决心。
最终,大家也不知道,鏐尔塞临终的话是什麽意思。
鏐尔塞陛下的临终遗言,成了白家皇朝历史上有名的悬谜之一。
350
白愁呆呆的坐在地上,眼睛看著躺在床上的鏐尔塞,没有人说他什麽,大家都悄悄的退了出去,现在的时间是属於白愁的,属於白愁与逝去的鏐尔塞的。
往昔的一幕幕情景从眼前掠过,在东方家族初见时,引不起自己注意的人、在两国边境自信的谈判的人、在华月宫中对自己示爱的人、新婚之夜细心安慰自己的人…………
以往也有不满,也有抱怨,可,现在,都消逝了,随著鏐尔塞的离去,一起消逝了,正如,他的生命一样。
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初,他还在的时候,自己老是在想著格理斯曼的好,现在却发现,这麽多年来,一直与自己一起支撑著那个庞大帝国的人,是那麽的好,那麽的重要…………
白思默默的掀起帐帘走了进来,动作轻的几乎听不见声音。她在白愁的身後站住了,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站著,看著白愁的发呆。
“你出去吧,我现在暂时不想看见你。”白愁没有回头,却知道谁在自己身後。
白思一怔,早已想好的话堵在嘴边说不出口,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白愁一眼就看穿了,一时阵脚大乱,只说出,“我……我……”
白愁无力的挥挥手,白思见再无自己说话的余地,只得退下,其实,自己也不知来这里干什麽,或许,只是来看看白愁的动静吧。
白愁本就是聪明剔透的人,鏐尔塞的武功他不是不知,以鏐尔塞的功夫,又有亲卫队护著,怎麽会中了流箭??
心中暗叹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白思只是先下手为强罢了。等到战後,鏐尔塞与白思的斗争就会表面化,华月与玛法之间的矛盾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