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云烟————尚云七[上]

将近黄昏时，奔波了两天疲惫不堪的商隐靠著草堆坐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胸口的伤口，感觉自己因失血过多而有些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即使背後的追兵不久就会杀到，他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否则他这条命要是断送在自己手上，而不是死在拼杀中，那实在有些不值得！
“需要帮忙吗？”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突然在商隐身边响起。
商隐一惊，拿起手中的剑便挥了过去，结果眼前的景象使他硬生生的停住剑。
那只是个孩子，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穿戴虽然十分破旧，却很干净，身体大概是因饥饿显得很消瘦，一双晶莹得如宝石般的眼正看著他，如果不是自己因失血动作慢下来，那此刻停在男孩胸口处的剑则已经插入他的身体了，可是男孩的表情没有一丝惧怕。
“不要多管闲事。”收回手中的剑，商隐觉得有些好笑，他竟然连一个孩子来到身边都察觉不到，真是退步得有些离谱，看来他离死期不远了。
“我可以帮你。”男孩接下来的话让商隐更加诧异。原本无论是谁对一个满身鲜血的人都只会敬而远之，何况一个孩子，可是他不仅靠近自己，更在自己挥剑相向之後开口说要帮他。他究竟有什麽目的？
“你我非亲非故，为何要帮我？”商隐看著眼前的孩子，突然觉得他不会是平凡的男孩。
“自然是有所求，你答不答应？”男孩明亮的双眼让商隐觉得他不像是只有十二、三岁而已，况且他说起话来条理分明，思维清晰，这根本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所能拥有的。可是他能相信一个孩子麽……
“虽然我把这一路上的血迹都拿土掩盖上了，但是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边来，你要考虑就快。”看商隐似在衡量，男孩出言催促。“劝你还是赌一赌，因为我们说话的缘故，你已经没有时间逃走了，如果不答应，就只有死。”顿了顿，男孩接著道，“即使杀了我，你也不过是多个陪葬的，可答应我的要求，你就有可能活下来，这麽优厚的条件难道还要考虑吗？”说到最後男孩微微的笑了，那是个很得意的笑容。商隐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被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算计了，从一开始他就只有答应这一个选择！
“好，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答应你。”商隐点点头。他倒要看看这个不一般的孩子究竟有什麽办法救得了自己。
“你钻进草垛里，我不叫你别出来。”男孩七手八脚的把商隐塞进草堆里，再拿很多草把露出来的地方盖好。
过不多时，一行人吵吵嚷嚷的来到男孩面前。t
“喂！小鬼，看见有个黑衣人从这里经过吗？如果你告诉我们，大爷给你糖吃。”其中一个大汉问道。追寻了整整两天，偏偏到了这里失去了踪迹，如果他们把人给追丢了，可不是光掉脑袋那麽简单。
“真的有糖吃吗？”男孩一脸兴奋地看著大汉，仿佛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当然，爷爷说话算话！”这方圆几里都没有一个人影，说不定这个小子真的看见了。
躲在草垛里的商隐气得半死，自己这条命难道就被几个糖块给卖了？！
“我看见有个人往南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给你银子买糖吃。”大汉丢下一块银子高高兴兴的就要向南追下去。
“等一下。”其中一个看起来斯文些的拦住他们，并且走到男孩的面前。“你说的话是真的吗？”精明的眼里闪动著阴谋的味道。
“你们说过给我糖吃的，难道说话不算话？”男孩刚眉开眼笑的捡起银子，看见有人走过来急忙把银子藏在身後。
“不要怕，告诉哥哥实话，这锭金子就是你的。”说著那人从怀里拿出黄橙橙的金锭子放在男孩面前晃了晃。
“这是真的吗？”看著面前的金子，男孩的眼有点发直，似乎从未见过这麽多钱。
“当然，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不过要说实话，不可艾萨克谎。”点点头，那人很满意男孩的反应。
“好啊！你问吧！”露出十分乖巧的笑容，男孩迫不及待的让那人提问。
“你说看见有人往南去了，那个人看见你了吗？”
“没有，我当时在草垛这尿尿，他没看见。”如果说看见，那他现在的安然无恙和镇定不是很可疑麽。
“那那个人长什麽样？”
“我没看清，隔的有点远。”如果看清了，他又怎麽可能发现不了自己。
“是高高瘦瘦的，还是矮矮胖胖的？”
“好像不胖也不矮，不过我当时也没注意，让尿憋太急了，光顾著尿尿了。”男孩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当他白痴不成，看得那麽仔细的话之前的说法不是都要推翻了。撒谎这种东西要前後呼应，有始有终才不会被人拆穿。
“找死！敢骗我！不想活了！”那人冷不丁的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男孩的咽喉。
“我、我……”似乎被吓得半死，男孩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一个劲的抽噎，眼里吧嗒吧嗒地掉。哼，诈他？
“给我说老实话！”那发狠的样子倒真像个恶人，原先的斯文只是假相罢了。
“呜呜呜……我……没撒……谎啊……”就像开了闸的水库，男孩的眼里越发汹涌起来。看他还有什麽好问的。
“呵，哥哥跟你逗著玩呢。”就像变脸一样，那人又很快的收起剑，把金子扔给了男孩。
前前後後的转变太快，男孩一副根本被吓傻了的模样，只是看著那个人，仍然在抽噎，连金子都顾不得捡。
如果他去捡金子，被吓傻的模样又怎麽会可信呢。
“哈哈哈，老八啊，你真是多疑，一个孩子而已，犯不上浪费时间。”刚才第一个说话的人大笑道。
“看你给孩子吓的，八成连娘都不认识了！”另外一个也大笑起来。
其余的人也跟著起哄，言词间根本没把孩子的死活放在眼里。
一行十几个人边走边说，早就把还有一个被吓傻的孩子这件事抛之脑後，很快消失在南边的树林里。
“出来吧。”人已经不知走出多远，直到月亮都升起来了，男孩才拔开草垛让商隐出来。这是以防他们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一边观察，或者突然折回。
商隐出来之後一直没有说话，他惊奇的看著这个原先被他小瞧的孩子，似乎不能相信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竟然把十几个人耍得团团转。
是他太小看了他，还是这个孩子太不平凡？
“你叫什麽名字？”当商隐不再小瞧一个人的时候，便说明他正在佩服这个人。这个世上被瞧不起的人很多，可能令他佩服的，屈指可数。
“阿无。”男孩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这使得他第一次像个十三岁的孩子般无邪，双眼更是晶莹闪亮。“不过从此刻起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必须形影不离的保护我，听从我的一切指令。”接下来的话却令商隐哭笑不得。他这个要求可真是物尽其用，丝毫不吃亏。而且，自己确实可以做到。
“好吧，阿无，此刻起你是我商隐的主人了。”听起来似乎有些好笑，他堂堂男子汉竟然要听一个小孩子的指挥，即使这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对一个江湖人来说，这也是一种类似侮辱的承诺。不过他并不觉得委屈，而是有些兴奋的情绪在体内膨胀。
阿无，你将来究竟会成长到什麽程度？
他真的很期待……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商隐看了看这个简陋的房子，虽然能遮风挡雨，但也破旧得可以。
“嗯，你先休养两天，然後我有事情要你做。”阿无扶著商隐来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上坐下，陈旧的木板不堪重负地咯吱咯吱响起来。
商隐跟阿无走了很久的路才来到一个偏僻的小村子，大量失血加上体力透支，使得商隐累得倒头便睡。
至於阿无要让他做什麽则未被他放在心上，反正他知道这个聪明的小鬼不会害他。不是因为阿无善良，而是他相信就算要他送死，也得等物尽其用之後，否则那麽费劲的救了他不是很吃亏麽。他所相信的只是阿无不是轻易吃亏。
两天说长不长，但对一直处於被追杀状态的商隐来说，算是个并不短暂的休息，至於他的伤，在阿无找来不知是什麽的草药敷上之後已经好了很多。
“你要我做的到底是什麽？”商隐吃了阿无弄来的早饭，虽然只是一碗稀粥，但对贫穷的阿无来说，已是不易。
“我跟铁牛借了一件衣服，你穿上後我再告诉你。”阿无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道。
商隐接过那件虽然算不上好，但总比自己身上这件带著血迹强的衣服。对於阿无的态度并没有更多想法。
或者应该说，对一个要适应才能生存的江湖人来说，他已经习惯了阿无的一切，包括他的故作成熟。
记得之前他曾问过阿无的来历，因为他始终不能相信他只是一个父母已故的农村孩子，而阿无的回答，则令他第一次哑然。
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不要问我的，即使早晚有一天我们都会知道，也不会是此刻。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能说的话，可见这个阿无是多麽的不简单，而且从他的谈吐来看，绝对是念过书的，商隐突然觉得自己也许碰见了一个十分了不得的孩子。
虽然此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但总有一天他会成长，到那时又将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跟我走吧。”商隐换好了衣服，阿无又帮他梳了梳头，然後才拉著他的手向大道走去。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两个人来到了城里，阿无轻车熟路地带著商隐穿过大街小巷，最後停在一家店铺前。
这是一间地处偏僻的酒铺，在一条街道的末尾，行人很少走到这里，所以生意也很萧条，将近晌午，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交代你的话都记住了？”阿无似乎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两个人相牵的手心中冒出许多汗来，商隐发觉了他的紧张。
这个事实使商隐有些如释重负，原来即使他再聪明再机智，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一个孩子在做坏事之前都会紧张，他也不例外。
“记住了。”商隐点点头，握著他的手紧了紧，像在给他点力量。
阿无仰起头笑著看了看商隐，不知是感谢还是怎的，总之是发自真心的笑容，那双眼格外明亮。
没等商隐再说什麽话，阿无松开手，走进了店铺。
“哎？谁家的小鬼啊？快回家去，别在这捣乱！”店里的夥计看见一身破旧的阿无连忙往外轰。
“我找你们掌柜的。”阿无机灵地闪过夥计，往里面走去。
“嗨！我说，你这孩子吃错药了？”大约是没见过这麽难缠的孩子，夥计有些急了。
“怎麽回事？”掌柜的听见外面有吵闹，以为夥计惹出事来，连忙从後面走出来。
“你是这的老板。”阿无看著掌柜的出来，便站在他面前说道，那是一句十分肯定的话，听得掌柜的有些一愣。他还没见过虽然一身破旧，却能在气势上如此压人的孩子，所以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直到确定他真的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才放下心来。
真是，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有什麽好紧张的，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回家找你大人去，不要在这捣蛋。”挥挥衣袖，掌柜的只希望他赶快离开，省得自己心神不宁。
“听说你们的铺面要兑出去，我是来买的。”阿无不理掌柜的接著道。
“你？！”掌柜的和夥计仿佛听见什麽天大的笑话，大笑不止地连眼泪都乐出来了。
“别开玩笑了！再胡闹把你送官府去！”等笑够了，掌柜的吓唬他道。
“你想卖多少银子？”对於掌柜的和夥计的鄙夷阿无无动於衷，而是继续问道。
“多少银子？！多少银子你也买不起啊！赶快滚！”夥计有些不耐烦了。
“你不说个价钱怎麽知道我买不起？”扬著脸，阿无故作天真地道。
“嘿！你这孩子怎麽这麽拗啊！”受不了阿无的纠缠，掌柜的逗他道。“十两银子，只要十两银子我就把铺面卖你，可你有吗？别说十两，你恐怕连一文钱都没有！”虽然这家店在街角，但按市面的价格，少说也得五十两，但掌柜的自以为十两银子能够吓唬住这个小破孩儿，於是信口胡诌。
“这麽贵？！你一定是骗人的！我看你才不是这的老板，恐怕手里连房契都没有！羞羞脸！”阿无故意惊讶地高呼，然後扮了个鬼脸。
“哼，让你见识见识。”掌柜的从怀里掏出酒铺的放弃放在桌上。看这回还不把他吓走！“怎麽样！连个大字都不认识，你知道什麽是房契吗！告诉你，以後再敢来捣乱，我就把你送到官府，让你挨板子！”
“啪！”的一声，十两银子出现在房契旁边，“银子给你，酒铺我要了！”阿无趁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飞快的抓起房契跳到旁边。
“啊！抓住他！”掌柜的大叫道。死小鬼！竟然耍他！看他怎麽教训这个没教养的孩子！
一柄剑，透著冰寒的气息出现在掌柜的和夥计面前，剑的主人是个二十左右岁，一脸杀气的落魄剑客。
“我都看见了，你们竟然欺负一个孩子！今天就让我替天行道！”说著宝剑就要往下落。
“大侠饶命啊！”掌柜的只是一个生意人，哪里见过什麽侠客剑客的，店铺地处偏僻，此时根本没人经过，想到自己要为了一个小鬼丢了性命，便只知道怕了。
“言而无信之人留著何用！”那人丝毫不为所动。
“我……我答应！我什麽时候说不答应来著。”掌柜的闻言连忙从柜台拿来纸笔写下字据。“我卖了。”随即交给眼前的剑客，盼望他能看在自己守信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从此以後我不想再在这座城里见到你！否则杀无赦！”剑客说著利落地削掉了桌子一角。
“不敢不敢！”大概永远不会明白自己为何会招来横祸，掌柜的和夥计匆忙收拾了东西屁滚尿流地跑了。
“精彩！”啪啪的鼓掌声在街对面响起，一个落魄书生模样的人满脸笑意的走过来。“你让我看了一出好戏，我想那个掌柜的到死都不会明白自己为什麽会这麽倒霉。”来到阿无面前，书生笑道。
他从头看到尾，不得不佩服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相信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会算帐麽？”看了看眼前的书生，这人衣衫褴褛，面容乌黑，看不出本来面目，即使如此，还是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气质，阿无仿佛没听到他刚才的话，而是这样问道。
“当然。”挑挑眉，书生不懂他为何问这个，只是一旁的商隐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笑了，因为他嗅到了与自己被救时同样的气息。
“做我的帐房先生吧。”看见商隐笑了，阿无也笑起来。看来他很了解自己啊。
“……可以！不过我的价钱很贵。”书生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的笑道。真是不容小觑的孩子！
“那要看你能帮我赚多少钱。”阿无点头接受。付出的多，才有更高的回报。他愿意高薪雇用能干的夥计，也不要只会混吃等死的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