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云烟————尚云七[上]

所以房间里，又回复了平静，只是大家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让李兄见笑了。”阿无也没有发难，同样平静地笑笑，继续吃菜，继续喝酒。
狄璆是何等精明，见此情况收了算盘，坐回旁边，一语不发。
什麽都不要说，什麽都不要做，就是此刻最应该做的！
李拓海不知道钱万千的底，所以他不动，而阿无不想让李拓海知道他的底，所以他也不动。
两个人像什麽都未发生过的谈笑风生，旁边陪同的人，都佩服起他们的不动声色。
如此，阿无吃了有生以来最难以下咽的一顿饭，带狄璆回了房间。随後，百媚也掩人耳目地回来了。三个人并未聚集在一起，而是跟前晚一样，用相同的办法交换讯息，然後回房睡觉。
过了三天，还是什麽都无法得知，连向来沈得住气的李拓海都显得焦躁起来，更不要说他的那个几个手下。他们哪里见过这麽难缠的人物！但同时，他们也不由得佩服阿无的才智。
表面上永远是和和气气的笑脸相迎，心里却在暗暗较劲。
李拓海竟然斗出兴趣来了。能让他这麽感兴趣，而且神秘非常，机智非常的人太少了。

阿无做了噩梦惊醒的时候，床边静静的站了一个人。
“隐？”虽然看不见脸孔，但凭气息阿无便知道他是商隐。
那段时间他们形影不离，即使看起来只有阿无一个人，但实际上商隐可能藏在任何一个无法察觉的角落里，即使是睡觉，他们也是一间房，一张床，所以阿无对於商隐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但这次，阿无却有点不确定。
为什麽？直觉告诉他那个人是商隐，但他却变了，说不上哪里不同，就是跟他所熟知的那个人不一样了。他敏感的嗅出一丝邪魔的味道，隐的整个影子都有不同以往的邪气。
“我收到消息，说你来了湖州，正巧我也在这儿，便来看你。”商隐淡笑道。不错，阿无还能认出他来，现在就连他自己都要不认识自己了。
“你怎麽带著面具？”接著透过窗棂的月光，阿无看见商隐的脸上带著一块银灰色的面罩，坚硬的质地不知是什麽做的，泛著清冷的光泽，只露出嘴的部分，其它都隐藏在了面具下。
“别看，吓著你。”见阿无伸手来揭，商隐後退一步。他不想看阿无害怕的模样。
“我不怕。”坚定地摇摇头，阿无猜想商隐气息的改变，跟这个面具脱不了关系，他要知道，隐的事，他一定要知道。
摘下面具之前，阿无猜想过无数的可能，但是真正看见的时候，阿无还是无法发出声音。
“你看，都把你吓哭了。”商隐伸手拂去阿无留下的眼泪，眼中透著无奈。
“为……为什麽？”阿无抓住商隐的衣袖，激动地问。
商隐的半边脸因为突起的青筋有些扭曲，眉心处还有一个像是画上去的白色火焰，可阿无知道，那麽诡异的东西不会是画上去的！
为什麽？！隐！你怎麽了？！
“……练功的时候，不小心走火入魔……”商隐苦笑道。阿无，原谅他的欺瞒。

“混蛋！你告诉过我要小心！你凭什麽就不注意？！你给听清楚了，我阿无要的是个健康的护卫，得力的手下！不要你这样的笨蛋！”也不管现在是半夜，阿无只知道自己脑中的理智已经飞走了。
是他让隐变成这个样子的！他知道！！
从未见阿无失去理智的商隐有一瞬的怔愣。阿无，他很重视自己是不是？所以他才会这麽激动。
“对不起……”商隐不知道说什麽好，他知道阿无不会撵自己走，阿无只是心疼他，所以口不择言。但是，看阿无这样，商隐也觉得心疼，似乎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儿，商隐对比自己还矮一头的阿无低下了头。
“为什麽要对我道歉？！”阿无的心里烧了一把火。
“……我不知道说什麽。”他不像阿无那麽睿智，所以除了道歉，他不知道用什麽办法安慰他。
“还给我，把原来的商隐还给我。”冲商隐伸出手，阿无的泪这次停在了眼眶里。他不喜欢这样的隐，他要的，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商隐。
“对不起。”被毁的半边脸上落下了一滴泪。因为他知道，自己除了这句话，真的没有别的可说了。
阿无，除了这样，他没有办法，所以不要怪他，不要怪他……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对我道歉。”摇摇头，阿无痛心抚摸他被毁的半边脸。分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却变成这副模样……真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啊！“……痛不痛？”阿无问的声音很轻，手也是小心翼翼的轻抚。
“不痛。”将阿无的手按在脸上，商隐想告诉他，不要担心，他什麽事也没有。
“主子？”隔壁的狄璆和百媚听到声音赶了过来。
“……没事，你们去睡吧。”看看商隐，阿无的理智终於一点点的回来了。目前情况混乱，还不是时候让他们知道隐的事。
“我和百媚都不会睡，主子有事只管唤我们。”狄璆以为阿无出了什麽事情却不声张。
“嗯。”从商隐脸上将手拿下，阿无突然觉得疲惫。
这一刻，他怀疑起自己的坚持到底对不对。
上天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却让他用自己的手伤害了身边的朋友。他不想过任人摆布的生活，他要拥有一切，变成天下首富，所以他用尽手段，一步步的向那个目标靠近。
可是，这次是商隐，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变成狄璆或者百媚，等他实现自己的愿望时，身边的人却伤痕累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阿无，我不後悔自己的选择，对我来说，一张脸而已，既然是我从来就没在乎过的东西，那即便毁去也不值得可惜。”商隐拉住阿无的手，坚定的眼里露出温润的光芒。
“我真正在乎的，是不能让你失望，相信狄璆和百媚也是这样想。当我们走投无路，或者迷茫的时候，是你伸出了手，你没有让我们失望，你带著我们走向辉煌，不管要走多远，不管路有多艰难，我们也不会退缩，因为是你在带领，所以我们都坚信你会让我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将来。”他的一生都已被注定，本以为这样混沌的过下去，或者有一天死掉，便是他是的结局。是阿无让他知道，人生可以多姿多彩，有更多种活法，只要自己去想，去努力，去坚持，便没有什麽不可能。
“我很庆幸，自己当时遇见了你。”商隐仍然记得，阿无当时的目光是那样璀璨，之後的阿无更让他惊讶。於是跟随他，便成了自己的骄傲。
“隐，谢谢你。能遇见你，我也很庆幸。”阿无抬起头，对上商隐的眼，他在其中找到了信任和鼓励。
记得那天，自己不过是觉得找到一个可以跟随的人，并且抱著试试看的心情帮忙了他。但是他却真心的成为自己的左右手，并且在很多关键的时刻帮忙他。
现在，更是隐的话让他豁然开朗。
没错，既然已经开始，又何必去想那麽多。他要做的，是不能让隐的努力白费，更不能让其它的夥伴受到伤害。他要带著他们走向自己的目标，他要让他们跟在自己的身边，有一天俯视天下，他要让皇帝也对他忌惮三分！
不要让他们失望，才是自己应该做的！
“只要你觉得幸福。”他的牺牲和努力便没有白费。商隐抱住阿无，抱住那个虽然还有些矮小，却担负起令人惊叹的责任的少年。
越过商隐的肩，阿无看见外面的的月光，温润的光芒撒遍触目所及的一切，阿无知道自己有了坚持的理由。

十天後，湖州的游人以及湖州人有了一个好去处。
那就是湖州著名的湖泊。七天前，湖里便突然多出来五艘画舫，虽不知老板是谁，无论是什麽身份，只有付上一两银子便可以上船游览湖面的景色。一时间，人们跃跃欲试，毕竟绝大部分的湖州人都没有在湖面上欣赏过景致。对老百姓来说，那是个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只要花一两银子，梦寐以求的事便可以实现。
每艘船一次只容纳十个人，一次往返一个时辰。从天明到天黑，生意好得不得了。
而且最让人称奇的是，只要一次付上五两银子便可以在游湖之余吃到湖州岸边著名的美味：糖醋辣鱼。
四艘画舫是承载普通游客的，有一艘比较华丽的船上便有专门负责烹饪美味的厨师。游客一边游湖，一边吃著著名的美味，这样天大的享受，竟然得以实现了。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据说糖醋辣鱼是不外传的独门绝技，何以会被人破解了秘方？但人们也只是好奇而已，反正有美味可吃，他们哪里还会管到底是怎麽回事。
总之，这五艘船一时间名声大噪，许多人更是慕名而来，想试试在这绝佳的湖面上欣赏美景。
“贤弟，你知不知道最近湖州城很热闹？”李拓海还是一副很闲的样子，到处陪著阿无游玩。虽说湖州城不小，但倚著他天天游览的情形，早已将湖州游了个遍，现如今他们只是随便走走而已。
“嗯，游人是多了很多。”阿无笑道。街道上的人突然暴增了许多，他又不是瞎子，怎麽会不知道。
“就是不知是谁有此等眼光，竟然坐起游船的生意来。”李拓海貌似不经意地道。湖州向来很平稳，自从游船的事情出现後，一下子变得动荡起来，人心不稳。
“早知道我们就不用买了船去游湖了。”阿无倒是一副可惜的样子。
湖州的知县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湖州城里的湖是他最大的本钱，於是下令只许二百两银子制造的私有大型船只才能入湖，唯恐船只太多破坏了湖水的景致，可他没有说不许私有船只租借，於是便有了空子，有空子可钻，便有银子可赚。
“贤弟真是这麽想的？”李拓海停下脚步问道。种种事项都指向钱万千，到了现在他却不承认了？
“当然。对了，不知李兄的船卖不卖？”阿无点点头，然後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贤弟觉得五艘船不够用，还想弄到更多的船不成？”李拓海讥笑。好个钱万千，想瞒他到何时！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远远不够，就是不知李兄可否割爱？”阿无大方承认。事到如今再瞒也没有意思了。
的确，是他让百媚乔装打扮去湖州的各大船行买船，而後又让百媚将尝到的糖醋辣鱼的秘方告诉狄璆栽培的厨师，於是才有了现在的财源广进。
不过这些事都要瞒过李拓海的耳目才行，否则敌我未明的情况下，难保他不会从中作梗。於是百媚每次出去都是易容之後的模样，以百媚的轻功，加上她的易容术自然无法追查到她的行踪，否则恐怕也不会有今日在湖州的成就。
“既然贤弟想要，送你便是，何必买卖伤了情分。”李拓海也不恼，只是漆黑的眼眸里闪动著危险。
钱万千！果真是个人物！竟然瞒过他的眼线计划了这麽一圈，最後还算计到他的身上！
不过李拓海心里也很佩服。看他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心计，而且沈稳得不似十五、六岁，简直比他这个闯荡江湖多年的人还要老辣！
“如此，万千便不推辞，谢过李兄了。”阿无乐呵呵地收下李拓海的馈赠。反正对於李拓海这二百两银子的船只不算什麽，他又何必假惺惺地客套。
“万千，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李拓海仍是不动，定定地看著阿无。
“请讲。”阿无拱手。
“你可是破了‘暗影’，取而代之的首脑？”他此次来湖州，就是听说“暗影”的首脑来了此处，才跟了来，为的是探查对方虚实。毕竟更替之後的“暗影”虽然未曾作恶，却更加神秘，为了不让江湖上再次掀起血雨腥风，他不得不防。
若不是碰上钱万千这个特殊又神秘且才华横溢的人物，他也不会耽误了计划，否则此刻恐怕已经见到杀了“暗影”前任首脑的重要人物。
“我不知道李兄说的是什麽，我只是个生意人，与江湖没有关系，李兄大可不必担忧。”听他这话，阿无猜了个七八分。总之又是什麽江湖恩怨，反正与他无关。
“希望万千弟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拓海不希望有朝一日与你为敌。”李拓海点点头。他相信阿无说的是真话。这几日的相处，让他逐渐了解了这个人。
他虽然神秘，却也坦诚，说的每句话至少有一半是真，这对见惯了虚情假意的江湖人的李拓海已是不易，更别提他虽然深藏不露，却鲜有招摇，总是隐藏锋芒，让他有了不少好感，所以他愿意相信钱万千的话。
即使这个人再不平凡，野心再大，他也觉得钱万千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被他李拓海所认定的朋友不多，钱万千就是其中之一，他等著他大放异彩的那天！
“万千记下了。”阿无笑道。他知道这是李拓海的警告，不过也是变相的担忧。他不希望与自己为敌，却也明确的指出如果一旦成为敌人，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李拓海，果然不愧为下任武林盟主的候选，不能小觑。
“为兄今晚在酒楼准备了酒席，希望万千能够赏光。”这时两人已走到住宿之所，李拓海拱手笑道，举止中尽显洒脱。
“一定。”阿无笑著回礼。他猜想，这一顿怕是道别了，终於，他们之间的联系走到了尽头。
不要问他为什麽，李拓海就是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相处的时间越多，他越是这样觉得。
那黝黑的眼，真挚的笑容，无微不至的照顾，都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虽然他不害怕，却觉得压抑，似乎有一天，他会因认识眼前的人而後悔。

狄璆和百媚还是有些担心的，对於他们来说，李拓海似乎比我所认识的更要危险，他们不相信李拓海会这样简单的相信主子的话，更不相信他会这麽容易放手。
阿无不想替李拓海辩解，可他想让他们相信他。
狄璆和百媚听了这话，只能闭嘴。主子说得没错，这顿饭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去，而且去了不一定有危险，不去也不一定安全。他们能做的就是守在旁边抱住主子的安全。
李拓海在老地方等阿无，桌上的酒菜自是十分丰盛，阿无等人进来的时候，李拓海正端著酒杯看向窗外，那个侧面很寂寞。
这一刻，阿无似乎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寂寥，没有一点遮拦。
“贤弟来了。”可是李拓海扭过头对上阿无的眼时，那种感觉消失了，他还是那个潇洒的李拓海，豪气万千的李拓海，哪里来的寂寞的影子。
“让李兄久等了。”阿无坐在李拓海对面。
“既然如此，万千如何请罪？”李拓海也不客气，端著酒杯笑问。
“不醉不归如何？”阿无也端起酒杯，笑得温暖。
“不醉不归……”一刹那的恍惚，李拓海想起他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自己说的话。“好！不醉不归！”那时的他或许只是在说场面话，可是今天，他是真的想与眼前的人一醉方休！
阿无笑著喝下杯中酒，跟李拓海在一起的日子，让他的酒量大增，他想以後大概不会怕什麽酒席上的豪饮了。
二人喝的正兴浓，突然从窗口跳进八个人来。个个手拿兵器，凶神恶煞地看著李拓海。
“上！”一句话都没多说，八个人齐齐朝李拓海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