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云烟————尚云七[下]

　　晃了晃脑袋，商隐不想让自己的头继续疼下去，于是虽然犹豫着，却还是伸出宝剑刺进那人的身体。

　　可他没想到，那人竟然握着宝剑刺透了自己的身体，一穿到底只剩下一个剑柄，最后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不知道世上真有这么傻的人，真有活得不耐烦的人，他觉得这是一个阴谋，却无法推开他握住自己手臂的双手。
　　身上的伤口很疼，心口也很疼，都是无法再忍耐，也无法再缓解的疼痛，可阿无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因为他不想在最后的时刻，让隐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他要自己在隐心中永远都是谈笑风生的。
69

回家

　　“你叫商隐，不是天生的杀人魔头，你也是个很善良的人……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做你的理智，要在你伤害别人和伤害我的时候阻止你……可我没有做到，我错估了毁天灭地的力量。”那是比任何理智都强大的魔性，没有人能控制它。
　　阿无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一边从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液，那本是令商隐兴奋的东西，此刻在他眼中却是有些惧怕。到底在怕什么他也说不清，可他知道这是他第一次不喜欢看见这鲜血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流出来。

　　“我来，不是为了阻止你，也不是为了杀死你……只是想告诉你，尽管去杀，杀掉所有想伤害你的，一个都不放过……即使杀尽天下人，你在我的心中也依然是那个温柔的隐，只要你活下去，我就什么都不在乎。”既然自己的死活都能放弃，那别人的更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商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不光他，所有听到这番话和看到阿无行为的人都傻了。
　　为了别人而牺牲的愚蠢行为竟然出现在一向精于算计，从不吃亏的钱万千身上！天下要大乱了不成！

　　“隐，你有八十三年的寿命……所以不用担心，没有人能杀死你……”顷身去吻商隐的唇，阿无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
　　感觉有个东西滑下喉咙，商隐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少年，突然觉得心里异常的火热，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这张脸他应该很熟悉，这张唇也很温暖，这个人似乎在他心里最深的地方藏着，深怕伤害般的藏着，可他怎么也记不起这个人是谁……
　　看着商隐吞下了天下奇宝“避火神珠”，阿无欣慰的笑了。之前为了这一天而费尽财力人力寻找到的宝贝终于派上了用场，这样真的没有什么能再伤害他了……
　　喷出一大口的鲜血，阿无捂着剧痛的心口倒下了。
　　俊俏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闭上了眼睛。
　　隐，我在十八层地狱里等你……
　　商隐呆愣了好一阵，然后伸出僵硬的手摸了摸被喷在脸上的血迹，看着手上鲜红的颜色，他哭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可这眼泪就是无法控制的汹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他知道这个人是故意来送死的，为了能接近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他知道这个人对他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他，更不会想杀他；他知道这个人自己曾经认识，而且十分熟悉，只是如今怎么也记不得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杀他，因为他或许是唯一一个令他觉得温暖的人，可此刻已经晚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除了剧烈的疼痛，什么都剩不下。
　　“你是谁？为什么来送死？”他杀人，第一次想问个究竟，可那个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商隐抱起那个人，细细的端详他的脸，每看一眼都觉得头更痛一些，可他还是看着，不想放下他，不想让他的身边变得冰冷。
　　“让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要躲避，不要害怕，我是阿无，你是商隐，我们谁也不离开谁，这一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变。如果有一天你变成刚才那样子，我还会走到你面前阻止你，你一定不会伤害我，所以不会再发生让你控制不了的情况。”
　　“我讨厌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所以如果你坚持离开，我就去练毁天灭地，到时我便可以跟你一起毁灭。”
　　“我也喜欢你，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有我的时候，一定有你，我就是另一个你，所以我会阻止你伤害别人，也不会让你伤害我，毕竟，一个人在伤害自己的时候会犹豫，而我作为另一个你，则会在你犹豫的时候让你停下来。”
　　一些话，一些片段在他脑海里闪过，他知道说话的人就是他怀里的少年，少年的名字叫阿无，少年是他最最重要的人，少年承诺过会阻止他的杀戮，少年如今却死在了他的手里……
　　“骗人！你骗人！……”摁住几乎要炸开的头，商隐哭着喊道。
　　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要来送死，为什么没有杀了自己，为什么不结束这一切！他不想活着，他活着是为了保护怀里的少年，可现在少年死了，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啊！~~~~~”商隐觉得自己疯了，真正的疯了。虽然他能记起一些关于这少年的零星记忆，可一切都晚了，他亲手杀了最重要，最深爱的人！
　　他不想清醒着！他要一直疯魔下去！这些人谁也别想活着，他要杀光天下人给阿无陪葬！！
　　看着火焰也奈何不了的那人，李拓海第一次觉得后悔。
　　他不该在知道钱万千有病在身的时候骗商隐说自己有救他的办法，如果不是这样，今日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你竟然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可以让你下十八层地狱，让你受尽永不停止的折磨！”这是判官首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个人竟然做出这样的选择！现在一切都完了，世间会变成一片血海，地狱会人满为患，天下的平衡都将被那个疯魔的人打乱！
　　“既然我杀了他是死，不杀他也是死，那我又为什么非得把自己的爱人杀掉？”挑挑眉，阿无笑着反问。怕什么，他之前受过的苦还算少吗？十八层地狱又如何？反正终有一天隐会来陪他。
　　“你！……”一口气上不来，判官差点气死。真是白让他多活了八年！失算啊失算！这次要怎么跟阎王和玉帝交代！
　　“我们来谈笔买卖吧。”阿无笑道，不明白判官在听到他的话时为什么一副快要疯掉的表情。
　　“什么意思？”忍住脸部的抽搐，判官在心里大叫糟糕。跟这个人谈买卖不赔才怪！
　　“隐已经能记得我了，也就是说，只有我能阻止他继续的杀戮，如果你还想交差的话就让我活到隐八十三岁寿终正寝的时候。”之前自己被利用的帐该算了。
　　“什么？！你想得美！”之前让他延续八年的生命已是破格了，那完全是看在他可以拯救天下百姓的份上给他的奖赏，可这次他竟然想活得更久，简直是做梦！
　　“哦，那你就让那些鬼差慢慢忙吧，反正我正觉得寂寞呢，这地狱里的人多一点也好。”耸耸肩，阿无满不在乎地道。
　　“我答应你。”更加低沉的声音自阿无头顶传来。
　　“既然是阎王亲口答应，那我就放心了。”看着连判官都恭恭敬敬的模样，阿无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真是没白遭那一剑刺穿的罪，看来选择来黄泉谈买卖是正确的选择。
　　“可如果他的残忍性情再犯，到时就是违反天条，我也会让你们灰飞烟灭，连入地狱的资格都没有！”毕竟阎王不是吃素的，在阿无得意之前出声警告。
　　“知道，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阿无也认真起来，冲阎王点点头。
　　“去吧。”接着白光一闪，阿无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里。

　　漫无目的的游荡，商隐所走过的路没有一个活物，鲜血和死尸在他身后铺成了腥臭而漫长的道路。

　　突然，面前出现一个少年，那少年慢慢向他走过来，脸上一直挂着笑。
　　又是一个送死的……
　　如此想着，商隐刚抬起手结束对方的性命，却在看清对方的脸时猛然停住了。
　　“隐，我来接你了。”渐渐接近，最后站在了商隐的面前，阿无笑着道，眼睛却红了。
　　能再活着看见隐的感觉真好啊……
　　“阿……阿无？”几日来，第一次开口，商隐觉得或许是自己死了，所以还能再见到他。不过不要紧，如果能一直与阿无在一起，死了也不要紧，只是他还没有杀光天下人给阿无陪葬。
　　“嗯，隐，我带你回家，家里有狄璆和百媚，那里很温暖，不会有人想伤害你。”阿无拉起商隐染满鲜血的手，有了想哭的冲动。
　　繁华如梦，经历过生生死死的挣扎，那些往事真如过眼云烟般消散了，只有隐才是他今生唯一不能放弃的牵绊。
　　隐，他赌上了一切争取到的时间，今后不可以再浪费了……



　　——完结——

番外（伤忆）

捂住伤口靠在草垛上的时候，他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有些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虽然身後的追兵很快就到，他还是不得不休息一下，因为如果他不是死在拼杀中，反而把命断送在自己手里，就太不值得了！
不过此刻商隐的头脑里闪过的不是害怕，而是可笑。
他的一生，都用来习武，每天每刻，最终却还是不能达到那个人的要求。
他不是什麽习武的天才，除了勤学苦练，没有别的出路，即使那个人也知道，却还是对他的努力成果嗤之以鼻。看不起他，骂他是废物，说他根本就生错了地方。
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笑过了，似乎小时候还会笑，渐渐长大之後已经忘了笑是个什麽东西。如果不是铃铃对他悉心照顾，也许今天的他连活著的感觉都失去了。
不喜欢杀人，讨厌粘腻的血液沾在自己身上的感觉，那些人死去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快感，所以他始终不明白，为什麽那个人和他的手下对於杀人这麽热衷，并且乐此不疲？
他对於杀人已经抗拒到恶心的程度，看著那些残破的尸体倒在眼前的时候，他甚至想呕吐。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为什麽非要杀了他？若有深仇大恨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为了一些银子就要取一个人的性命？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赚到钱，为什麽在那个人眼中只有杀手才是他的选择？
他问过铃铃这些问题，她只是苦笑，然後告诉他要小心，不要哪一天成为被杀死的人。尤其要小心不要死在那个人手里。
她的话，他懂。那个人对於不得力的部下，都只有一个後果，那就是死。连他也不会例外。
可始终，他还是抱著幻想，毕竟自己，是不同的。
可是他等到的，却是那个人的残酷。
“杀了她。”命令的语调，从未变过，从小到大，一直不曾改变。
“为什麽？”他不明白，铃铃只是他的一个侍女，她甚至连江湖是什麽都不懂，为什麽非要取她的性命？！
“你第一次问我为什麽。”首领眯起眼睛，商隐在他眼中看到名为残酷的东西。
“放过她。”商隐从未觉得挥剑杀人是这麽困难。这并不只是厌恶，而是升起令一种更为强烈的情感。
“她是为你死的，你亲手结果她，是她最好的归宿。”冷笑，是在他脸上最常看见的表情，只是此刻，商隐突然觉得寒冷。
“铃铃？”商隐还是不懂，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铃铃，满眼的疑问。
“主子，杀了我，你就可以成为名副其实的杀手，更不会成为被杀的人。”铃铃抬起头，笑得简单。她不想祈求饶恕，因为在这个组织里，根本不存在“饶恕”这个词。首领要她死，她就活不到明天。可是，她不後悔，一点都不……
“我不懂。”商隐摇摇头。铃铃没有犯错，她为什麽要死不可？
“她让你学会笑就是她最大的错！你不忍心杀她，便是你最大的错！这样的你根本不能成为我的接班人！”首领怒吼。
商隐有一瞬的茫然。
他说什麽？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铃铃的错在於她给了自己温暖？她让他知道“活著”是个什麽东西便是错？而这竟然成为要她命的理由！
哈哈哈！太好笑了！
商隐很想笑出来，可是他突然不会笑了，因为他看见了铃铃的尸体，那个花一样的少女已经死在了首领的剑下，一剑毙命，根本没给他阻止的机会。
看著她脖子上的伤口，看著地上的鲜血，商隐第一次觉得死人竟然不会再让他觉得恶心。
他抱起铃铃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是热的，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漂亮，他似乎还能听到铃铃的笑声，她对自己说：主子，你要学会笑，这样才有活著的感觉啊。
每次见到铃铃的时候，便是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爱上铃铃，爱上这样一个身处泥泞却一身清醒的人应该是一件更幸福的事……
“做为一个杀手，不允许有七情六欲，你生下来就是为了继承我的位置，这是你一生的责任！你逃不掉，也别想逃掉！我不许你爱上任何人！即使是可能也不许！你的任务就是杀人！我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得给我做好！如果你因为不想杀人而逃避你的责任，就得给我死！”首领的话让商隐慢慢的抬起头。
责任？为了什麽狗屁责任就可以杀了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铃铃是他唯一的净土，每当杀了人，铃铃就会用她的身体安慰他，给他温暖……可是现在铃铃呢？她已经躺在地上，再也不会微笑了，他的幸福也随著铃铃远去，什麽都不剩！
“去死！”商隐怒吼著，拔出宝剑。
他知道自己杀不了他，自己的一身武功都是他教的，怎麽可能胜得了？可是他不在乎，即使是死也不在乎，反正他已经找不回活著的感觉了！这样跟死了又有什麽区别！
可是没想到他终究活了下来，用尽全力拼杀，逃了出去，只是那个人却还是不放过他，派出一群杀手追杀他。
他知道这次逃不了了，他也不想逃下去，索性拼个痛快！即使是死，他也要多杀几个陪葬！
“需要帮忙吗？”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很吃惊，直觉的拿起剑挥了过去。
可是他却在看见那个孩子的时候停下了剑。他的穿戴很破旧，并且瘦弱，可是他却有一双宝石一样的眼睛，漂亮得比阳光还要明媚。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麽东西照亮了他的心，更有重新回到了他的脑子里。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可他没有杀那个孩子。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不会害他。
“不要多管闲事。”商隐觉得有些好笑，大概是他太累了，所以连基本的警觉心都没有，也许他离死期不远了。
可是那个孩子却说可以帮他，他虽然不信，可孩子的话条理清晰，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他犹豫了。
他不怕死，可是他不愿意就这麽死去，他要回去找那个人，他要为铃铃和自己讨回公道！
那孩子接下来的话让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那一刻他不觉得恼，反而为孩子的机智感到意外。他真的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所以他答应了孩子的要求，因为他的真的很想看看这个孩子有什麽办法救得了他！
之後的事情更令他诧异，他看那孩子不慌不忙的撒谎，然後骗走了那些人，於是他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