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云烟————尚云七[下]

　　“嗯……”集中了所有精力，阿无终于发出了一声低吟，然后缓缓的睁开眼。
　　“主子啊！”百媚激动的扑过来，喜极而泣。终于醒了！睡了一天一夜的主子，他们的主心骨，终于醒过来了！也许、也许身陷重围的商隐还有救！
67

理由

　　“我去……”狄璆和百媚都没想到阿无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两个字，可即使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他们也能明白阿无的意思。
　　他怕是听到刚才两个人的话了，所以……
　　“主子……”百媚和狄璆同时低喃，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积攒够了说话的力气，阿无再次开口。“从今天起，我全部的产业都归你们二人所有，不论隐回来或流落江湖，你们务必尽全力照顾他，免得他孤单。”说着，阿无面前坐起来轻微的活动了一下。
　　睡了太久，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了，但愿他还有足够的力气去龙河口。
　　“主子？！你说什么啊！这些产业都是你辛苦攒下的，我们只是你的仆人，决不会抱有非分之想！”百媚激动的瞪大眼。主子，不要说这样的话，她会觉得像是在交代遗言……
　　“既然如此，我说的话你们就要听从，不得反驳。”阿无捂着心口皱起眉。
　　“主子，请带我们一起去罢。”狄璆跪了下来恳求。这是他第一次给人下跪，但他心甘情愿。
　　主子不说，他们也知道，这次去找隐，也许是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因为主子的身子已经不比以往了。
　　但两个人也清楚，这个世上，只有主子或许能把疯癫的隐唤醒，而且主子是非去不可，因为他不可能抛下疯魔的隐不管。
　　“狄璆，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还有白家的渊源在里面，只觉得对方是可以做伙伴的人，我更没想到自己得到的，是如此忠诚的朋友；百媚，我找到你，是觉得你并不适合青楼那种地方，你的光彩可以在更广阔的地方发挥，可我也没想到你给与我的惊喜，远比我期望的更多。一直以来，我都为你们两个而感叹。人生那么短暂，能认识你们真的太好了。”阿无笑笑，掀开了被子把脚放下床。

　　“老实说，在我的人生里，更多的是对金钱的追逐，虽然金钱不是最重要的，但对它的欲望已经渗透骨髓成为我的习惯，你们的出现让我在对金钱的麻木追逐和与白家的仇恨之间有了温馨的感觉，让我的人生更加充实和美好。这个世上，除了隐，只有你们两个是我惦念和舍不得的，也只有你们两个是我能信任和托付的，所以请你们在我回来之前，帮我打理好名下的产业，不要让我亲手创立的天下覆灭。”阿无的目光无比柔和，带着让百媚和狄璆无法抗拒的温暖。
　　没有用了，他们知道自己再说任何的话都无济于事，除了答应和留下来，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也请你答应我们，一定要回来。”百媚勉强的笑着，蹲下身子帮阿无穿上鞋，又找出他最喜欢的月白色的外衣。
　　“……”阿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让百媚忙里忙外。他知道，百媚之所以这么说，不是要一句承诺，而是在为自己说一个可以支撑下去的信念。
　　“主子，骑火焰去吧。它一定能找到隐所在的确切地点。”狄璆从马厩里亲手牵出一身火红的马。隐骑的是那匹黑马，这个世上只有这匹红马能在千里之外知道那马的位置，并且找到它。但愿隐还与那马在一起。
　　“嗯。”披上雪白色的披风，阿无翻身上马，看着下面眼睛已经湿润的两人，阿无还只是笑，毫无悲伤的笑，不希望在最后的时刻让他们两个更加伤心。
　　“早去早回。”挥挥手，百媚和狄璆强忍着眼中的泪送别。
　　早去早回，但愿还能有回来的一天，但愿还能有再见的一天……
　　策马扬鞭，阿无不再回头的往龙河口的方向奔去。
　　隐，我来了，等我……

　　火焰是匹宝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可从京城到龙河口将近两千里，而阿无是星夜赶路，夜里的路不好走，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可阿无没有时间蹉跎，眼看天亮以后就是除夕，他的时间不多了。
　　于是快马加鞭的催促火焰快点，再快点……不要停，不要慢下来……一定要在除夕夜之前赶到！
　　虚弱的阿无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是否能受得了这份奔波，此刻在他脑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赶到两千里之外隐所在的地方去！
　　因为这个世上只有隐在的地方，才是他的海阔天空。
　　记得他重生那时便下定决心，要做天下首富！用白世贤所教他的一切报复白家，让白家知道他不是一个傀儡，不是离开白家就活不下去，不是只能做白家的奴隶！
　　他是憋着一口怨气拼搏了这些年，虽然其中也有自己觉得有趣和开心的时候，不过更多的，是希望看到白世贤知道他还活着和明白大势已去时的表情，那是他曾经以为之所以这么努力的原因。
　　可他认识了隐，从一开始的伙伴成为后来不可分割的存在，隐已经是他最契合的一部分，他们是命中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
　　隐，之前的他，还不明白，重生之后是为了什么，以为只有复仇才是他活下去的理由。可渐渐的，他发觉和隐在一起的那些短暂的时间成为自己最愉快的日子，可惜，直到他生命快要终结的时候才明白，真正重要的究竟是什么，那就是隐，只有隐是他生命中唯一不能割舍的。
　　没有隐在身后做他的后盾，没有隐为他出生入死，没有隐为他牺牲所有，没有隐毫不犹豫的一如既往的支持，不会有今天的钱万千，也许那个人早在之前的哪次冒险中成为别人的手下败将。
　　那些呕心沥血得来的店铺和产业，那对刻骨铭心的仇恨的执着，与隐相比，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终有消散的一天。他不再在乎能否早日成为天下首富，他不再在乎能否成功的报复白家，只有隐是他心中不可动摇的，唯一在乎的存在，隐成为他努力活下去的原因，成为他贪恋尘世的理由。
　　所以，即使万劫不复，他也要救下隐，救下他才是自己支撑到今天的理由！
　　
　　看着眼前围攻他的众多武林人，商隐的眼中只有对流血的渴望和对杀人的麻木。
　　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杀自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他只知道杀戮。
　　这一路行来，凡是挡他路的人都被他毫不留情的解决掉了。已经忘了究竟杀了多少人，那些死尸倒在路上染红了大地，染红了河流，也染红了他的眼。
　　虽然脑子里隐约觉得有什么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可他已经无法思考，无法停止，杀光眼前所有的人就是他此刻想做的，唯一驱使他站在这里挥动宝剑的理由。
　　鲜血飞溅到他身上和脸上时，令他有一瞬的快感，那种无与伦比的美妙感觉使他不停的杀！杀！！杀！！！
　　“不行！他已经疯魔了！这样下去，我们不仅杀不了他，还会被他杀光！”其中一个武林人士对李拓海说道。
　　此时的李拓海已经成为武林盟主，号令整个武林围攻商隐的便是他。
　　当初他见到商隐快如闪电的身手时便明白商隐必定是练了传说中的毁天灭地，而且还是“暗影”的首领。只是那时他势单力薄，不是商隐的对手，如今他成为武林盟主，自然可以除掉这个魔头，为武林立上一功，只是他没想到毁天灭地精深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几年的时间，他竟已练成。
　　如今，他们这些人再想凭借人多势众的优势除掉商隐，是不可能了。
　　看来，必须采取极端的手段才能铲除这个妖魔，否则整个武林，甚至是整个东云都将不得安宁。
　　“你去……”唤来身边的心腹，李拓海附耳交代了几句。
　　“是！”抬头看了看盟主，那人不敢二话，飞奔而去。
　　看着远处的血战，李拓海长叹一声，悔恨自己没有深谋远虑，错估了情势，否则此刻也不会牺牲这么多同伴，更不用使用“那个”方法了。
　　但一切为时已晚，没有人知道在引发了商隐嗜血的残酷性情之后，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继续屠杀下去……
68

穿越

　　醒来的时候，他在一个肃穆的大堂里等候宣判般的站着。
　　“你是谁？”抬头看着眼前一脸冷漠的人，他开口。
　　“判官。”两个字已足够让他回想起之前的一切。
　　原来他真的死了，此刻是等着宣判要不要堕入地狱吗？无所谓了，除了对白家人的不甘和愤恨，他已了无牵挂，生生死死对于他没有什么区别。
　　“你来的路上，并没有让你喝孟婆汤，所以你还记得生前的事情。”判官沉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但他无法理解判官的话。什么意思？他怎么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的阳寿已尽，堕入纶回本是应该，但有一件重要的事只能交给你，所以你还不能死。”判官的话让他第一次觉得茫然。
　　“你的前十世都与一人渊源极深，所以如果你答应办一件与此人有关的事，我便能再让你活八年。”对于那个与他有渊源的人，他并不在乎，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可以再活八年！这意味着也许他可以用白家教他的手段成为天下首富，并且狠狠的报复白家，让那些曾经令他痛苦万分的人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我若答应你，你又如何证明自己能让我再活八年？”虽然自己的命掌握在他手上，可他必定要得到一个准确的承诺，才能为他办事，否则在情况不明下为其卖命，岂不做了亏本买卖，谁知他哪天会不会后悔？
　　“这个人在八年以后会成为杀人魔王，除了你没有人能制止他，所以你最少要再活八年才能结束他的性命。”判官并未觉得他很无礼，似乎他的话不能掀起任何波澜，他只是淡淡的告诉他因果。虽然看起来是让他选择，其实一切早已确定好，而且对方是他无法反抗的人，所以他不得不同意。又一次，他没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力……
　　“明白了。”他点头。事到如今，不接受也得接受。
　　“你要做的就是在他大开杀戒之前杀了他，阻止他继续杀人。”判官的话让他笑了笑。讨价还价的机会来了。
　　“既然我是给你们卖命，那是不是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毕竟有些事明白之后才能出色的完成。”他一直在笑，无视判官的冷眼。
　　“可以。”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收了他，反而绕着圈子让我去？而且连你们都没有办法，我就一定能杀了他？”鬼神的力量不是很大么？他的力量总不会比鬼神的还大吧？
　　“他有八十三年的阳寿，阳寿未尽之前收回灵魂有违天条。之前我说过，你和他有十世的渊源，只有你能结束他的性命，却不违反天条。”判官皱眉。他点点头，心中明白其中怕是还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

　　“那我多出八年的阳寿就不算违反天条？”挑挑眉，他问道。既然减少是罪，那增加也应该是罪，否则世间的秩序不全乱了？
　　“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你是唯一的特例。”判官的脸色变了变，让他心情大好。
　　“我没有想问的了。”他一笑，不再发问。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不会告诉他。
　　“那就上路吧。不过你记住，如果没有完成承诺，你将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重返红尘！”判官在面前的卷宗上大笔一挥，旁边立刻有鬼差过来解开他锁链。
　　“我要如何知道哪个人才是他？”投入纶回之前，他转身问道。
　　“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判官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随即他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在森林里躺着，阳光透着树叶中的间隙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那光线和美，一点都不刺眼，让他觉得有些温暖。
　　此后，他自称阿无，意为什么都没有，因为重生之后的他两手空空，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拥有天下那么大的财富，那是他的目标，也是报复白家的必经之路。
　　但他又给了自己一个名字，钱万千，一个听起来庸俗，却必定会让所有听过的人无法忘怀的名字，他也相信那将是日后人们敬仰的巨富。
　　可那时的他并不相信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他只是为了可以傲视天下而高兴着，筹划着，即使只有八年可活，他依然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利用这八年来达成自己的心愿……
　　
　　夜幕刚刚落下的时候，阿无终于来到了龙河口。
　　远远的看见树林里众多的武林人把世间染成了红色，遍地的死尸，那情景十分的惨烈。
　　“钱万千？”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李拓海诧异的喊出声。据他得到的消息，昨天的时候钱万千在京城，一天多的时间，他竟然能赶了两千里的路来到龙河口……
　　“让我过去。”阿无坐在马上，看着下面的李拓海，伸手解下腰间的玉佩扔给他。那是之前李拓海作为朋友送给自己的，可他此刻的所作所为已经没有资格让他还保留玉佩。
　　“不行。”李拓海接住玉佩的时候已经明白两人之间什么都不是了，除了做敌人。可他还是不能看着眼前这个人去送死。
　　“只有我能阻止他，还是说即使死更多的人你们也不愿试试？”这次阿无没有废话，而是对李拓海身边的人说道。他知道，即使李拓海是武林盟主，这些人在生死关头也不会放纵他的任性。
　　“盟主……”已经有人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对李拓海施压了。
　　“……你去吧。”耳边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可他的眼睛始终看着阿无，看着他决不放弃，即使是死也必然要过去的坚定神色。
　　他听见自己答应了，那是没有选择的放弃，因为他不能让自己辛苦得来的盟主之位毁在一个钱万千手里，即使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一样。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阿无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直直的奔向那个一身血腥的人。
　　“隐，我来了。”阿无下马的时候几乎是摔下来的。别说他硬撑着虚弱的身体赶了两千里的路不吃不喝，就是换个铁打的人也受不了的。
　　穿越了两千里，穿越了十世的生死，他终于承认今日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记得那个僧人曾经告诫过他：命定之事避不得，躲不得，动不得，改不得。可他不信，非得用力挣扎，所以有了心痛的毛病。他心知那是报应，但他不在乎，痛就痛吧，为了隐即使受再多的苦，他都不会放弃，一如今日，他要留在隐的身边，即使是死，也要死在有他的地方……
　　隐，天黑了，京城一定燃着漂亮的烟火，虽然看不到很可惜，但能在这里与你相遇，真的是太好了。在我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可以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真的太好了……
　　商隐不记得眼前这个人是谁，他只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人要对他笑，还笑得那么灿烂，好似天地间最明媚的阳光，令他有点恍惚。而且他也不出手，只是站在自己面前，难道是个主动来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