瑢鸠皱着眉头看他,显然还心有余悸。
在这一点上,瑢鸠其实是很失败地。虽然他威风的时候的确可以很威风,但是他很不喜欢那种盛气凌人的威风,他始终,还是更喜欢温柔撒娇天真嬉戏这样的人文关系多一点。虽然,他总是在不得不冷酷的时候,冷冷地不屑地说:我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但是实际上,他只是知道,可以被动地接受,却始终不会主动参与。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可以和上位者言谈甚欢地不经意提及,什么什么数量级上的牺牲数字,那么的毫不动容!然而从心底深处,他并不愿意真正面临鲜血淋淋的杀戮场面,不愿去体现实行那赤裸裸的阶级关系——他始终,也最多能接受这些机械的数字。
什么算计阴谋对立掠阵,上位者津津乐道的这些,根本就不是瑢鸠喜欢的——他喜欢的,很简单:富贵闲人!
瑢鸠的鼻子酸酸的,心还在狂跳着——他根本不是帝星明,他始终不可能做到那样的事情!他只不过,利用帝星明当年的余威,利用清冽对西莘的重视……
帝星明明明长了一双好看至极的丹凤眼,却每每笑眯眯地笑成一双狐狸眼:“瑢鸠啊,我好像记得你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是袖珍机弩?!你拿来向我现过宝的那东西呢?”
瑢鸠抬抬手,紧贴着小臂手腕的地方就是。
那么,为什么大张声势地让人去拿弓?!
瑢鸠没好气地瞪他:“你真当我是你啊!”
当真还是不舍得么?帝星明挑挑眉:“我就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只有这样,弱点才永远不能成为弱点!”
瑢鸠闷声不响地坐在帝星明旁边——只有这样,敌人才不会拿你最重要的人来威胁你!只有这样,敌人的注意力才完全放在你身上!只有这样,敌人才不会时时刻刻打你身边人的主意!只有这样,敌人才会迫不得已地跟你正大光明地对决……
瑢鸠忍不住,从背后拥住帝星明,闷闷地道:“我知道——所以我才那么做!你不怪我吧?!”
帝星明笑:“为什么要怪你?!别说你算准了我的反应速度,算准了清冽的反应,就是毫无顾忌地这么做——我也无可厚非!本来我就认为:这个决定是最明智地!”
太可怕了!瑢鸠把下巴搁在帝星明的颈窝里,暗暗地翻了个白眼,搂得紧了些——以前看电视里,那么多对付抓了人质的绑匪的招,我怎么会不在随遇宫里配备几个?!哼哼,我的飞虎队,也是有滴!专门对付这种事情地!刚才若清冽没有冲上来,我根本不会放箭,他早就被暗藏着准备好的狙击手射中太阳穴了——只是那样,我实在没有把握清冽会不会临死反噬,用内功伤到你……
帝星明推推他:“我要睡了!”
瑢鸠小心地扶着他躺下,挥袖扇灭灯火,认真地看着帝星明闭上眼睛,慢慢地陷入酣睡。
黑暗中一片静寂,瑢鸠的脸色渐渐复杂起来,盯着帝星明的眼睛渐渐狂乱起来:为什么会那么惊惧?!为什么会那么恐慌?!刚刚,那种拒绝失去的疯狂感受……为什么呢?!不是因为崇拜你敬畏你尊重你,所以才想要好好保护你,所以才不愿那么骄傲高贵的你被世俗与丑恶所伤害的吗?!难道,不仅仅是如此?!我从来以为,你是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就应该那么高高在上的!可是假若当真如此简单,你那么高傲的人,一定不会拒绝那样灿烂的死去——可是我,我为什么不愿意呢?!我不是,要尊重你,尊重你的一切选择的吗?!……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瑢鸠缓缓地,缓缓地探身,心里狂呼着“我不愿意”地接近帝星明,蜻蜓点水地亲了他的脸颊一下,瑢鸠猛地跳了起来,冲了出去!
帝星明!帝星明!帝星明!……
你是我的谁?我为什么不愿意失去你?!
铖铖,铖铖,你在哪里?!铖铖,为什么不回来啊?!
第四十六章 眼见为实
“……”
“可不是么!听说那昶旭王爷从天而降,两张遮天蔽日的大翅膀一扇,就扇飞了数千士兵!”
“整个落日山脉都抖了三抖!不骗你!我的一个樵夫兄弟,当时就在落日山脉的某座山上打柴,亲身感受到的!”
“真的?!”
“当然真的!你没听说吗?那个昶旭王爷粗喉阔嘴,声若洪钟,说起话来震耳欲聋,西莘十万大军的马嘶将吼,在他面前就像一群微不足道的蚊子!”
……
霜降面无表情,听着下面的嘈杂议论,手指干燥有力,稳稳地夹着一块糖醋鱼,放到嘴里,细细地咀嚼着,也细细地品味着——人们造谣的本事。
身后的几个人,气息时不时的不稳,偶尔,还会吃饭吃到喉管里,喝酒喝到鼻子里。当听到有个扬言见过昶旭王爷本人的人,信誓旦旦地说昶旭王爷身高五丈腿如象粗时,身后那几个险些扑到桌子底下去。
霜降放下筷子,看着窗外,窗外正在演绎着弱肉强食的街头版——瑢鸠一定这么形容。
霜降想着瑢鸠的措辞,忍不住温柔地笑了一下。
身后那几个暗影对视着打了个哆嗦,然后其中一人拿了把“行侠剑”出去演“路见不平”的侠士。
霜降看了看,起身丢下几两银子在桌子上,离开了酒店。
说实在的,霜降很失望,非常失望!原来江湖就是几个粗野的大汉赤膊粗口,也许还有为了一碗劣酒打群架!当然三八一下名人名事那是太常见的事情了!霜降不喜欢,非常不喜欢,尤其尤其某个长得很对不起观众的大汉、自以为是地自我介绍着“洒家乃是江湖人称xxxxx”的时候!
可是江湖就是这样子地!江湖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三盏两杯豪气干云、意气相投真情实性……是就是,非就非,一切一目了然,看你不顺眼就是不顺眼,看你对胃口就是对胃口!这才是江湖!江湖其实,不经营阴谋,不经营虚伪,不经营沽名钓誉——经营这些的人,其实,正在退出江湖!
很没意思的一群人。
走了几日,霜降大约明了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他看得是日常生活!最底层的江湖构筑者!江湖中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存在着大事的,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武艺卓绝的高手的。什么翩翩佳少年,如玉君子,绝色美人,那些不过是为江湖人津津乐道的存在,他们其实,并不是江湖最普遍的存在!
偶尔在茶座客栈,听听闲人杂谈。看看那些自诩年少气盛的游侠们,慷慨高歌地议论着江湖大事,听他们吹什么都可以吹得天花乱坠,好像个个英雄盖世。
其实,也很有意思。
霜降想,大约当初没有遇到瑢鸠,自己过的便是这种日子吧?混个三五成群的小门小户,结交些兄弟,然后拿着根棒槌扬言要灭某王某帝。
嗯!霜降点点头。——的确很有意思!(= =)
不过也不一定,自己真的能合群吗?!好像很难。
暗处的几个暗影又莫名其妙起来,四处打量了半晌,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平事!——奇怪!霜降笑什么?!
其实人都是井底之蛙。霜降边看风景边想着。即便井底之蛙跳出来,所能看清的,也不过触目所及之处罢了。可是触目所及之处,又能有多大?!何况,人世间,本就是个不断变化的地方。所以,人的眼界,永远很窄,永远有放宽的余地。
霜降挑中一棵千年古树,跳上去选了根粗壮平整的枝干躺上去休息,眯眼审视暗影的藏身之处。
其实霜降不太喜欢管闲事,一般的江湖纠纷他是看也不看的。偶尔遇见什么不平事,如果不出人命,他也懒得插手。他向来以为,那仇恨,理该是人家自己亲自去报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复仇方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成长的过程,霜降并不想过问别人的人生。何况随遇宫,本就是个给人翻身机会的地方!只要想变强,总是会自己找到办法的。
那一次,看见一个少年被几个兵丁打得内出血,那时霜降被触动了一下,愣愣地看了许久,突然甩手把几个兵丁射成了马蜂窝。之后,凡是被霜降多看了两眼的不平事,后面的暗影便会主动去收拾。
挺没意思的。霜降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哪几个!那么喜欢自作主张,喜欢猜人心思,肯定是清明特地挑选出来的、瑢鸠指名机灵的、那几个暗影了。
到了蝴蝶山庄,给了流水解药,就带小寒走吧。好像,也就没什么心事了,或者,是时候该向小寒提亲了。不知道小寒要不要什么礼物呢。记得,瑢鸠曾说,女孩子比较喜欢礼物呢……算了,睡醒再想吧,或者,干脆向那几个暗影打听一下好了。
最近什么都不太愿意去想呢,也不太喜欢动。
懒了些呢,或者,是许多吧。
原来离开瑢鸠,自己什么事情都懒得去做。
此时的流水,正在蝴蝶山庄的后山上,费力地摆脱一个男子的纠缠。
“宣公子!我希望你清楚:我是流水,不是敬钺铖!”流水很冷的把袖子从对方手里拔出来。
“铖铖!别这样!”那男子眼中都是痛苦:“我知道是我们宣家对不起你!我也听了姑母说的你的情况!真的很对不起!”
流水淡淡地笑,温柔而疏离:“宣公子!德妃娘娘跟你怎么说我不知道!我只想告诉你——你们的敬钺铖已经死了!我不认识你们!我是流水,是蝴蝶山庄庄主!请你以后不要来了!蝴蝶山庄不欢迎外人!”
“铖铖,我知道你是被逼得!”宣急切地再次拉住流水:“我会救你的!我会帮你哥哥继位!他不是你那个软弱父皇,他会踏平随遇宫救你出来地!”
流水淡淡地怅然地笑:“宣公子!我不是被逼地!我和我的夫君很幸福,麻烦你们放过我好吗?!还有,不要打随遇宫的主意!否则,我告诉瑢鸠,你所拥护的人一定没有机会登基!”越说越冷,说完流水脸上已经有了杀气,转身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和瑢鸠和好了,你们为什么要来破坏?!哥哥?!我有哥哥么?!父皇寿筵上特地避开我的哥哥?!还不如太子呢!我还有剩余价值,值得让你们利用吗?!这次又是谁的主意?!需要我做什么……
宣脸色一变,在流水背后连射数枚毒镖。流水闻声变色,猛地转身拔剑,或击或避。
宣冲上去,流水的剑冷冰冰地指着他,面上一片释然的悲哀——果然呢!
宣怒道:“铖铖!我不想伤你地!为什么你执迷不悟?!我们联手毁了随遇宫,瑢鸠还能把你怎么样?!”
流水笑——是啊,到时侯,你们要名的有名了,图利的获利了,我便再次成为烫手山芋了!
流水不会跟他说这些!今天来这里已经证明自己错的有多离谱!这些人,永远只考虑自己,永远认为自己对!永远不会听别人的道理!跟他们说什么,都是废话!
宣徒手抓牢流水的剑,满面怒容,也是一片哀戚:“我知道你受了许多苦!我们不是为了救你吗?!”猛然伸出另一只手,哗啦撕裂流水的衣服:“你看他是怎么对你的!”宣听德妃说过流水身上的伤势,想以此来打动流水的决心。
流水的腿上中了一镖,对着面前的人又下不了杀手!一时恍惚竟然被撕了前襟,连忙慌张地去掩。宣夺过剑扔远,和流水两人拉扯着。
霜降爬上后山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种场景。
第四十七章 分道扬镳
宣想得到流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无论是以前的敬钺铖还是现在的流水。
本来挣扎中的流水突然停下,瞳孔骤然收缩,惊骇地瞪大眼睛,看着宣的背后。
宣本来看到流水前方空门大开,大喜过望,蓦地感到一股寒气从背后袭来,宣猛然一愣,放开流水转身。
霜降表面上并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如往常一样,对流水鞠了个躬,用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口吻恭敬地问道:“主上,需要帮忙吗?”
流水震惊过后是自嘲一笑,优雅地起身,拢紧前襟,侧转过身:“无妨!”丝毫不受腿伤的影响,流水离开的照旧潇洒大方。
宣怒不可遏,怒斥道:“你是什么人?!”
霜降淡淡地恭敬地笑道:“小人是流主子的心腹——不然流主子也不会让小的为两位把风!”
宣见霜降的态度,同时想到流水不可能不防备瑢鸠的人,所以半信半疑地信了,不屑地看着霜降冷哼道:“一个下人!也不长眼看看是你该出来的时候么?!”宣鄙夷地道:“贱民就是贱民!连点规矩都不懂!”
霜降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宣那双碰过流水的手,对宣的态度倒没放在心上。
流水的腿上有伤,走的并不快,霜降很快就跟上了。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霜降并没有扶流水的意思,流水也没有处理伤口的意思,眼看着越过这片池塘,就要到蝴蝶山庄了,霜降突然开口,问道:“主上,小寒和谷雨呢?!”
流水淡淡地道:“被我分别支开了!”
霜降停顿一下,又问道:“主上您的暗影和影侍呢?!”
流水面不改色,不急不缓地回答:“被我甩掉了!”
霜降突然笑,杀气澎湃,右手握拳,捏碎了手中的白玉瓷瓶,霜降一字一顿地问:“那么主上,是特意避开所有人,去见那位公子的了?!”
流水站住,猛地转身,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瑢鸠他说他给我绝对的自由!难道我连单独见一个过去的亲人朋友的资格都没有吗?!”
霜降一怔。
流水冷冷地嘲讽地看着他:“还是说,瑢鸠他的话,你不同意,便做不得数?!”
霜降暗暗咬牙,垂下眼:“属下逾矩了!”
流水冷笑:“原来你也知道!”拂袖而去。
霜降没有跟着,转身面对宽广繁盛的荷塘,平伸右手,手中破碎的瓷瓶和瓶中粉碎的粉末,随风飘洒,断断续续地落入荷塘之中——流水,你自己去找瑢鸠要解药吧!
是夜,宣在客栈里放出信鸽后,有些气闷,在房间里休息。
有人敲门。
宣不耐烦地问:“谁呀!”打开门竟然没看见人,宣大怒,狠狠地甩上门,回过头,霜降正坐在窗台上。
霜降面无表情,淡淡地道:“开错门了!”敲得是窗。
宣虽然很明显地从霜降身上感到一股寒气,可是经历了白天的事情,只当这是个好欺负的下人,并不放在心上:“铖铖派你来的吗?!”
霜降突然一笑,关上窗,杀气悚然:“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么称呼我们庄主?!”
宣一惊,怒道:“你这个贱民,敢这么对我说话?!”
霜降缓缓地向宣走过去,仿佛一团浓郁的不含丝毫光线的黑云,无限地扩散着无限地吞噬着:“除了两只手,你还有哪里碰过他?!”声音蓦地高扬,霜降原本,便是地狱的夺命使者:“你居然,胆敢碰我们王爷的人!”
“你要干什么?!”宣胆战心惊,色厉内荏地大声喝道,手中的毒镖已经先下手为强地甩向霜降——面对面地偷袭,自然是不可能伤到霜降的。
霜降也不跟他啰嗦了,直接缩地成寸瞬移到宣身后点中宣的穴道,然后开口:“天干地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