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长公主,她慌忙擦干泪眼,颤声问道,「这是什麽时候的事情?」
璟尔鸢也是心急如焚,「茉姬郡主留下书信一封,陈述了她不能与陛下完婚的理由,这会恐怕人都过了边境啦。」
「天啦,这可叫我怎麽跟华儿交待......」急痛攻心,一口气上不来,嘉檀两眼一合倒了下去。
宫娥们顿时乱作一锅粥,「不好啦--!长公主殿下晕过去了,快宣御医啊!」
被七手八脚地抬回福兮宫,幽幽醒转过来的嘉檀长公主,却只是闭眼流泪。原本是来参加册后大典的群臣们,穿戴得喜气洋洋候在两宫殿外,这会子全都急得团团乱转。
半个时辰过去,好不容易出来一位女官,「长公主口谕:万事都请大司昭璟尔鸢定夺。」再没有半个多的字。
璟尔鸢急得冷汗一身,连跑带奔赶去腾龙殿,先保住陛下性命要紧。
进门还没站稳,一名司仪官赶过来请旨,「迎亲的凤辇已经驶出了毓秀门,转眼就要出皇宫中门,陛下什麽时候往正殿去?」
璟尔鸢急得直跺脚,「这都什麽时候了,怎麽能发轿呢?」
皇家的规矩,驶出了中门的喜辇是绝不可以回头。今日事出突然,上头一阵慌乱,谁都忘记派人去通知负责迎亲的队伍。眼看拦是来不及了,可是茉姬逃跑,谁来当新娘?
璟尔鸢一咬牙,出得殿来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般往家里奔去。
宫外大司昭府中,一群人坐在花厅里,扶风两天前带着月夕去城外散心,此时还没回来。
八只眼睛一起盯着桌子上那张薄薄信纸,个个哭笑不得,「茉姬再拜呈情:幸得陛下垂怜册封我为魔后,奈何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普萝国王唯一的儿子,家国重任在肩,我因此实在不敢奢望与陛下匹配。父王已听我的劝告退兵,未免两国再生战事,还望陛下见谅......」
日升宁忍了半天,还是开口了,「荒唐荒唐,你们连人家是谁也没弄清楚,就这样子封了后?」
夜笙庭无可奈何,「我们一直对她礼遇有加,即使关进宫牢也没有验明正身,哪里知道还有这出故事?」
羽叹道,「皇兄一世英名,只怕这次要成天下笑柄。」
小玉却拍手笑道,「这样一来,我家公子就不用再发愁了,走了茉姬,谁还能跟他争陛下?」
正说着这话,璟尔鸢已经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进来,一路大喊,「你们都在最好,先请扶风公子同我进宫吧,陛下能不能活,恐怕全在这一面上了。」
「公子还在外面,什麽都不知道,怎麽给你找人?」夜笙庭边说边递给他一杯水,「你喘口气慢慢说。」
璟尔鸢把事情交待了一遍,几乎急晕,「凤辇已经到了普萝行馆,全城的人都在等着看魔后进宫。宫里还有各国来贺的使者和贵宾,这可怎麽收场?」
羽不发一声听完,心念一动,竟然有了主意,他一把拉过小玉问,「你家公子到底跟陛下怎样?」
小玉奇道,「殿下,您是急糊涂了?公子要是不喜欢陛下,能病成那副模样?要说陛下对公子不是真心,除非是我的眼睛瞎了!」她还记得在扶风受伤昏迷的时候,飞华那一个个衣不解带的长夜、一句句不忍卒听的情语。
羽放下心,一迭声地安排众人行动,「夜笙庭,你拿这药去给皇兄服下,死了也会活过来的......璟尔鸢,你立刻去普萝行馆取来凤冠霞帔,吩咐凤辇调头来这接魔后......小玉你去房里准备胭脂花钗,扶风一回来,你就替他上妆!」
日升宁最先明白过来:羽是要借着这次大婚,做主把扶风『嫁』出去。
羽却不管其他人还在目瞪口呆,拉起日升宁就往外跑去,「你跟我一起去找扶风,他带着月夕出城,一定是往人少的地方躲。」
大伙这会都明白过来,司昭府顿时鸡飞狗跳的忙乱起来。
好在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一通忙活过后,盛装的扶风居然真被塞进了凤辇。鼓乐齐鸣、御骑引路,扶风成了魔后被迎进宫去,众人这才喘出一口气来。
看着满载喜气、喧嚣远去的迎亲仪仗,日升宁试探着问,「羽儿,我们这样子做,真的可以麽?」
羽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就算长公主要追究,木已成舟,何况我们保住了华月的面子和她孙子的性命?」
宁摇摇头,「你确定扶风真愿意嫁给飞华,他不是最讨厌宫廷生活?」
羽笑,「没有飞华,你以为他还能跑去天涯海角?放心吧,他们这一对吵吵闹闹,别看今天成了亲,好戏恐怕还在后头呢?」
凤辇中,扶风一把拉下蒙住头脸的喜帕,却只能认命地抱紧怀中兴奋异常的月夕。
华月飞华,算你狠,可以拉拢得大家都来帮你,居然让我像个女人一样嫁给你?成亲是吧,有本事,你就把我拴在皇宫里一辈子,咱们走着瞧!
虽然心里这麽嘀咕着,一丝甜蜜的笑意,却在扶风嘴角藏也藏不住。
小月夕生平第一次坐上这麽漂亮的车轿,高兴得转着眼睛四处张望:刚刚小夜拿糖哄他上来,说是去一个堆满了好吃糖果的地方玩,那里叫做『皇宫』--皇宫里,会有比小夜口袋里还多的糖果麽?会有笑容像小璟一样好看的哥哥给自己当马骑麽?
月夕抬起头,发现今天特别好看的风哥哥也在看自己,笑眯眯的脸上幸福藏也藏不住!
看样子皇宫是个不错的地方呢,哈哈,皇宫啊皇宫,我来了!夹道欢呼的声浪里,月夕开始觉得眼皮发沉,昏昏睡去之前,他砸吧着嘴笑了。
这个时候,穿戴整齐的飞华早已在大殿前翘首盼望,「怎么这么慢,怎么还不来?」
等着伺候新后的宫娥站在两旁,看到这么性急的新郎,全都抿嘴偷笑起来。
飞华却不介意,他美滋滋地笑着,似乎已经听到了凤辇驶进宫门时那齐齐轰鸣的礼炮声,那辆朱红色的马车终于要为他载来今生的幸福。
经历了这麽多,也错过了这麽长时间,飞华早就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麽权利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什麽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母后的死去,给了他生命之初最强烈的震撼,让他害怕寂寞、也恐惧冰冷。
当那个清淡如花的女子,在那个夜风微寒的傍晚柔柔拥他入怀时,他还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可以消除冰冷和寂寞的东西,所以他伤害了她。
直到扶风的出现,才让他慢慢发觉,夺得至高的地位,也换不来一颗真心所向;拥有无上的权利,也替代不了挚爱留在身边的快乐。用不着前呼后拥,只要那人的一个微笑,他已觉得春暖花开;用不着锦衣玉食,哪怕是一碗薄粥,只要是那人亲手盛出,他已觉得饱暖无比;用不着三界归顺,若是那人不和自己生气,即便只给一句随口的关怀,他已觉得今生无憾。
正这麽想着,迎接新后的凤辇出现在了广场那面的地平线上!
山呼海啸的朝贺声中,飞华深吸一口气,奔下层层玉阶--
扶风,我的爱。
这原本冰冷寂寞的宫廷,会因为你的到来,变成你我温暖和乐的新家。
生生世世,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华月史记,承天四百零一年春,魔帝迎娶新后,举国欢庆,改元顺意。
顺意元年秋,魔后诞下皇子,魔帝大喜,大赦天下;顺意二年春,魔帝拟诏,册封太子月夕,再赦天下。
自此,华月大盛、四海升平,三界也迎来了一个崭新而辉煌的世纪。
洞房胡闹记
华月历 顺意元年新正
「快、快,前面宴席散了,陛下马上就要过来这里,你们一个个小心伺候着。」内庭总管一面指挥侍从们挑起高高宫灯照亮花径,一面差人去给新后报信。
前方不远处,映亮的橙蓝天幕下,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华丽宫殿--正宫凤舞殿,在沉寂了数百年后,今日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新房里,白玉莲枝盏内高燃着一对龙凤红烛,却显得出奇安静。
喜榻是金红色,裙褂是金红色,就连踩在脚下的地毯也是金红色......扶风低头,看看手里拽着的金红色喜帕,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真真切切,这就是他的洞房--他居然被『嫁』给了那家伙!
小月夕被带到它处安歇,满屋子伺候的宫娥们也被遣了出去,扶风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着飞华回来。
一面胡乱拉下满头的珠翠扔在梳妆台上,扶风看着铜镜里被精心描画过的脸,只觉得十分好笑:这个眉心点着朱红花钿的娇艳女子,真的就是自己?
卸去脂粉、褪下红裙,扶风换上包袱里小玉替他准备的日常衣物,将繁琐的发辫解开重新束起--这个时候如果有谁闯进来,一定会吓一大跳吧?堂堂魔后,居然是个七尺男儿。
正这么想着,门外忽然一阵脚步,来人高声禀报,「娘娘,陛下往这里来了,请您准备恭迎圣驾。」
扶风一皱眉,隔着窗纱看清庭院里骤然晃动起来的人影。
「娘娘请出来接驾......」女官刚刚开口,已经被人制止住,换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风儿,请你开门。」
居然还没被灌醉哦,那么今晚,咱们就把帐好好算一算!
房间里半天没有动静,飞华抬手拍一拍门,「风儿,你睡着了?」
你才是大条瞌睡虫呢!这么满屋子明晃晃的照着,谁睡得着?扶风眼珠一转,闪身到门后,估摸着飞华来推门,一把将他拽了进来。
「陛下--!」大家都唬了一跳,但也不敢乱动。
飞华站稳了,看清扶风的样子,了然笑道,「还是这样子好看。」一面吩咐门外众人退下。
扶风挑一挑眉,自己走到酒桌边坐下,「陛下一个人在前面宴客,让臣妾等了这许久,这会是不是也应该陪陪我了?」
飞华怀疑自己是不是醉了:这个温顺的家伙怎么可能是扶风?自己之前的那些忐忑不安,难道都是多虑?
「噫,陛下你怎么还站在那里?」扶风将酒杯斟满,笑着招呼飞华,「今夜可是我俩的洞房花烛,陛下你应当满饮这杯。」
飞华被他笑容迷得晕晕乎乎,连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扶风拿过他的酒杯,又添一杯递回,「这一杯,庆祝我们苦尽甘来。」
飞华再喝,扶风再斟,「这一杯,愿我俩永不分离。」
......
来来去去,转眼之间一壶酒只剩下几滴,飞华的手脚已经醉得不听使唤了。扶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对方摆平。
喜榻一旁,俯视着锦褥上神志清醒的魔帝陛下,扶风笑着开口,「陛下,你醉了。」
飞华觉得这酒醉得快,醒得也快,只是手脚依旧无力。
「这酒很厉害是不是?」扶风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伸出手来摩挲对方绯红脸颊,貌似无心地笑道,「啊,我差点忘记告诉你:前阵子我给小玉配了些止痛的药粉,不过要是搁在酒里,就会让人动弹不得,可要小心使用呢。」
--那你还用在我身上?
飞华知道自己中计,悔之晚矣,「风儿,我们今天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扶风却不管他,坐回桌边换了壶酒喝着,一面柔声询问,「陛下,你说我们今夜,要如何才算不辜负这洞房花烛?」
--扶风到底想干什么啊?该不会是......
看着飞华皱成一团的苦瓜脸,扶风心中笑得抽筋,脸上却不露半点声色。他注意到手边的一对镶金描银的龙凤酒盏,惊呼道,「陛下,你看我这记性,这合卺酒怎能不喝?」
--天,还喝?谁来救他啊?呜......
扶风说着,径自从桌上取过龙凤杯,倒了酒拿过来。
他看看杯子,又看看一脸惊恐的飞华,故意愁道,「哎呀,陛下你这个样子,可要怎么喝才好?」
「风、风儿......那个......」飞华正在想着怎么措辞才能婉拒,却见扶风伸过一只手来绕过自己的手腕,将他那杯喝下肚去。
「我的喝完了,轮到你了。」扶风端着剩下的一杯,笑着看他。
飞华把心一横,「你递到我嘴边就是。」
两人耽搁的这点时间,扶风先前喝下去的那几杯酒气翻涌,心口突突跳了起来。看着飞华欲哭无泪的表情,扶风再起戏弄之心,一仰头将酒含在了嘴里。飞华眼睁睁看着扶风俯身下来,将唇慢慢压住了自己的,竟将那酒渡了过来。
唇齿相交,扶风谈不上任何技巧的吻,却挑逗得飞华心旌摇曳,他慢慢卷裹住对方柔软的舌尖,一点点攻城略地,直到夺过这个深吻的主导权。芬芳美酒顺着两人的嘴角渗落,飞华全身心沉迷在了从扶风那里传来的酥麻电流中。
一杯酒,喝得他俩全然忘情,两人身体贴合,鼻息渐渐加重,房间里响起暧昧而粘腻的呻吟。
最后还是扶风先拉回了神智,红着脸,扶风逃回了桌边。
「喂,你别看着我傻笑,我们还没算帐呢!」扶风扭着头不看飞华,免得又被迷惑,「你就准备这样子把我藏在宫里么?」
「怎么会,你是我明媒正娶的魔后耶!」飞华拼命压抑着身体里叫嚣的渴望,同为男人,他却担心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惹恼扶风:太在意,才会这么小心翼翼吧。
扶风转头,白了飞华一眼,「你答应娶的是茉姬!」一想到那个任性又古怪的情敌,他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飞华笑,居然还在吃醋,「可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只想娶他为妻。」
「谁是你的老婆?!」扶风狠狠打断他,「我是个男人。」
「我是你老婆还不行么。」飞华想都没想,立刻回答,「今天是我嫁给你,好不好?」
(某吉:开开玩笑就低头了,飞华你是天字头号的妻管严啊~~~)
扶风一愣,忽然笑得诡异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噢!你不要反悔。」
飞华心中警铃大作,可惜现在改口更是死路一条,只好硬着头皮默认,呜......
思量间,扶风已经走了过来,伸手就剥飞华的衣物。
之前被调情打断的预感,更危险地涌上飞华心头,「你、你要干什么?」
「洞房啊,不然哩?」我剥剥剥......这药效慢慢就会过了劲头,行动可要快。
飞华吓得几乎要从榻上弹跳起来,可惜只能是些毫无意义的扭动。
扶风得意地哈哈大笑,「陛下,你好配合哦!来,再扭一下,中衣就不用我脱了。」
--我、我这哪里是配合?分明是挣扎,挣扎你懂不懂?
扶风手下老实不客气,飞华却是誓死自卫。一个要脱一个不让,两个大男人在喜榻上纠缠起来,闹作了一团。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扶风衣衫不整地瘫在床头喘气。飞华却已将厚厚的被子裹满了一身,汗流浃背也不敢松开......
扶风恼火地踢了飞华一脚,做泼妇状,「好好的一个洞房,你到底还过不过了?」
飞华惊魂未定,「过!......不,不过!......不对,要过,但是......」
「到底怎么样?」
「扶风你让我想想啊......」
「你一个人想清楚好了,我懒得理你!」
「呜,不要啊......」
--神啊,玩笑开大了啦!
新房里一阵胜过一阵的闹腾,远远传到庭院外的宫娥们耳中,大家只是掩嘴偷笑;可怜就在走廊外伺候的合卺女官们,只好不停地自我催眠,「我在耳鸣我在耳鸣......」
一整夜过去,微弱的青色晨曦里,新的一天开始了。
「喂,我可不要打扮成女人!」梳妆台前,扶风一手拨开那些让人恼火的首饰脂粉,朝着还在更衣的飞华大喊,「你不怕带我去见长公主,会把老人家气昏?」
飞华挥退伺候两人的宫娥,笑着走了过去,「你爱怎样都好,外婆不会介意的。」
扶风不相信:嘉檀长公主那么难缠,他才不要去碰钉子哩。
飞华不急不恼,拿起一旁的玉梳,慢慢替飞华梳拢长发,「我昨晚早已经向大家澄清:我的新后是你。」
扶风惊讶地睁大双眼,飞华将他的发丝束好,微笑着催促,「走吧,外婆在等着我们呢。」
被飞华挽着手走出房门,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扶风感动莫名。
--为了这个男人,即使要被一辈子留在自己厌恶的宫廷里,也没有什么太为难的吧?毕竟,没有了飞华的风,即使自由,也再不会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