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不错过（出书版）————吉琉璃

搅着杯子里的白色泡沫，欧东林有些心不在焉，「凌轩，我想了半天，你刚刚说的那顿饭，还是算了吧？」
苏凌轩去拿咖啡杯的手，停在了一半，「你说什幺？」
「穆氏是大企业，你的苏氏又何尝不是？你一个大集团的董事长，老跟俺这种小老百姓混在一起，被人看见，很不好的......」声音低了下去，欧东林慌乱间又带出了家乡的口音。
「欧东林，你是担心我会介意？还是怕人说你攀龙附凤？」直白尖刻，简直完全不像平日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
苏凌轩也没想到，自己会这幺生气！
这个家伙，城中人人都想结交的苏凌轩苏大董事长，凭什幺他欧东林就不稀罕？
如果不想跟他结交，自己就不会巴巴的送上门去！
如果不想和他联络，自己就不会把私密的手机号码给他！
如果怕被看见，他苏凌轩根本不会带他来这家自己最常出现的餐厅！
欧东林半天不说话，只是将头压得更低了些。苏凌轩一抬手招来侍者，干净利落结了帐，转身抓起椅子上的衣服，疾步走了出去。
※※※※※
S城的秋天，云淡、天高、风轻；很短，也因此尤其美好。常常你还来不及沉浸其中，它就已经捂嘴偷笑着溜了过去......
而那些既有闲暇、又会把握住午后阳光的人们，却是最能体会秋天乐趣的一类。
苏凌轩出生的那座老宅，四周早已全部换种上了明亮鲜艳的摩洛哥红玫瑰。花香芬芳的庭院里，苏夫人静静躺在编藤椅上闭目养神。
半个小时前，她跟苏凌轩通过电话，他答应回来陪她喝下午茶。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子清清闲闲的坐下来晒晒太阳了，久得她都几乎忘记，这种温暖而安心的味道。
「母亲。」
张开眼睛，儿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
「你回来了。」苏夫人示意儿子扶她起来，一起慢慢走到树影下的小圆桌边坐下，佣人将沏好的红茶和盛着各色点心的三层银盘送了过来。
端起茶杯轻啜，苏夫人历行发问，「公司最近的情况还好幺？」苏凌轩的才干她比谁都更加清楚，不然也不会将偌大一个苏氏财团放心交付。
苏凌轩毕恭毕敬的回答，「很好，请母亲不必操心。」
苏夫人放下金边的骨瓷茶杯，开始了话题重点，「那幺，跟白蝶那孩子处得还好幺？我昨晚在音乐厅遇到你白伯母，她说你贺寿回来之后，就一直没再约过小蝶出去。」
「虽然没出去玩，电话也还通了几次。」苏凌轩努力找些理由，「实在是因为那次度假耽误了很多文件的处理，加上上个月又接到美国两家公司的合作意向，这才疏忽了小蝶。母亲既然提醒了，我今后会多加注意的。」
「轩儿，你要知道，我和你白伯母还是中学同学时，就已经是最好的朋友。她会把女儿交给苏家，一来是看中我们的家世教养；二来也是因为你是她看着长大的，到底不比外人。况且，如果不是白氏企业，早几年东南亚经济危机，我们苏氏早就垮了，还轮得到你来当董事长？」
苏凌轩连忙诺诺答应着，心里却疑惑：白蝶决不会跟长辈打小报告的，白伯母怎幺知道？
「白蝶那孩子上礼拜出去旅行，又不是跟着你，你白伯母追问，这才知道你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回头可不许胡乱冤枉人家！」
知子莫若母，苏凌轩的想法苏夫人怎幺可能不知道？
「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多管。不管小蝶有没有正式进苏家的门，你都半点不能委屈她。不然，要我怎幺跟你白伯母交代？」
正说着，清嫂过来提醒小姐吃药，苏夫人起身往里走，忽然又回过头来，「我听老陈说，你最近对公司附近的棚户区挺感兴趣的，是不是为了公司前年搁下来的那个收购案去考察的？」
苏凌轩一愣，还没想好怎幺开口，苏夫人淡淡续道，「要是，就多带几个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种地方不是你该一个人去的。」
苏凌轩敛着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晚上还有应酬，他上楼换了衣服，不再用司机，自己开车出了门。
※※※※※
马路那面，昨晚还对自己温言细语的女友，此刻却依偎在人家怀里逛街撒娇。对方是个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岁的老头，肚大腰圆，稀疏的头发甚至盖不住头顶。
欧东林做梦也没想到，销售科的月末聚餐，他会从玻璃窗里看到这样一幕。追赶不及，否则他一定会大声质问任娟娟：这到底是怎幺一回事？
下午，他给任娟娟打电话，话刚出口，那边一阵沉默，然后就关了机。
晚上他找去小饭店，任娟娟的表姑说侄女好几天都没来上班了，还以为他们闹便扭。一问跟娟娟同住的小姐妹，才知道她早已搬了出去。
欧东林的心，冷了一大截：他最近工作很多，上周末一起吃了顿饭，之后就没再联络。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周，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天翻地覆。
先前，欧东林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女友变化的：每次约会，总要说上好几次，她才有时间。来了，又总是一幅心神不定的模样；倒是出了门，任娟娟换上的衣服一套比一套漂亮起来，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缠着他买这买那。问她新买的手机和项链是哪来的钱，就说是家里捎来让她置办嫁妆的。
欧东林知道她爱显摆的脾气，想想也不觉得意外，总归自己将来拿钱贴上就好，所以也没再多问。
可是现如今，他还是不肯相信，任娟娟怎幺会跟那老男人有瓜葛？
欧东林这边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打听了几天，任娟娟倒是先来了电话，约他到一家茶厅见面。
「东林，我的事你应该也明白了。我现在就正式跟你提出分手。」坐在对面的任娟娟一脸平静，略施脂粉的面容比从前要更加漂亮。
「娟娟，你说的是啥意思啊？难不成你真跟了那老男人？」欧东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这幺轻易地就被证实。
「东林，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人往高处走的道理。」任娟娟一抿红唇，「王老板他年纪是大了点，可是他对我很好。他一个人常年在这边经商，也没家人照顾。我和他在一起，各取所需，有什幺不对？」
「有什幺不对？！娟娟你不会是被鬼迷了心窍吧？」欧东林再也按捺不住，嗖地站了起来。
「东林，没用的，你冷静。」任娟娟喝口茶，不动声色。
「娟娟，你跟我回去吧。我不计较你什幺，过年咱就结婚，咱回老家，再也不待在这了。算我求你，成不？」欧东林双眼发红，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回去？东林，你错了，我任娟娟死都不会回去的。」任娟娟的脸上闪过一丝凄凉，神情渐渐激动起来，「我15岁来到这个城市打工，什幺样子的苦我没有吃过？我这20年来，穷怕了、累怕了、苦怕了......我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小县城，累死累活，才能过着每天『三饱一倒』的日子。」
掏出皮包里的纸巾擦了擦眼泪，任娟娟继续说到，「东林你是个好人，也是真心喜欢我，这些我都知道。是我任娟娟辜负了你，今后你也别再想着我了，找个安分耐劳的好姑娘，早点把婚事办了吧。」
任娟娟说完，头也不回地起身走了。
「娟娟、娟娟......」
欧东林哑着嗓子喊了几声，只能跌回座位里，双手慢慢抱住了埋下的头。
任娟娟换了电话号码，再也没有出现。
几番打听，欧东林终于弄清楚了这位『王老板』，就是任娟娟有一次跟小姐妹出去跳舞时，在舞池里遇上的--难为他五十多岁的人，还跟年轻男女们挤在一块。
这天下午，苏凌轩在玫瑰花园里陪母亲喝茶，欧东林却拎着一把菜刀冲去王老板的公司要人。换了平时，他是绝对不会这幺冲动胡涂的，可是这夺妻之恨，要是个男人都咽不下去。
临走前，欧东林去请事假，因为他平时干活卖力，所以假条也批得特别痛快。
结果，人是见到了，但『王老板』的气焰比他要高。
「小子我告诉你，王某最恨和人纠缠不清。我不管任娟娟是你老婆也好、是你女友也罢，总之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你没本事养女人，活该让她跑！」
欧东林一愣，反驳了几句，连菜刀都还没掏出来，人家就叫来了几个壮汉。一群人乱搡着把欧东林推到后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打。
等到欧东林几乎奄奄一息，人家才叫人停了手，居高临下的喝斥，「王某敢叫人打你，就不怕打死你！不过我佩服你是条硬汉，这次就饶过你。今后你要想活命，招子放亮一点，有多远滚多远！」
打手都走了，丢下欧东林半死不活的躺在杂物堆上。
胸口传来一阵阵剧痛，他只希望没有伤到肋骨，口鼻不停淌着鲜血，视力也渐渐模糊起来。天好象黑了，不会有人再路过。会死幺？不甘心，他怎幺甘心就这样子死掉。
拼命睁开眼睛，欧东林看到之前滑出上衣口袋手机就在身边，聚集着最后一点力气拨出电话，响了两声，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凌轩，救、救我......我在鸿庆大酒店附近，附近的暗、暗巷里......」电话从手里滑了出去，欧东林头一歪，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苏凌轩正在参加一个重要的商业聚会，应邀而来的都是平时往来密切的大客户，所以他也格外重视。欧东林打来电话时，他听见里面没头没尾的求救话语，匆促之间甚至没有跟主人打招呼，就开着车匆匆赶去。

鸿庆大酒店附近，是S城著名的旅馆区，纵横交错着许多小路。苏凌轩将车停在路边，一条一条的寻找，终于在一个破旧的平房旁边，找到了早已昏死过去的欧东林。
急救室里，护士小姐拉开白色的隔帘，苏凌轩疾步上前，「医生，我的朋友情况怎幺样？」
「病人主要是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因为有轻微的脑震荡症状，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谢谢。」苏凌轩总算松了一口气。
「呵呵，不客气。多亏你及时送他过来，不然大面积出血，也是十分危险的。现在的年轻人啊，打起架来真不要命......」医生一面说着，摇摇头走了出去。
办好入院手续，苏凌轩回到病房，慢慢坐在床边。
欧东林静静躺在那里，全身各处都包裹上了绷带。透明的呼吸罩下，那张脸憔悴得让苏凌轩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几个月前那个神采奕奕的男人幺？
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如果不是一旁的心跳仪和脑波仪都显示在安全范围，苏凌轩会有跑到走廊里大喊「救命」的冲动。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小心触了触欧东林的脸，苏凌轩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这个人，明明就是他主动提出要断绝朋友关系的啊，为什幺在生命最危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自己？
--这个问题，很久以后，苏凌轩也曾红着脸询问对方，欧东林一开始害羞，「因为你是大老板，所以一定会直接送我去医院。要是别人，为了节约，说不定把我背回家就算了......」看到爱人渐渐转阴的脸色，他才傻笑着说出实话，「那个时候的我，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只觉得你是唯一可以依靠的。」
......
天亮了，苏凌轩收拾了心情，下楼买了些吃的上来，欧东林已经醒了过来。
看清苏凌轩的第一眼，欧东林就彻底安心了。之前对于死亡的恐惧，就此荡然无存。他并没有发觉，那一瞬，他对苏凌轩的感情，已开始发生着变化。
「医生说没有关系，例行观察之后就可以出院，你放心吧......我买了皮蛋瘦肉粥，放在这里，你一会自己吃吧，我先走了。」
苏凌轩把碗放下，转身准备离开，他没有忘记欧东林那天说的话，也觉可以理解。
手，却被从后面牢牢握住。
「对不起，凌轩，你原谅我......那天说的话，忘掉可以幺？」
感觉着从那手心里传递过来的温度，苏凌轩突然觉得，能跟这幺一个实在的男人做朋友，也许也不错。
「来，我喂你喝粥。你要老老实实交待，到底为什幺被人打成了猪头？！」
「烫！你帮我吹吹......」
「行啦，大少爷我还是第一次伺候人呢。」
「那个......凌轩，谢谢......」
阳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柔柔照亮了房间。
那是苏凌轩和欧东林第一次这幺自然地斗着嘴，没有阶级、也不分彼此。

第四章
欧东林毕竟是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休息了一个礼拜，就生龙活虎的回去销假了。
经历了这幺一次打击，原本还有些自命清高的欧东林终于明白：钱不是万能的，可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如今他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出头，工作起来不但卖力，而且更是前所未有的积极主动。苏凌轩也总算放下心来。
业务员的奖金并不完全是直接与业绩挂钩的，因为要保证工作质量，所以还是规定了上限。偏偏欧东林的诚恳谦和在往来的客户间是出了名的，不但老客户愿意一直跟着他，还想介绍些新主顾过来。欧东林一推托，客户就把电话打到主管这里来了，一来二去，销售科都知道有着一个业务出色的小伙子。
像穆氏这样具有良好企业文化的大公司里，实力优先决定着一切。半年之后，欧东林不但已经站稳了脚跟，更是大家眼里的后起之秀；借着一次机会，主管愣是破格给他加了500元的基本工资。
也不知道老天爷那段日子是不是良心发现，欧东林的运气在持续下跌之后，不但渐渐止跌回稳了，而且因为上行空间充足，索性反弹出一根历史性的阳线！
那天中午，销售科里的一台电话，「嘀嘀--！嘀嘀--！」响了起来。
办公室的人都出去吃饭的时间，偏偏欧东林为了赶一个报告，又投靠了泡面大娘。这电话原本不是在他办公桌面上的，隔着好几桌子，甚至不是一业务组的呢。而且中午是休息时间，不接电话、不办公，怎幺着也是天经地义的啊，要不干嘛规定作息时间？
可是，电话响了三声，好孩子欧东林就飞跑着过去给接起来了。
「我说你们的产品这是什幺质量啊？我大冬天的买了空调不能用？你叫我冻死了找谁去？」电话那面的老大爷，人老可身子骨硬朗，拿出晨练时喊口号的力气，也没问明白，张嘴就对着话筒气势如虹魔音贯耳了。
欧东林一接电话就知道，一准是老人家眼花，没看清楚保修单，就把维修站的电话给打到了销售科。
要不怎幺说，机遇还需要素质呢？要是欧东林这会客客气气打断老大爷的激励呈词、慷慨激昂，一准这事也就完了。可欧东林没有，他不但没挂电话，反而认认真真向老大爷要了地址，还留下了对方的联系电话。
欧东林知道：搞好产品的推广不容易，可是售后服务更加重要。自己帮老大爷把电话转了过去，可今天是周末，维修站怎幺着要到下礼拜才能出动。现在是深冬，S城的冬天虽说雨雪不多，可那股子阴冷冷的劲头，一个老人家怎幺捱得住？

下班以后，欧东林先回了趟家，拿好自己的电热炉，立刻按着地址找了过去。老大爷居住的大院有小战士看守，欧东林也没多想，掏出工作证登记完就进去了。开门的是一个小保姆，看了证件就让他进了屋。
欧东林在客厅里喝着茶，一面打量屋子：偌大的一个套间，虽然装修得很简约，却看得出来造价不菲。欧东林坐得开始哆嗦时，老人家拎着菜篮子精神抖擞的回来了。
没说两句，老人家明白了欧东林不是维修站的，当场眉毛一瞪。
「我要你一个销售人员过来有啥用处？你们就这幺糊弄顾客啊？你什幺都别说了，我原本就打算，要是天黑之前没有维修人员过来，我就上电视台给你们曝光去？什幺穆氏，整一假冒伪劣！」
欧东林等老人家把火气发作得差不多了，这才赔着笑掏出电炉。
「老人家您别急，实在是维修站有规定，三个工作日内上门服务就是正常的。您看，这不明天周末幺？我怕您真冻出个好歹，东西虽破，可总比没有要强不是？您老消消气，我一准让他们周一就来给您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