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杀手
杀手悄悄地潜伏到屋檐上。
窗口透出柔和的红光,杯觥相碰的声响引人淫靡的遐想。此处是京城最著名的红灯区,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红灯区,除了妓馆瓦子一应俱全,自从开明皇登基後,为了开发「亿万黎民各种健康性向」,另开设了龙阳馆,莺莺馆,还有专门玩弄幼童的雏脔馆,正著玩倒著玩,只要你有钱,包管你宾至如归。
杀手实在不想来这个地方。
虽然他也是个男人,无法否认自己的生理需求,但一看到自己脚下「後庭花开」的招牌,操连十年的刀彷佛也因冷汗拿不稳了。
後庭花开,真是露骨的名字。此乃京城头牌小官的集散地,有名的男妓馆。
但他不得不来。当然不是来嫖小官,杀手的工作素来只有一种,那就是杀人。
无奈地摊开手中黑函,他是崇尚自由主义的杀手,从来不加入什麽杀手同业公会,因此雇主和他都是直接接洽。
这回找上他的是位姑娘,虽然以往雇主中不乏女人,但这次的货色却格外惊人。见面时杀手愣了三秒,只因蒙面巾下的面容实在太多秀丽,含水的眸,柳月的眉,微粉的颊和水蛇般细腰,配上那让天下男人都想咬一口的水滑肌肤,杀手生平第一次後悔自己没在年轻时讨个老婆。
「帮我杀一个人。」这是公定的开场白。
「好。」一般他很少这麽快答应。
「他是高官,地位不小。」姑娘谆谆警告。
「没问题。」一般他根本不会答应。
「可能会跟很多保镳,但一定难不倒你。」姑娘抛了个媚眼。
「对。」他当时神经一定出问题。
「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是个大变态,你如果失败落入他手中会很惨。」楚楚可怜的担忧目光。
「没关系。」他已经语无伦次。
「明日此时,他会在京城红灯区有名的男妓馆『後庭花开』过夜,招那里头牌的小官陪寝,你要在那时潜进去杀他才有机会。」从袖里递出小抄,真是准备周到。
「懂了。」他的目光离不开姑娘。
「那就这样罗,祝你好运,拜拜!」最後是飞吻。
「等一下。」
杀手扯住她衣袖。
「做什麽?」姑娘一呆。
「酬劳呢?」他伸出手。
「喔,对耶,我都忘了江湖上雇杀手还要给酬劳。」应该说美人天真还是没常识?
姑娘想了很久。
「这样好了,事成之後,我给你一个吻,好不好,大帅哥。」嫣然一笑。
「十个。」抬高价码是杀手的基本技能。
「嗯啊,三个。」
「八个。」
「五个,不要拉倒。」
「好嘛,五个就五个,一言为定,帅哥哥,我等你的好消息喔!」
他还记得姑娘临走前,在他额头印了一吻,趁他丧失行为能力的同时,听见她笑谑的馀音:「一个了。」他在悔恨中目送她离去。
为了剩下的四个吻,杀手捏紧了手上的刀。即使被误认为变态,他也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而且他都想好了,四个吻分别要是舌吻、早安吻、法式热吻,还有一个暂时想不到,说不定到「後庭花开」後会有灵感,待会经过窗边时要记得撷取范本。
窗口的烛焰闪了一下,传来若有似无的呻吟声,杀手心惊,不自觉地退後一步。
不用怕,只是呻吟,如果当年自己取了隔壁的阿花,她也会在洞房花烛夜发出这种叫声。
他是处男这件事,决不能影响他杀手的专业性。
「谁在那里?」
只不过是踩了一下檐角,杀手汗滴如雨,後庭花的人耳朵怎麽那麽灵?探出头的是个青年,看上去很老实,半身缩在阁楼天窗旁,一脸鬼鬼祟祟,好像也担心被人察觉。
莫非是同业?另有人要杀那位高官?
正好,当初被美色所迷,忘记把高官所在处问清楚。也没料到後庭花大得跟皇宫没两样,他那知道头牌小官今天在那服务。
「安静,敢叫就一刀毙了你。」
青年没有武功,三两下落入掌握。
「你......你不要激动,你,你应该也是来幽会的吧?哇,装备真齐全,连夜行衣都准备好了,你放心小哥,我绝不会告诉老板和龟奴,你的对象是谁?说不定我们可以来个四ㄆ......」
「废话少说,你们头牌小官是谁?」
竟然被误认成采花盗,而且采的还是菊花!杀手不胜屈辱之至。
「头......头牌小官?你......你是说桂桂吗?你该不会是要来和桂桂......」
青年一脸惊恐,好像听见什麽晴天霹雳的事。杀手自不懂他反应,反正问到了头牌,他也就顺手推舟。
「对,就是他,那个什麽跪跪的今晚在那里?」
「他......他......你真的是来找他的?」刀尖一逼。「好,好,我说。他本来是被王公子包了整晚,就在菊水轩里,不过......」
「那个王公子今晚什麽时候会来?」不想听他废话,杀手发觉怀中的少年有股淡淡清香,难道也是个小官?心中不禁一凛,决定快点问完快点走人。
「这个......说到王公子我就生气!也不晓得他是什麽人,最近一个月几乎夜夜来,霸住了桂桂不说,桂桂以前是卖艺不卖身的,谁料他倚仗权势,硬是拿钱逼老板标他的初夜!桂桂......桂桂为了我,我们需要钱,今晚......今晚他就要......」
「废话少说,到底王公子什麽时候来?」
「王公子似乎忙得很,不过亥时......亥时通常一定会来。不过桂桂不会去,桂桂和我约好了,我们要一起逃......」
听见前句杀手本来放下了刀,後句又让他跳了起来。
「那个小官不会待在菊水轩?」
青年长眉一横,充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杀手忽然发现他相当英俊,只是有点呆气。
「没错,我决不会让桂桂献身给一个满脑肥肠的公子哥,仅管没钱,我也要带著桂桂走,走到天涯海角,去过幸福的生活!」
杀手一愣,瞬间有想鼓掌的冲动,但他很快发现不对劲。
「那个跪跪的不会待在菊水轩,那什麽王公子也不会罗?靠,那我要去那里杀他?」
「什,什麽?你要杀......」
「咚」地一声,杀手浑身一颤,只觉头顶一记重击,然後他便再也听不清青年说些什麽了。叮当一声,那是配刀掉落屋檐的声音。
世事难料。
杀手觉得,姑娘的吻离他越来越远了。
小官
他是「後庭花开」有名的头牌小官,客人都叫他桂桂。
「桂桂,快来打扮打扮,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呀。」
从五岁开始就被人卖入妓馆,因为相貌太过姣好,识货的老板一眼就看出珍贵,经过各式精心设计的调教,今年十五岁的桂桂有著一双女人都自叹弗如的灵动眸子,奶油色的脸蛋,挺得让人想咬一口的小鼻子,头发被身後的杂役挽起,只留一缕披垂在额前,那模样不知迷倒多少将军县令。
训练有素的他身段柔软,十八般姿势样样精通,无论被轻薄多少次,那双无辜的眼睛永远像初生小鹿,不知所措地寻求外界的救援。而那通透水滑如婴儿的皮肤更是敏感,轻轻一碰就会泛红。再加上怯生生的嗓音,十年来让好此道的京城名士为之疯狂,老板在他身上捞到的油水,更想见有多可观了。
然而今天过後,他将不再是清香的桂花,桂桂在镜前黯然低下首来。
是的,今天是他献出童贞的日子。
02
是的,今天是他献出童贞的日子。
在「後庭花开」十五年,过惯了送往迎来的日子。其实严格而言,桂桂并不算不快乐,老板对他很好,因为他长了张能让男人砸钱的脸,所以老板也不想让他夭折。何况顶著那副模样,只要陪陪笑,倒倒酒,男人照样神魂颠倒,又何需让後庭太早开花?
直到他遇见了王公子。
王公子是从三个月前忽然出现在後庭花开的贵客。来这里嫖的世家子弟不像去窑子可以光明正大,多半取了个花名掩示。
王公子也一样。他的身份像团谜,但光凭他一来就点了头牌占了最大厢房让老板跪在地上吻他脚趾的派头,桂桂就知道他不是常人。
「过来。」
第一次他站得远远看他。男人看他有两种眼光,一种是马上推倒在地的饥渴,另一种慢慢玩弄的残忍,但王公子两者都不是。
「这是什麽?」
那是猫看见猎物的眼神,但桂桂头一次发现,这客人眼中真正的人并不是他。
「衣服,穿起来。」
他也是第一个叫他穿衣服而非叫他脱衣服的客人。
「这是什麽衣服?」
「叫你穿你就穿。」
桂桂穿过各种各样男人赠送的衣服,自然也穿过女装。但王公子带来的衣服他却是第一次看见,头先一件在臀部的地方有条长尾,还附送上面有小兽耳朵的兜帽。
桂桂用审慎的目光看著,权衡要不要开口发问,最後他学乖了,男妓的口只有一种功用,除了那种功用外最好不要多用。
「啊......好紧。」
很贴身,只除尺寸有点矮小。
「转过来。」
他依言转过来,看见王公子眼睛亮了起来。
「手举高。」
他把双手举高。
「不,不,一只手就好。」
他放下右手。
「转个圈,嗯,多转几个。」
他在王公子面前跳芭蕾。
「很好,很好,现在靠过来。」
他小猫依人般跪在王公子膝前,兜帽有点太大,半遮他藏在耳朵下的大眼。
「叫两声。」
「王公子。」
「谁叫你说人话?」
不说人话,难道说鬼话?
「学猫叫。」或许是看见桂桂困惑的眼神,王公子出言提醒。
「喵,喵。」学习能力很快是桂桂的优点。
「大声一点,温柔一点。」
「喵......喵......」
「抱住我,舔我,叫我的名字。」刚叫我别说人话的不是你吗?
桂桂爬上王公子的膝头,伸出曾让无数男人迷醉的小舌头,不轻不重地舔舐他面颊,一面两手搂住他後颈,小脸在皮肤上磨蹭,一面忘情地摆动臀上的小尾巴:
「喵......王公子,喵喵,王公子......喵......」
「不对,要叫我『国守』。」
国手?难道他是围棋国手?反正客人的要求照办就对,桂桂变本加厉搂紧了他。
「喵......呜喵,国守......喵......」
「太棒了,你太棒了。」
王公子凌空抱起了他,将他高高举著,抛起来又接住,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吻了两口,像在宠溺一触即碎的小动物。桂桂忘不了那刻的凝视,他从未看过如此深情的眼神,几乎要把他灼伤。
但是眼神的对象,并不是他。
从那之後王公子几乎天天光顾,他来的时间都很晚,客人多半已跑光,就算没跑光也没人敢跟他抢。他每天都带来不同的衣服,有抬著大针筒的白衣制服,有胸前曝露还拿著刀的华丽中国服,有时叫他只穿围裙,靠在灶脚做宵夜给他吃,有时又叫他穿上蕾丝多得夸张的蓬蓬裙,端著托盘上菜给他享用。
王公子始终很冷静。
除了第一天的拥抱,王公子始终没再碰他一根指头,他只是坐在那看,有时加点小酒祝兴,目光炽热如昔,有时竟有些痛苦一闪而过,桂桂选择忽略。
直到有天晚上。
那天王公子来得特别晚,来的时候双目发红,一头乱发,好像刚和人吵过架。老板还没来的及上前寒喧奉承,王公子冲进小间就要了酒喝,一杯接一杯。
「王公子......」
他站在角落不敢靠近,王公子也不理他。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整个罈子见底,又要了一罈,猛然他站起身来,目光转向缩在床侧的桂桂。
「你为什麽躲著我?」
桂桂吓到。「我没......」
「你为什麽要这样看我?」
「你为什麽老是惹我生气?」
「你为什麽老是不懂我的苦心?」
「你为什麽偏偏天杀的又这·麽·可·爱!」
桂桂吓坏了。虽然不知道是几千次被男人扑到床上,但看平常温文儒雅的王公子突然狂性大发,像要吃了他一样把他压倒在下,桂桂还是吓坏了。
好在他住手了,不是因为他吓坏,也没有任何人拦阻。
「三天後,我要他的初夜。」
冷静地起身,冷静地整好衣服,冷静地盯著惊慌的桂桂,冷静地叫来惊慌的老板。
「我要後庭花开大肆宣传,我要大家都知道头牌的初夜,是被我王公子买走。」
将手上的钱袋一扔,老板呆呆地接住。
「多少钱都无所谓。」
於是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两个小时後,全後庭花开都知道了,两天後,全花巷的同行都在传,三天後,全京城的人都引颈企盼。
今天,就是他献出童贞的日子。
可是桂桂另有计算。
早在两年前,他就和後庭花开里的一个过气小官相识,馆里的人都唤他阿义。阿义长的不算美,胸膛也不算厚实,而且也不太会说话,没做几年就被老板贬去作杂役。
他倒也当的很开心,和桂桂相识後他更开心。桂桂闷时,阿义便找他聊天,桂桂伤心时,他安慰他,桂桂想起天上的爸爸妈妈时,他便唱歌替他祷祝。
「今天晚上,我在屋顶上等你。」
「我认识一个朝廷的大官,以前当小官时的恩客,他待我很好,现在还写信给我。他说我受不了时,随时可以去投奔他。」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桂桂很高兴,但也有点害怕。
因为世事难料。
检视收好的包袱,门口的龟奴都被他用身体买通了。他环顾一眼待了十五年的小房间,在这里他哭过,被虐过也寻死过,虽然闭起眼尽是残酷的回忆,桂桂却有点怀念。後庭花开,我的花还没开,以後只能隔江唱你了。
王公子,对不起,虽然你待我很好,但我不想做你的替代品。
他拿出早准备好的缀绳,悄悄翻上屋顶。
杂役
阿义曾经是个小官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
他现在是有名的男妓馆「後庭花开」的杂役,这件事很不幸也没什麽人知道。
但阿义从来不在乎这些,他从小不起眼,三岁时被母亲忽略,丢在湖边成了失踪儿童,五岁时被人口贩子忽略,丢在妓馆门口成了小官,十岁时被老鸨忽略,从小官变成了杂役,他也完全不在乎。
在他不算长的人生长河中,只有两个人他曾经在乎。
一个是他当小官时的奇迹。因为又笨又奇貌不扬,客人通常点他一次就不会再点,淡季都只有坐冷房的份。
只除一个人,阿义到现在还怀疑他是不是正常人。
他第一回见到他眼睛就亮了,阿义的右脸上有颗小痣,这也成为他容貌的致命伤。但那位客人第一眼就看他的痣,他抚著他吻著他,好像看见睽违已久的爱人,然後跟老板要了他的房。
「你要我?」站在一堆温柔娇媚的小官中,阿义诧异地指著自己。
「嗯,我就是要你。」
03
「嗯,我就是要你。」
阿义就算再迟钝,也知道那客人不是小人物。一身漂亮的肌肉晒成小麦色,却不给人粗暴的印象,略嫌粗犷的脸上尽是温柔,和他一身武人装扮搭不起来。
进了房,点上蜡烛,喝点小酒,然後两人爬上床,一切到此都很正常。
「那个。」
「嗯?」
「武大人,你......不动手吗?」
「动手?我不会打你的。」困惑又诚恳的眼神。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原来自己并不是世上最迟钝的人。
「你不动手脱......脱我的衣服?」
「脱衣服?为什麽?你会热吗?」
「要,要不然,大人也可以先脱自己的......」莫非是个M?阿义心惊。
「脱我的?为什麽?我又不热。」
托额,可怜的阿义生平第一次沉思起来。
「武大人,你知道你刚刚花一百两买下的是什麽吗?」鼓起勇气试探。
「嗯?是你啊,不是吗?」
孺子可教也,很好很好。「是我的什麽,你知道吗?」
「让你进来陪我聊一晚不是吗?听说男妓馆都是这样。」
「混帐!是我的『初夜』!初夜两个字怎麽写你知道吗?」虽然他也不会写。
「初夜?可是你是男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