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定川叹口气,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小秦,我是来帮你的,你瞒我这么多让我从何帮起?你把昨晚所见所闻都详细告诉我,我才好替你想对策。"
"我......"我被他那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但还是被迷了心窍似的一口咬定,"我说的都是真的。"
马定川沉默,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这几天我去查了点资料,你的生辰八字我也帮你算过了,心里有了些底。在这里说不太方便,你出院后我会让书茂尽快跟你约个时间,我详细跟你讲解。"
讲解什么他没说,我也摸不着头脑,盲目地点点头。
"希望到时候你能明白你的处境,与我好好配合。那么,我先走了。"
马定川的背影挺拔而萧索,是不是出世的高人都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形影相吊的寂寞?我回头看那棵淹没于红尘的桃树,意料之外的让一抹白影阻住视线。
霁血。
"哇咧!警告过你很多次了不要扮鬼吓人!人的心脏很脆弱的,我吓死了你上哪里再去找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帅哥养你啊!"我跳过去叉己腰指其鼻,"还有,作为保镖你擅离职守了将近13个小时,我要求你写一份详细的检讨。"
他垂下眼,盯着我指尖看了会儿,雍容的抬手,拨开,然后轻轻拉起我叉腰的左手。
中指的伤口我让一位美女护士给处理过了,不算很深的,那位美女却很夸张的把我整根指头包了起来。霁血用他冰冷的双手包住我的左手,平淡无波的眼神猛地颤了颤。
他说:"你要相信我。"
我楞了一下,很自然的反应:"你干吗?我不相信你还帮你瞒天瞒地,吃饱了撑着?"
他笑了,不是那种眼波流转的温柔,而是沉静的寂寥。我又想起马定川的背影。
也许,应该,霁血活着的时候和马定川是同一种人,独自在高处看透纷扰,却因出世而孤独。
我反握住他的手,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安慰:"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第一个相信的就是你。"
就这样一句话,我把自己的心给卖了。
霁血 (九)
一路平安回到学校,董小脚在校门口接驾,用热烈的拥抱庆贺我回归。我扔给他一盒不知道哪个女生送的巧克力,成功让他闪到边上安静了半天。寝室里人到齐了,备了一打青岛给我接风。我英雄气短,撩起袖口裤腿给他们看我那些嫩红嫩红的新肉,宣布戒烟戒酒戒女色。一伙人唏嘘一片,也就作罢,自娱自乐了个东倒西歪。
马王堆代他老爹转告我,这个星期六让我上他事务所一趟。我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数数手指头,那不就是两天后么。我很好奇马定川会跟我说什么,莫非我真是唐僧托世,长生不老的灵药?又或者背负了什么除妖降魔,保卫人间的重任?这岂不是三流娱乐小说当中的情节么。我把那些小说中的主人公一一罗列出来跟自己比较,除了长得帅这一条比较符合剧情需要,什么法术高强啊,机智勇敢呐,富有正义啦,本人概不沾边。(霍:当然,本故事也是三流娱乐小说,哦呵呵。)
我决定在见马定川之前先去找胡小姐。
对于胡霞这个名字,霁血的反应是陌生。看来我之前猜测他们俩串通一气那是错误的。然而我还是想亲口问问她,对于霁血,对于我究竟意欲为何。
去素心居的路上好像遭遇一场大战。
那部古董凤凰车在之前的事故中已先我一步而去,没了代步工具的我便在校门口拦了部红色桑塔纳。邪门的是平时交通流畅的这段路这时候居然大塞车,的士10分锺仅仅挪动了百来米不到。我忍,再忍,忍无可忍,甩了十块钱给司机跳下车决定自力更生靠双脚解决问题。
在人行道上走得好好的,迎面突突突冲来一违章驾驶摩托,好在我身手灵活闪得及时,没能够再去医院躺两星期。正庆幸呢,一直默默跟着我的霁血猛的把我拉到一边。"哗啦"一声,我原先站的地方就多了只粉身碎骨的花盆。抬头就想开骂,然而一个哆嗦硬生生让我住了口。沿街的居民楼上每家阳台都有个摇摇欲坠的花盆,我要再不闪,非给花盆雨砸死不可。
所谓冥冥之中皆有定数,险象环生中我平安抵达素心居门口,只看见一道铁将军把门,门上悬了块小牌子──本店暂停营业。我想,短期之内我是见不到胡小姐了。她给我感觉就好像犯了事出门躲风头一样,把重重障碍竖在我和她之间,拒绝和我见面。然而如此一来,我心里的肯定又加深一层,这个女人设计我!
末了,顺路去附近的二手市场拣了部手机和单车──现代大学生活必不可少的日常用品。回去的路上倒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交通顺畅到车影全无。霁血坐在我车后架上,专心摆弄他口中的"千里传音器"。他一条灵轻若无物,我却骑得分外小心翼翼,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了身后,责任重大到不敢怠慢。恍惚中,想起某部经典电影里的经典镜头。
星期六一大早,我跟着马王堆转了三路公共汽车才站到马定川的事务所门口──旧城区一幢半旧不新的商业大楼,803室,马氏风水研究所。
我闷笑,还研究所呢,感情现代文明社会道士们都沦为风水先生了。马王堆瞥了我眼,强调三个字:搞三产。
马定川依然笑得恬恬淡淡,把我迎进他那间干净朴素的办公室──正中一张办公桌,桌上一只小鱼缸养了一群神仙鱼。斜对门一排大书架,整整齐齐码着一本本线装书,边上一道小门,通休息室。屋子采光良好,要风有风,要水有水,置身其中自然而然的心平气和。
我坐在休息室沙发上,面前一个沙盘,马定川拿了根小木棍坐到我对面,马王堆则在边上站着。[自由自在]
"我想,我没必要跟你从灵异物质是否存在开始跟你讲起了,你接收现实的能力比我想象的强。"马定川开门见山,我点点头。
然后他大致跟我讲了讲五行相生相克,我不管听没听懂,装模作样点头,心想今天是来这学风水学来了。倒是有一句听得真切:"你本命属水,玉石属金。照理金生水,佩玉对你很有好处。然而,或许是你那块玉灵能过强,倒成了你通灵的媒介,以至你会碰上些寻常人碰不到的事。"
这个他说对了,霁血是很强,我见鬼的能力也是他给我的。
"还有关键的一点,今年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那天,会有一次千年难遇的九星贯日。"
"九星连珠?那不是前几年就有过了么,那时候还传说什么世界末日了呢,结果太阳还不是照样从东边升起。"我不以为然。
马王堆冲我一呲牙:"小猴别打岔。"
马定川笑笑,拿小木棍在沙盘里画了九个小圈圈,一个大圆圈表示太阳,边标注边跟我解说:"这个九星和地理上太阳系九大行星不是一回事,而是指文昌,武曲,天机,七杀,贪狼,巨门,破军,紫薇,太阴九星。若以紫薇当首太阴就尾,就称这种星象为贯日阵。当太阳从阵中穿过,便形成九星贯日。贯日的过程中,会产生短暂的阴阳互逆。这个现象对人是没有丝毫影响的,却是那些鬼怪们历劫的时刻,经过此劫,强者益强,弱者则很难幸免。"
看着他在沙盘上涂鸦,大致明了。但是这与我又有何干?
马定川把沙盘抹平,又写上我的生辰八字,圈圈画画:"你出生的时刻很巧,甲子年子月子日子时正(霍:这家伙属老鼠的,哈。近一点的的话,84年。),正是六十年轮换的一刻,阴阳交替。所以你的体质基本不会与任何灵异物质产生排斥。"
我晕晕糊糊抓头。
"你的身体对于那些即将历劫的东西是天然的避难所。由于那块玉的关系,你的存在已经被发现,所以才会有大大小小的事故在你周围发生,目的就是等你灵魂离体的时候将你的身体据为己有。"
原来我不是唐僧肉,而是万金油,给谁谁好用。
"世界上每秒起码有几十个婴儿同时降生,照这么说,跟我同时出生的那些一个也别想活过今年七月半?"我忍不住置疑。
马定川摇摇头:"这其中变数太多,说不准。比如说你,叫我遇上了。虽然不能做万全的保证,但我能帮你。"
我沉默。虽然匪夷所思,但是这种说法完全在情理之中,况且人家有学术依据,我不相信也得相信。等于说,现在的我已经深陷于一个肉眼看不见的战场,随时随地准备着飞上天去跟毛主席喝茶下棋。
猛的,我记起那棵桃树精灰飞烟灭前的一席话。
──你是什么东西,你敢说你没有在他身上动脑筋?到时候看你怎么充英雄......
霁血!
我噌地一下站起来。马定川疑惑地看向我,我搔了搔头,尴尬地坐下。
"我有问题......"
想了想还是决定拐个弯问问眼前这位超级敏感的大叔。
"连那些神啊仙啊灵啊,都会受什么九星贯日的影响么?大叔你能对付神仙?"
马王堆在一边发话:"刚才都说了,强者益强。能修成仙的还在乎你这个小小的凡人么。还有啊,这世上没有神,所谓的仙灵与鬼怪的区别只是清气与浊气的分别,你也别盲目迷信。"
"那就是有影响了?"我追问。
马定川点点头。
我脑中挥之不去霁血那张期期艾艾的脸,楚楚可怜地说着"相信我"。心莫名揪痛。
马定川放下手里的小木棍,定定看着我。
"现在你愿意告诉我,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么?"
这位大叔不但洞察,记性也是超人的。事到如今,若让他知道我身边就养了一条霹雳强劲可能对我图谋不轨的灵,即使我顽抗,恐怕也很难把霁血保下来。
于是我心一横,拒不承认那天说的是谎话,一口咬定不知道那个血缚咒是怎么回事。
马王堆显然没有他老爹沈的住气:"小猴,我不知道你苦苦瞒着我们为了什么。我们拿热脸贴你冷屁股纯粹为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像防小人一样不吐三分真话。你,你真是糊涂!"
我心虚,在他们父子俩光辉的形象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按照人鬼的分野来说,我的行为绝对是胳膊肘往外拐,而且难保我保护的对象不会反咬我一口。我承认我农夫,但蛇里面还有白娘子那类心地善良的美女呢。
我抬头对上马定川清澈斯文的眼睛:"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也愿意配合。你们要是认定我说谎,我也没办法。"
马定川叹气。马王堆怒其不争地瞪我一眼,别过头去。[自由自在]
从"马氏风水研究中心"出来,身上多了几张保命符,还有一柄小小的紫金如意,据说是道门法器。我拿在手里就想到葫芦娃,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快快显灵──可惜眼前没有出现如云的美女。
马王堆留下帮他老爸打理事务,把我送到车站恨恨作别。
我拍拍胸前贴身带着的血玉:"喂,帅哥,可以显形了。"
霁血很听话的出现,轻微蹙着眉。
我一把抓住他襟口把他拉近。[自由自在]
"你说,你是不是打过我主意?"
他眼神黯了黯,抿起嘴唇不说话。
"你有把握到时候平安无事?"
他偏过头,逃开我的视线,沉默片刻后,幽幽开口:"你要是不信我,大可将我交给那对父子。"
我松开手,抚平他衣裳的褶皱,扳过他的脸正视:"要是不行不要勉强,我可以把身体借你用用。"
他脸上明显一怔,随即莞尔,有如春风一扫阴郁:"傻瓜,哪能这样拆东补西。我虽没见过九星贯日,但也不至于那么不济。信我,我能保护你。"
晕眩。我捧着他的脸,心脏一阵猛烈运动。喂喂,我知道我对美色没有抵抗力,但难道对象是公的我也会发情?
"霁血......"完了,嗓子都哑了,"你活着的时候有没有人说过,你生成男人实在是可惜了?"
小腿胫骨一阵剧痛,我蹲下身呲牙咧嘴,背后刺着两道血红的凶狠目光。路边一位大娘朝我侧目,那眼神仿佛说:今儿什么日子,病院放假?
接下来几天,人鬼相安无事。我按照马定川吩咐紫金如意不离身,果然安宁了许多。照霁血的说法,那玩意儿是霸道,不管好坏一律消灭。灾是消了,好运气也没了。然而,老天要你倒霉,那是挡也挡不住的事情。
这天吃过晚饭,同马王堆回到寝室──我现在几乎生活在他们父子俩二十四小时监控下──就看到董小脚在那里眉飞色舞。以为他又在宣传哪家店新推出的特色菜值得一品,仔细一听,原来说的是最近褒贬不一的人体标本展。
这小子的嗜好真是奇了,食物和恶心的东西,矛盾中似乎没什么必然联系。我就嗯嗯啊啊应了两声,大概还不小心多看了他几眼。他第二天突然神秘兮兮凑到我边上,摸出两张票。
"猴子,瞧,内部搞到的,免费。我知道你胆子大,陪我一起去见识见识?回来请你吃顿好的。"
"免了,我怕我看完回来三天三夜吃不下东西。你那时候请我吃饭我不是亏了。"我兴致缺缺,挥手打发他,"去去去,找老大陪你。"
董小脚哼哼一笑:"那,别说哥们没照顾你,前些天外院的院花还向我打听你呢,我看你好像没什么意思,明天帮你回了人家吧。"
外院院花?我脑中浮起一道玲珑高挑的人影,记得好像是叫张璨。麻辣美人。
"好小子,什么时候跟人家院花勾搭上了?"我明显口气软了下来。
"这你甭管。我问你,去还是不去?"董小脚捏住我软档,立马不可一世起来。
我犹豫,他随即用鼻孔鄙视我。
"去就去,不就是看一堆死人摆造型么。说好了,不但要请我吃饭,还要附带人家院花作陪。"我拍案而起,豪言壮语。
看着董小脚奸计得逞的笑容,我没由来的脚底吹起一阵凉风。
霁血 (十)
原来董小脚的父亲是个自由摄影家,专门帮一些杂志拍拍风景人物什么的,在圈内小有名气。这次人体展览为了拉人气,就把脑筋动到这些艺术家身上,遍发邀请函参观券。董小脚的父亲没啥兴趣,就让他儿子代为过场,好死不死,他儿子又拉上了我。
远远看见展览馆银白的穹顶,我心里"滋"的凉了一下。虽然事先在网上找了不少展览会相关图片给自己打预防针,但临到亲身面对又是两码事。霁血说了,死气积聚的地方难保不会有奇奇怪怪的东西,虽不至于伤人,但大活人处在其中肯定会不舒服。
我看着边上蹦蹦跳跳的董小脚,兴奋的好像小学生去春游。叹,无知多好啊,换作之前无法无天无忧无虑的秦相侯,这会儿也该有猎奇的兴奋。
会馆前广场上人还挺多,有的跑来跑去递调查问卷,有的拉着大横幅,上书:反对玷污死者遗体,猥亵死者灵魂。还有小报记者在那里不停按快门。好像天安门集会似的。董小脚拽着脚步迟疑的我穿过人群,递过门票。我头顶一阵空调风吹过,一只脚就踏进了会场。
迎面两丛热带植物,遮遮掩掩看不清整个会场的情况。脚下一条小径延伸,通往神秘幽处。这展商是搞科普展还是恐怖展啊,把会场布置得跟鬼屋似的。